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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瑄想要强装无事的否认,他并非是心无城府的人。只是阮枝从态度到言辞无一不笃定自信,直白地说出他对萧约的厌恶,令他一时乱了阵脚,开始疑心自己是否暴露了什么。
阮枝提议联手,景瑄心中被揭露的恐慌稍稍淡了些,他还是试图掩藏:“阮道友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却是听不明白了。”
“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你对萧约不怀好意。”阮枝高深莫测地装逼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同是天涯炮灰人,携手共谋坑男主。
景瑄大为吃惊,忍不住抬手低头嗅闻了一下:“什么味道?”
阮枝:“……”
这位哥,你斗不过萧约,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景瑄陡然被点出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不免慌乱无措,镇定下来后又恢复了足以欺骗旁人的沉着:“我虽然确实对萧道友有些微词,但还不至于到要去做些什么的地步,你找错人了。”
阮枝不耐地道:“你既然不愿和我合作,到时候成功坑了萧约,你可别来和我抢功劳。”
景瑄:“……抢功劳?”
这种事有哪里值得抢功劳?
阮枝说完就走,景瑄这人道貌岸然得磨磨蹭蹭,很是浪费时间。左不过她要多花点心思布局,也好过在这里耗费时间。
“等等。”
景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仍带着点不确定的踌躇,“你想怎么做?”
阮枝回首看他:“想必你心中已有想法,我会配合你,你只管大胆行事就是。”
这下,景瑄的惊愕恐慌完全掩盖不住。
他不知道阮枝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破绽百出,一时间心神激荡,连掩饰都顾不得了。
阮枝和景瑄二人并未同行,先后与孔馨月、萧约两人会和。
孔馨月一见到阮枝就抱紧她的手臂,心有余悸地道:“这个集市是不断重复的。”
看似热闹的集市,行人与泛着热气的食物无一不彰显出此刻的真实,然而行至某处会发觉这条长长的街道实则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
孔馨月又急忙看向景瑄:“景公子可知这一层的解法?”
景瑄正在思考自己是何处暴露了,一心二用地答:“第一层并不难,只要将这场面静静地看过去了便可解。”
“是什么场面?”
一阵铁链脆响的声音随着马车前行断续响起,一队身穿铁甲、手持长戟的军士护卫着一辆囚车缓缓前行。
囚车中的人满身污秽,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只隐约辨认出囚服下瘦削的身形,坐姿有些奇怪,细看之下才发觉这人根本没有腿。似乎是被人后天切断,囚车边沿还在往下滴着赤黑色的血,途径时,血腥味交织着难以描述的恶臭随风送来。
萧约眼神一动,低声道:“昌帝十八年,长街动乱。”
景瑄道:“不错。”
为了那隐约的较劲心思,他主动解释道:“在囚车中的人乃是当年扶持昌帝上位的摄政王,昌帝蛰伏多年,一朝夺权,为这位摄政王判下无数重罪。”
阮枝没听过这段事,好奇地问:“所以长街动乱,是摄政王的心腹们来劫囚?”
“不是——”
景瑄只来得及否认。
囚车停住了。
不是刻意停下,而是有一人长拜于前,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位样貌憨厚的中年人,打扮朴实,不过是平头百姓,跪下的身躯还在瑟瑟发抖,可是仍要放声高呼:“摄政王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十数年来天下太平、风调雨顺,是摄政王大功!恳请圣上开恩,不要处死摄政王!”
一呼百应。
长街上的民众纷纷跟着过来跪下,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千百人匍匐请愿:“请圣上开恩,不要处死摄政王!”
阮枝道:“原来这位摄政王颇得民心。”
景瑄点点头:“昌帝之前的琰帝荒淫无道,举国皆苦。摄政王举兵宫变,往后十数年再无动荡,民众得以安乐,国家得以休养生息。”
说到这里,阮枝便明白了:昌帝之所以要这么急着杀死摄政王,是怕民心所向如洪流,再迟一步他就彻底不是这天下之主了。
景瑄同阮枝说话时,萧约的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掠过后者,他在想:阮枝究竟有多讨厌他?
数日前,萧约绝不会为这件事烦扰。
他以为自己和阮枝,哪怕到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避而不见,她心中纠结甚多,他全然理解。没想到,阮枝竟已到了不能与他相容的地步。
她厌恶他之深,以至于不惜去找人合谋算计他。
哪怕是曾经那般喜爱过的人,热情褪去后就能如此憎恶么?
为什么?
让人忍不住怀疑,曾经的喜爱是否是真的。
萧约站在拐角处,身后摊贩叫卖、来往络绎不绝,他却遍体生寒。本是追寻阮枝而来,恐她走散了害怕,此时此刻却动弹不得,甚至不知下一步该如何作为。
是该走出去,问问阮枝为何要这样;还是该静听他们合谋,伺机反击?
萧约若无其事地走开,同孔馨月会合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状,哪怕现在也不过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阮枝的一举一动,心里想着:
她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付我?
又会做到什么程度?
囚车未得寸进。
一位军士纵马折返,不多时,帝王銮驾出现,身后跟随着禁卫军。
明黄色的帷幔掩盖了帝王模样,只能听到怒意外放的斥责:“摄政王通敌叛国,尔等是想要造反不成?!”
长街死寂。
百姓仍未散开。
良久,人群中传出一道细弱的辩解:“摄政王爱民如子,不会这么做的……”
“啪——!”
銮驾内的帝王猛地扔出了个青玉茶盏,上好的清玉伴随着茶水在地面砸碎,溅落一地,“摄政王所作所为,皆有人证物证坐实,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尔等被奸人迷惑了心智,竟做出此等以下犯上的悖逆之事,难不成是想与这奸人一同受刑吗?”
民众皆恐惧,却无一人起身,仍拦着通往刑场的路。
帝王气得浑身发抖,恨声下令:“阻碍行刑者,斩!”
三尺青锋出鞘,禁卫军纵马向前。
百姓哭嚎,血溅长街。
不久前还繁华热闹的街道,转眼变成地狱修罗场。
阮枝的脸上落了飞溅的鲜血,伸手一擦,却什么都没有。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脚下无法往前,只要有想要靠近的意图,浑身都动弹不得。
他们只能近距离地看着这场屠杀,看着囚车内的摄政王嘶声大喊,看着百姓无助死去,或有退却者,大多是坚守,希望能以血肉之躯改变帝王的杀意。
血色漫天不止,帝王銮驾被染成深红。
昌帝终于从銮驾中走出来,望着满地的臣民尸体,以及囚车中不断捶打着围栏的摄政王,竟是抑制不住的低笑起来,笑声瘆人可怖。
倏尔,他的目光笔直地朝着阮枝看来:“你说,朕错了吗?”
“——”
阮枝心神大震,说不清的情绪流窜在四肢百骸,令她全身都微微发麻。不单是恐惧,而是在短短时间内道心受到攻击,以至于犹如置身另一个空间,无法轻易言语。
血色转深,天地间一片暗色,直至毫无光亮。
阮枝屏息安静地站着,胸腔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许是这动静惊扰了旁人,她听见耳畔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摒弃外物,静心。”
她下意识地照做,等回了神,才意识到那是萧约在说话。
眼前出现一小团光点,逐渐靠近而扩大了些,一位穿着粗布白裳、杵着拐杖的长须老人走到他们四人面前,问:“君有何感?”
景瑄最先回答:“民心愚昧。”
老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到孔馨月身上。
孔馨月求助而困惑地看了景瑄一眼。
景瑄道:“须得认真作答,不得说谎隐瞒,否则便出不去这关,要一直重复方才的景象。”
老人像是听不到景瑄说的话似的,只管盯着孔馨月,那双泛着些混浊的眼睛隐约让人生畏。
孔馨月赶紧道:“那皇帝,实在是没有仁心。”
老人转向萧约。
萧约淡淡道:“过犹不及。”
这话有些模棱两可,但老人仍点了点头,最后看向了阮枝。
阮枝思索了一阵,想着不能乱说,便挑了心中最为强烈的那个念头,道:“后来呢,昌帝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其余三人都朝她看来,其中以景瑄的神色最为古怪,好似她说了什么格外叛逆的话。
与此同时,其余弟子同样在第一关。
有的队伍遇到的与阮枝这组同样,裴逢星所在的那组正是如此。
这组的人员组成亦是有趣,裴逢星、贺言煜、高常以及沧海宗的一位小师弟。
这四人的组合,约莫可用一句“三人互看不顺眼,一人充当和事佬”来概括。
裴逢星对高常略有警惕,却不知道眼前的高常根本不是同他有过冲突的那位,而是由顾问渊假扮而来。
——顾问渊不欲看弟子比试,便是为了找机会潜入这沧海宗内最精妙神奇的幻阁探查,听见他们临时改了主意,便顺手打晕了高常,混了进来。
暗色褪去,长须老人出现,问了他们同样的问题。
裴逢星静默稍许,道:“斩草除根当彻底。”
顾问渊瞥他一眼,眉梢微挑,紧随其后道:“焉知他不是甘愿赴死?”
话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摄政王。
这回答颇为剑走偏锋,裴逢星自然也沉默地望来一眼。
二人目光相接,不过一眼就能确定:我同这人极不对付。
……
阮枝迎接着小伙伴们一致的目光,十分忐忑:“我说错什么了吗?”
“各陈心中所想,自然无有简单对错。”
景瑄神色复杂地开口,“只是这一关,谓之——问心。”
问心。
所有人都必须在长须老者面前说出自己看到那一幕后的真实感念,从这一点便可以窥得回答之人内心的万千世界,而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回答。
这是人与人的千差万别,同个人成长、经历、最在乎的事都息息相关。
阮枝的回答不算有错,可是她的回答却意外地与所有人能回答出来的,都差得更远。
因为她只是问了故事的后续,就像她从头到尾的触动都不及这一点,她只是将这一切当做旁观的故事来看。
就像一个完全游离的人。
“我明白了。”
短暂的默然后,孔馨月浅浅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本正经地望着阮枝,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指控道,“因为你这个女人,没!有!心!”
阮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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