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承德帝的云淡风轻,苏全立刻大惊失色道:“圣上不可!”
承德帝先是一愣,而后笑道:“为何不可?
朕早已让人比对着这药丸研究出了配方。”
苏全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听承德帝又慢悠悠地问道:“你知道这枚丹药所为何用?”
苏全登时呆若木鸡,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元后和承德帝先后中毒之事只有他和那坊间名医知道,对外一直只说是得了罕见怪病。
毕竟连御医都不说中毒,只说是生病,旁人断不会平白无故怀疑才是。
这枚解读的丹药在出现在御书房之后,承德帝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收进暗格。
苏全虽然是他贴身的大太监,却并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如何会知道他对外秘而不宣的事?
那坊间的名医被承德帝藏在宫外,一家子性命都在承德帝手上,更是没那个胆子也没机会和外人通信。
除非……苏全一早就知道。
“原来是你,”承德帝松散地往龙椅上一靠,颓然地笑了笑,又道:“果然是你。”
元后走后他明明彻底换过好几次身边的人,自己却还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
他做了无数猜测,却从没想到下毒之人会是苏全——这个五岁就到他身边伺候,这些年为他试过毒,为他挡过刀,看着再忠心耿耿不过的得力心腹。
或许也不是没想到,而是承德帝不愿意想。
苏全是他的肱骨臂膀,小时候不懂事的他还拉着苏全拜把子。
两人名为主仆,其实情谊不比血缘至亲差。
“真可笑。”
承德帝复又笑起来,“朕真可笑!”
苏全以头抵地,不用承德帝审讯便直接道:“奴才是先皇暗卫统领之子,五岁净身入宫伴您左右。
除了奴才外,还有……”他说出了一串人。
这些人里有些承德帝没有什么印象,有些却是记忆深刻。
承德帝的母妃出身不高,也去的很早,他很小的时候便养在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身边。
太后没多久有了自己的亲子,对他也就疏于关心了。
先皇更是整个人都扑在朝堂之上,对后宫过问甚少,更别说承德帝只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宫里惯是拜高踩低的,承德帝幼时的境况并不算好。
但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好人,他们随手的善举会给人带来莫大的温暖。
就像苏全说的那些人,他们有的是在承德帝饥肠辘辘的时候送过他一盘点心,有的是下雨天为他打伞送过他一程,或者是他幼时调皮犯了错受责罚时,为他说过一句好话……承德帝以为自己承受的这一切是起于继位之后,原来他和萧珏一样,在他尚懵懂不知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未来要走的路。
先皇也是真的很了解他,尽管他换过了宫里绝大多数伺候的人,但却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得了他特别关照,在宫中养老的。
“若朕心狠一点,若……”若他早就察觉到这些人都是先皇的心腹,是不是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苏全凄然一笑,“圣上心软,先皇也知道的。
若您真能心狠到那一步,遗诏上的事对您来说也就不难了。”
“还有谁?”
承德帝看着他问。
苏全道:“还有福王爷和德王爷,他们手里也握着先帝的遗诏。”
福王爷是先皇的弟弟,掌管宗室。
德王则是承德帝的亲兄弟。
不用苏全明说,承德帝便知道他们手里的遗诏是若他不按着遗诏办,江山之主便要换个人来做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还有其他遗诏在,苏全才硬着心肠对承德帝用了毒,逼他按着遗诏去做。
在他看来,他会顾念着和承德帝的情谊,其他人就难说了。
而且毒可解,照着遗诏做也可彻底收服整个沈家军。
可一旦两位王爷拿出遗诏,皇位之争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鲜血和人命,鹿死谁手也是未知之数。
连苏全都不确定先皇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先皇一生都步步为营,苏全比承德帝知道的多,却也不敢说了解他。
就像苏全的父亲,先皇的暗卫统领死前和他说的那样。
“先皇多谋善断,一步三算。
莫要猜测他,莫要想着对他玩弄心计,不论他吩咐你做什么,你都按着去做!”
暗卫统领是跟着先皇最久的人,对先皇的信服和忠诚已经刻到了骨血里,也算是世间最了解先皇的人。
这也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儿子做的了。
四年前苏全确实犹豫过,到底是按着先皇的吩咐办,还是对承德帝和盘托出。
但他还是不敢去赌。
他私心里说一句僭越的,承德帝仁心有余,才智果决却远远不如先皇。
更不如先皇无情。
说来可笑,一个已死的帝王竟比一个活着的帝王还让他忌惮害怕。
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也并不后悔。
但这些都无须解释,他本是该死之人了,不配和承德帝解释什么。
“那药方圣上留着,配出丹药吃上一个月,身体的毒便没有什么大碍,也不会影响您的寿数。
奴才……不,臣去了。”
言罢苏全便咬烂了牙里的剧毒,顿时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随后承德帝列出一份名单,交给自己的暗卫去办。
而此时苏全的尸首还留在御书房内,受过严格训练的暗卫目不斜视,视若无睹,却吓坏了后头进来伺候的小太监。
“苏公公这是……”隔了好半晌,承德帝都没有说话,小太监自觉失言,立刻跪地磕头请罪。
“苏全为朕试毒而亡,厚葬了吧。”
小太监这才战战兢兢地应是,随后喊来其他人一道将尸身抬了出去。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承德帝一人,空旷的殿内落针可闻。
坐了不知道多久,承德帝才再次唤来暗卫,让他去查先帝时期的暗卫统领的身份。
太监死后只能葬入恩济庄,他还是想把苏全葬回自家祖坟。
做完这一切后,承德帝脱力地斜靠在龙椅上。
到了这一刻他都不得不说,他的父皇把他算的死死的,都到了此时,他心底对苏全依旧是恨不起来的。
所幸,等他再为萧珏铺一段路,他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盛夏的时候,皇帝颁布了罪己诏,也开了国库赈灾。
姜桃所在的小县城经过三个月的休整已经恢复了一些从前的样子。
朝廷下发的赈灾钱来的慢,而且虽然听说一下子拿出了数百万两,但是受灾的地方不少,分到家家户户不过也才十来两银子。
十多两银钱平时看着还不少了,但此时用来重修房子却是不够的。
但好在黄氏用姜桃的法子筹措赈灾银钱也有了效果,一共筹措到了七八万两。
这其中一部分先是填了官粮的缺口,后头等驻军离开了,黄氏便立刻写信给娘家道明原委,把米粮和钱都补了回来。
小县城人口不过万,加上附近十几个村落,登记在册的人口一共不到两万。
黄氏又贴了一些,家家户户又分得了五两。
但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两的贴补,修葺屋子还勉强够,但重新盖房子却是怎么都不够的。
更别说不少人家里还有伤患,那更是需要一大笔银钱来医治。
一时间不少人家都在卖地。
毕竟房子是没了,地契还是作数的。
茶壶巷这边卖地的也不少,姜桃和王氏、李氏都是有余钱的人,不在此间行列。
后头孟婆婆和杨氏她们干脆就买了这巷子的地,这样日后大家在一处做工也方便。
姜桃还问过她们需不需要帮忙,毕竟茶壶巷的地也不便宜,她们虽然做工有段时间了,但家底肯定不算丰厚的。
不过孟婆婆她们却说什么都不肯姜桃再帮忙了,说先买了地安顿下来,房子破败一些也无妨,先住着就是了。
后头李氏也说若是她们不在意的话,可以先去她家住着——陈大生在地震里死了,因为酗酒过度醉的失了神智,李氏当时足足喊了半刻钟都没把他喊醒,便只把他拖到天井里,还拿了油布给他盖上,自己带着女儿和姜桃一道走了。
李氏家的房子受灾不算严重,照理说天井里的陈大生并不会死。
但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想的,竟又回到屋里睡下,还正好睡在房梁下头。
实在是应了那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但总的来说,除了陈大生这种自寻死路的,小县城里的伤亡已经比附近其他受灾的地方小了数倍。
后头秦知县还得了上头的表彰,说他管理有方,还赐了二百两赏钱给他。
二百两银子不值当什么,但得了表彰可是让秦知县美得整个人都飘起来了,甚至还找了个漂亮的红木盒子,把那些银锭子都装了起来,准备放在县衙里让众人瞻仰。
但秦知县怎么也没想到,一觉起来那二百两银锭子连带着红木盒子都不翼而飞了。
再大胆的贼也不敢偷到县官家里啊!秦知县还不至于糊涂到立刻喊人来抓贼,只寻了下人来问谁进过他书房了。
下人说没外人来过,只太太早上来了,抱着个盒子走了。
得,原来是是黄氏拿的。
秦知县从前对黄氏就没什么脾气,地震之后就更别说了——先不说黄氏当时的坚持救了他和儿子,就说后头黄氏身先士卒出去帮助受灾的百姓,赢得了一众百姓的盛赞,还有她想办法瞒着驻军把官粮的数给补了回来这两件事,让黄氏在家里的地位越发高了。
“那太太从书房出去之后呢?
在后院还是去别处了?”
“太太让人套车去茶壶巷了。”
黄氏这是把赏银给姜桃送去了。
秦知县知道那银钱是姜桃该得的,而且二百两银子确实不是大数目。
但还是难受啊,哪怕另外送更多的银钱去感谢姜桃呢?
怎么就把刻着朝廷印记的赏银送去了?
赏银代表的意义和比它本人值钱多了啊!但是他难受也不顶用,此时黄氏已经到了姜桃家,乐呵呵地献宝似的捧出了盒子要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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