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有六辆轿车,一辆面包车和两辆货车,有三辆轿车是人家抵债抵给厂里的,其中公爵王不仅是抵债车而且是走私车,方向盘在右舵。
车队只有六个司机,要紧着送货或采购车间急需的东西。
车多司机少,好不容易分配来一个会开车的干部,以后遇到厂领导急用车家里又正好没人时,完全可以请他顶一顶。
张庆民不遗余力劝韩博赶紧办一个证。
考太麻烦,直接去靠办驾驶证创收的邻市公安局交警队办。身份证复印件,几张照片,八百六十块钱,几天到手。车队打申请,找领导签字,办驾驶证的费用由厂里出。
八百六,对普通职工来说是几个月工资,对韩博这个“富二代”却算不上什么。
现在考虑的不是驾驶证,是昨夜梦到的那些事情和画面。梦境支离破碎,绞尽脑汁只想到一点点。或许遇到一些事或处于一个特定环境,能够联想到更多。
如果梦境全部成真,那现在想到的三件事必须认真对待。
父亲会上当受骗,做一个两百多万的装修工程,结果工程款被总承包的人卷跑了,欠下一屁股债。从丝河镇带出去的木匠要工钱,东海市几个熟悉的材料商要材料款,没钱给人家,只能东躲XC韩家就此衰落。
丝织厂不会倒闭但会改制,要是不想方设法调走,过几年私人老板会想方设法赶你走,只能重拾书本认真学习去考公务员。太诡异,太骇人听闻了,现在虽然有一个公务员暂行条例,但实施方案等细则没出台,干部组织人事部门安排,没考不考这回事。
最后一件事同样与丝织厂有关。
一个女工下小夜班,深夜十二点多从厂里回家,经过刘坝桥附近时遇到两个流氓。他们竟将女工残忍奸杀,尸体扔进刘坝河,几天之后才被发现,公安局抓了两年才抓到凶手。
事有轻重缓急。
两百多万的工程,不是一两句话或一两天能决定的,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如果有,要提醒父亲不能上当,实在不行去一趟东海。其实不用去,姐姐下下个月生产,他和妈一定会回来。
丝织厂三五年内不会改制,工作调动的事不着急。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好像上班没多久就会发生惨剧,女工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作为保卫科副科长兼经济民警分队长,有责任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同事。
问题没凭没据,难不成跟人说我梦到了!
不行,人命关天,一定要想方设法防范于未然,实在不行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
“韩科长,韩科长,下班了,我去大门口盯会儿,你去不去?”
韩博缓过神,连忙道:“走,去看看。”
车间热,女工们一身汗,要去浴室洗澡换衣服,然后会去车棚取自行车。有的家里没人做饭,会在食堂吃完晚饭再走,大门口暂时没什么人。
保卫科总共两个干部,副科长一样是领导。值班的小顾和小颜上午见过,远远跑过来打招呼。
“韩科长,宿舍没电视,晚上过来看,有电风扇,凉快。”
“韩科长,渴不渴,我这儿刚晾了一缸茶。”
“不渴,出来时刚喝过。”
退伍兵,很精干,传达室墙上挂着几根橡胶警棍,带几个不值班的蹲坑,对付两个流氓应该没多大问题。
韩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头问:“小顾,有没有看见姜科长。”
“没有,应该开完会直接回家了。”
“把门关上,等会儿我有几句话要同下班的职工说。”喧宾夺主就喧宾夺主,顾不上那么多了,韩博指了指刚安装没多久的伸缩门。
第一天上班就要说话,姜科长会不会有想法,别人会怎么看保卫科。这是丝织厂,保卫科没地位,就是一看门的,哪有说话资格。小顾愣住了,杨小梅也感觉不合适。
小颜脑袋一根筋,真摁下开关,刚打开的伸缩门又吱吱呀呀关上了。
几个厂办干部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韩博意识到彻底关上不合适,又回头道:“留一道空隙,可以让一个人过。”
“好咧。”
早上厂办钱主任介绍过,小伙子不错,第一天上班就查岗,干部们纷纷下车打招呼。不一会儿,女职工三三两两的过来了,干部可以走,男同志可以走,女同志要等会儿。
中午吃饭时听说过,保卫科来了一个大学生。
刚才洗澡时又听说,刚分配来的韩副科长既年轻家里又有钱,两万多房款说交就交,被拦住不让走倒没什么怨言,反而嬉笑着开起他的玩笑。
“韩科长,你这是做什么,唐伯虎点秋香?”
“看我们小慧怎么样,今年十九,没谈过对象。”
韩博不是戴着瓶底厚眼镜的书呆子,学生党员,学生会干部,在大学也是风云人物,比这更大场面都见过,毫不怯场。
“同志们,感谢大家对我个人问题的关心,介绍对象的事回头再说,耽误大家几分钟宝贵时间,正式认识一下,同时呢,给大家提个醒。”
韩博指了指墙上的一条标语,抑扬顿挫地说:“看见没有,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我就说两点,一是交通安全,路上不要骑那么快。上一天班,身心俱疲,注意力和反应能力都会受影响。万一摔着磕着,要受多大罪?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宁慢三分不争一秒;过十字路口,更不能急,一停二看三通过。”
新官上任三把火,真把自己当干部。
不过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也是一种关心,大姑娘小媳妇们打铃的打铃,鼓掌的鼓掌,好不热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就两说了。
“二是人身安全!”
韩博脸色一正,别看才二十出头,真有那么几分官威。
“社会治安形势不是很好,各种刑事犯罪时有发生。正因为如此,上级要求我厂建立经济民警分队。我们可以保证大家在厂里的安全,无法保证大家在上下班路上的安全,尤其夜班。
你们全是女同志,天越来越热,衣服穿得越来越少。许多不法之徒看见女同志穿短袖穿裙子,就会产生犯罪的冲动,大家一定要有防范意识。如果爱人或家人有精力有时间,最好请他们送一下或接一下。
三更半夜,想想确实有些困难,毕竟爱人家人第二天一样要工作,不能影响睡眠,所以建议大家尽可能结伴而行。另外可以协调下,这一路走的几十个人,不见得爱人或家人第二天全要上班,不妨排个班。今天你爱人负责把我们送回家,明天我爱人再把你们送回家。总之,安全第一。”
“韩科长,您人真好,谁要是嫁给你,你肯定天天接送,肯定很安全。”
“韩科长是大学生,有情调,哪像你男人不但不体贴,喝醉了还动手。”
“你男人好,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白说了,这帮女人经常上夜班,总是一个人走,胆子一个比一个大。根本听不进去。没办法,只有开门放人。
“小韩,进入状态很快嘛。”
正准备去食堂吃饭,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干部,推着自行车走到大门边,车龙头上挂着一个包,衬衫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
“姜科长回来,韩副科长刚才还念叨您呢。”杨小梅连忙接过车把,让两位领导说说话。
原来是顶头上司,韩博掏出烟,敬上一根,又给小顾和小颜散了两根。
玉溪,二十几一包,在供应科销售科和基建科不新鲜,在保卫科很少见。姜国平正常抽红梅,出去办事才抽红塔山,接过香烟愣了一下,感觉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大学生不简单。
“姜科长,以后我就是您的兵。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和科里不值班的同志一起吃顿饭。”
大学生党员,学生会干部。
档案漂亮得一塌糊涂,人事局给厂办打过好几个电话,提醒厂里不要以大专生或中专生对待。这样的人,在丝织厂呆不久,说不定几天就会被调走。
姜国平没因为刚才的事不高兴,反而笑道:“想一块去了,不过不是你请,是我请,为你接风。”
“这怎么好意思,尊敬领导,应该我请。”
“今天我请,下次你请。”
姜国平拍拍他胳膊,直言不讳地说:“其实,我在对面看了一会儿。丁书记和钱主任肯定跟你说过面料失窃的事,我以为你会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同小杨一起挨个检查,没想到说得是安全。夏天容易出事,有必要提提醒,增强她们的防范意识。今天在公安局开会,内保大队和治安大队的同志也提到了。我们厂女工多,夜班多,想想确实让人挺不放心的。”
“初来乍到就自作主张,姜科长,我承认错误。”
“没错,为什么要承认错误。小韩,我们保卫科不是其它科室,我姜国平是转业军人,小杨是军属,另外几个同志是复员军人,没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年轻人,就应该有点闯劲儿,该管就管,该说就要说。”
保卫科是纺织厂最没地位,最没油水的一个部门。
办公条件最差,职工待遇最低,遇到没人上货卸货的时候还要去干活,办公经费为零。缺纸笔去厂办要,打电话要么去厂办,要么去供应科。传达室倒是有一部程控电话,不过锁好好的,只能接不能往外拨。
什么没有的一个部门,有什么好争的。既然没什么好争的,自然不会有勾心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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