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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萧约正人君子的特质过于明显,那么顾问渊最鲜明的特质,则是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有种仿佛是在自己地盘的游刃有余。
譬如此刻,顾问渊从敲门开始,皆是自顾自地在说话,无人应答他。可他就是能从头至尾地坦然自若,半点让人绝不出尴尬的意味。
……反而会觉得被他目光扫过的自己开始尴尬了起来。
这就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最高境界吧。
萧约和顾问渊相性不合,面对后者这种绵里藏针的意味深长,很难开口妥善应对。
“顾师弟才是说笑了。”
最终道出口不过是一句硬邦邦的冷言,藏着些许不快。
顾问渊配合地弯了弯眼,轻而易举地顺坡下驴:“进来就看见萧师兄和阮师姐剑拔弩张的对峙,这不是想着缓解气氛么。”
萧约抿唇不语。
阮枝干笑道:“顾师弟还真是助人为乐啊哈哈。”
顾问渊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她,有种寒凉的意味,最终落在萧约身上时复又变得如常:“虽说萧师兄身体健壮,可受伤终究不是小事,还是应当好好坐下来歇息,不该太过操劳。”
他又倒了杯茶,举向萧约的方向。
“……顾师弟有心了。”
萧约到底还是伸手接过,顺势坐了下来。
浑身紧绷的阮枝自然是二话不说跟过来,身体还残留着紧绷的余韵,脚下有些磕绊。
萧约和顾问渊同时伸出手来,自两个方向扶住了她。
阮枝:“……”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错觉。
可能是因为这姿势太像了吧。
“谢谢萧师兄。”
阮枝朝着左边点头致谢,又转向右边重复动作,“谢谢顾师弟。”
待她稳住坐下,两人几乎同时放了手。
阮枝不敢劳烦这两位大佬,自力更生地迅速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就开始营业微笑,只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萧约那边的动静——看萧约这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当着顾问渊的面抖落出裴逢星是半妖的事?
具体缘由为何阮枝暂时还没想到,但能拖住萧约就万事大吉,管他的呢!
阮枝正沾沾自喜,就感觉自己的右脚被踩了一下。
不算重,却很突兀,但凡她胆子小点当场就要叫出来。
罪魁祸首就是右手边端着茶杯一脸无辜的顾问渊!
“顾师弟——”
阮枝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侧过脑袋,笑得咬牙切齿,“既然是来看望,你怎么能什么东西都不带呢?这多不讲礼貌啊。”
踩我是吧,那就别怪我坑你了!
萧约愣了一下,正想说“不用”。
顾问渊从容不迫地道:“我不是带来了这颗真挚关切同门的善心吗?”
阮枝:“……”
萧约:“……”
草。
这份厚颜无耻的处之泰然成功震住了另外两人,以至于顾问渊再开口时,都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正事。
顾问渊道:“我此行,一是为了看望萧师兄;二是为了询问师兄,在幻阁十九层究竟是有怎么样的机遇。”
萧约抬眸看向他。
顾问渊像是才意识到,解释说:“并非是我想去试一试,而是高常师兄。他也是历经了十九层出来,却与萧师兄你的情况不同,修为未有寸进。我来之前,他正在屋里哀叫着发愁,模样看着实在可怜。”
若说萧约原本还心有疑虑,觉得顾问渊来得蹊跷,听了这话后,倒是收了立即就走的心思:“我在幻阁中与裴师弟同行,遇到了一只未曾记载在册的异兽,极难对付。我们二人合力斩杀后,便像是吸收了那只异兽留下的灵气精华,只觉得浑身杂质尽除、经脉灵力充盈。”
默不作声的阮枝心想:就是在打斗中,裴逢星不慎泄露了妖气,才被萧约发现了吧。
顾问渊若有所思,手指抵着下颌作沉思状:“高师兄虽未和你们同行,可他也是浴血奋战的样子,何以没有得到任何馈赠呢?”
这副装腔作势看得阮枝简直要拍案叫绝——幻阁里的高常就是你自己,你装得我这个知情人都要信了!
……不对。
从幻阁里出来的确实是顾问渊没错,且不论他是怎么搞定了高常那边,他自身的修为亦没有半分提升,这是怎么办到的?
萧约哑口无言:“这……我也不知是为何了。”
“哎。”
顾问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是帮不上高师弟了。”
阮枝看他演得如此情真意切,心里同样叹了口气:牛啊这位哥,比我还专业。
三人又坐了会儿,顾问渊不动声色地再次瞥了阮枝一眼,站起身来道别:“我就不多打扰师兄休养,这便告辞了。”
阮枝还安安稳稳地没动,听见这话松了口气,随即接收到顾问渊垂眸望来的目光,有着熟悉的警告和些许催促的暗示。
“师姐先前放在我那里的东西还没拿走,是忘记了吗?”
顾问渊道。
萧约动作一顿。
阮枝算着拖住的时间差不多够了,顶着莫大的压力跟着站起来:“啊,我想起来了……那就趁这次去拿了吧,多谢顾师弟还记挂着。”
她朝萧约一礼,很客套周全:“萧师兄,我先走了。”
萧约唇边平直紧绷:“恕不远送。”
为了替裴逢星遮掩,她想尽办法来阻拦自己;可是顾问渊一出现,她跟着顾问渊便走了……
还真是,轻重分明,又这般凉薄无情。
顾问渊在前头自顾自地走得颇快,全然不理会阮枝的几声呼喊,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阮枝见他生气,追又追得麻烦,刚停下脚步。
顾问渊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也跟着停下,回头来盯着她,目光凉飕飕的:“怎么?东西不要了?”
“……我哪儿有东西放在你那里了。”
阮枝无语至极,“这不是你为了拉我一起走,随便找的借口么?”
顾问渊冷嗤一声,极为高傲不屑:“既然知道我是找的借口,你不感谢我及时为你解围便罢了,这会儿连几步路都懒得追。你素日就没个恒心定力,这样能做得成什么事?”
这话含沙射影,明显别有所指。
阮枝一时拿不准他说的是哪件事,先为他前半句话震惊了:“你是特意赶过来的?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听她还要质疑,脑中挥之不去她方才多次打量萧约的小动作,顾问渊心气不顺地反驳,“我见你在山道上御剑匆匆来往,连我都注意不到,猜你是有急事。循着你的方向过来,走到门外就听见你和萧约争执拉扯。”
他冷冷地质问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出现得那般巧合?”
阮枝惊讶不已,半晌才道:“你听见我们争执了?”
她在意的都是些什么旁枝末节!
顾问渊更气了。
他硬邦邦地扔下几个字:“没听清!”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来帮我,不怕我做的是坏事么?”
顾问渊气极反笑:“有何可怕,我愿意帮就帮了,管你是要做什么事。”
阮枝:“……”
这逻辑好强大。
阮枝郑重地朝他道:“谢谢你替我解围。”
顾问渊生着气,几乎要甩袖而去,怪阮枝三心二意又不哄他,骤然听到了阮枝如此认真的道谢,反倒不自在起来。
“这点事也值得你特意谢。”
顾问渊的语气漫不经心,视线不自觉地往阮枝身上转,察觉到了又收回,“真想谢我,以后少惹我生气。”
阮枝想反驳是他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生气,忍下了:“是是,谨遵师弟教诲。”
顾问渊勉强算是满意了,两人并肩行了段路,他突然道:“你不问我高常的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问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想着该怎么说。
然而阮枝略略望他一眼,很是大度宽容地道:“你不问我是什么事就来帮我,我也不会问你的秘密。”
顾问渊一口气猛地堵住:“……”
阮枝这般不在意、毫无求知欲的表现,好似对他这个人同样不感兴趣,令人无法高兴。
可这话是没错,他也只能生生憋着。
阮枝确实有点心不在焉,马上就要迎接一场新的风暴,她在心中大致思量了一番。
临到分别,她总算想起自己的任务,对着顾问渊好一阵嘘寒问暖,关切他那时浑身浴血的模样是否有伤,问他感觉如何。
顾问渊被她连番好话已然哄得全无不快,嘴里偏偏道:“现在才想着来问了,要真有什么,我怕是早死在哪个角落里,你都想不起来有我这个人。”
指望顾问渊嘴上留德是不可能了,这已经算好的了。
阮枝好话说多了,张口就来:“看你这么有精气神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你没什么事啦!本来已经放了心,到了还是想着要问问才能安心,知你素来洒脱不羁,怕你嫌我麻烦才犹豫到现在。”
顾问渊皱皱眉,仿佛不悦,嘴角却不自觉地上翘一瞬,硬生生被压了下去:“惯会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连我是什么性子也只是妄自揣测。”
阮枝以为他心生厌烦,循着这个路线又甜言蜜语了好一通,直把顾问渊听得招架不住,主动走了。
“呼。”
阮枝吹了下落到额前的一缕发丝,“搞定。”
追到顾问渊产生“恐枝症”就对了。
阮枝数着时间,猜温衍什么时候会把她叫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数到第2690只羊,孔馨月匆匆地跑来找她:“师妹!出大事了,温师兄找你过去!”
“知道了。”
阮枝镇定自若地站起来。
从孔馨月惊恐的眼神中,她看到了自己冷静的帅气模样。
原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这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阮枝想:还好我早就预想到了最坏的惩罚,无所畏惧了。
等到了温衍的屋舍,这份镇定就猝不及防地裂开了——
温衍将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放在桌上,指着阮枝怒斥道:“跪下!”
阮枝看看那颗珠子,十分迷茫:“为什么要对着这颗珠子跪?是……是谁圆寂了吗?”
温衍的表情于是也裂开了一瞬,过重的怒气很快将这份不合时宜的情绪再度淹没:“这是掌门人赠我的玄水珠,我作为师兄可以罚你,却不应受你跪。而你这次所作所为大错特错,对不起宗门!正该是对着天地、对着掌门人的象征下跪!”
阮枝:“……”
这也可以啊。
阮枝默默地跪下了。
“咚”地一声,没有任何缓冲,更不能用聚灵为实。
孔馨月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看阮枝,又看看温衍。
此刻屋内的人并不全,只有温衍、孔馨月、顾问渊并着两个弟子,其余人不知在何处。
温衍恨铁不成钢地问阮枝:
“你可知错?”
阮枝垂首忏悔,毫不抵抗:“我知错。”
温衍:“……”
你他妈让我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温衍没有发挥余地,走到桌边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孔馨月连忙过去帮忙斟茶,跟着说好话。
阮枝看着地面,察觉到身边落下一道人影。
她没有抬头。
顾问渊满是嘲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早知道是这样,我任你被萧约打一顿都不帮你。”
为裴逢星做到如此地步……
好样的啊,阮枝。
阮枝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正受着罚,也不敢开口回应。
周围气压极低,空气都寒冷了几分。
半晌。
顾问渊短促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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