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轻轻叹了一气,大概有些明白了,护送同罗绮的一路,于季明德,就是个见死不救,然后任其去死的过程。
季明德眼里似乎没有男女之分,打苦豆儿,拿匕首扎胡兰茵的手,皆是土匪行径,不管男女,只要他想打,就下得去手。唯独对她善,不知起之为何。
他是一头狼,别的羊全叫他给吃掉了,她也是一头羊,看着他生啖别的羊,确信他不会吃自己,于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而此刻,她终于知道身边那头恶狼还吃掉了她的母亲。这可真是残酷。宝如默了片刻,问道:“所以,坎儿去了何处?”
“坎儿良心发现,想告诉你真相,叫季明德给杀了。”纤尘不染的皂靴,墨青色绸面袍子,寸宽的云纹前摆,地毯太厚,尹玉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宝如竟没有发觉。
他缓缓屈膝,手搭在膝盖上晃荡,手腕处伤痕狰狞交错:“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坎儿的尸体,存在冰库里,保存的很好。”
宝如摇头,泪如雨落:“不要。”这可真是为难,王八念经也不灵了,她终于听到了,也看到了,季明德四处杀人灭口,不肯叫她看到的东西。
比剥了皮的胡安还叫人可怕的,事实的真相。
余飞不知何时溜了。兄妹俩肩并肩靠在书架上,尹玉钊靠在她肩上,到她脑袋触到他肩膀的那一刻,整整分别两月未见,缓缓出了口长气,才仿佛找回了自己。
在尹继业死后,尹玉钊忽而就能睡得着觉了。无论什么地方,椅子上,地上,床上榻上,只要闭上眼睛,他总能沉沉而眠。
但他觉得自己只是半个人,心是空的,人也是空的,一个人吃饭,委屈的要死,一个人睡觉,亦委屈无比,他重新变回二十年多年前那个整日等待母亲在百忙之中,回头看自己一眼的小孩子。
而宝如忽然就跟他断了联系,不见他的人,不看他的信,他送的任何东西,一概扔掉。
两个月了,尹玉钊总算等到她出门。她在身边,他整个人是安稳的,心也是安稳的。
宝如手捂上脸,道:“我原来只是暗暗猜测,此事或者跟他有关,我不知道我姨娘死的那样苦……”
“你还是在逃避,你都不敢问余飞那一夜季明德在帐篷里做了什么。一夜□□,换一味砒/霜,你可知道,她的一生,都是拿自己的身子在换,换我这样一个无用的野崽子能活下来,换自己一日复一日无尽痛苦的日子,连死,都是用身子换的。”他越说越气愤:“可你呢,你还怀了他的孩子。”
宝如手抚上肚子,是啊,她还怀着季明德的孩子。
便不想,不去接受,她终于还是看清那个事实了。同罗绮用自己的身子,从季明德那儿换到一个求死的机会。
这就难怪尹玉钊要杀他,在杀了尹继业之后,季明德是尹玉钊唯一的仇人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唯有季明德死了,她才能冥目。
宝如坐的太久,站起来腿发麻,整个人也在抽筋。扶着书架站了很久,一把搡开尹玉钊欲扶自己的手:“你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我该回去了。”
尹玉钊没想过一次能掰过宝如的心来:“她死不冥目,在天上看着,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亲手宰了季明德,若说曾经你不知道真相而逃避的话,到现在,你分明知道他曾凌/辱过你的母亲,还能逃避吗?”
这才是尹玉钊的终极目的,两个男人针锋相对,他握着余飞作筹码,到现在才抛出来,是因为他渐渐发现再不杀季明德,他也许就永远都杀不了季明德了。
宝如挣开尹玉钊的手,跌跌撞撞出了屋子,冷汗直流,面色煞白,拦过苦豆儿,几乎是在呻/吟:“豆儿,我走不了路啦。”
苦豆儿也是吓坏了,也不知那来的力气,抱起宝如便跑,回府便通知灵郎,叫了七八个御医稳婆来诊。
宝如胜在年龄小,又有自幼习武的好体质,虽说身体看着瘦弱,但底子是好的。便当初从关山的风雪之中走出来,宝松和黄氏皆是大病一场,青苗还穿着她所有的衣服,也险些烧到挺不过来,唯有她,若非自己投寰上吊,头疼脑热都没有过。
尹玉钊怀有邪恶心思,一番番刺激,当然是想叫宝如小产的。
但就在曾有过的那一世,宝如怀着五月身孕和方衡两个舟车劳动,风餐露宿,从秦州到临洮府都没有小产,这辈子又岂会那般轻易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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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宝如的胎是稳的,老太妃一颗心简直要急烂了。
自打儿媳妇顾氏叫秦王妃阮氏给杀掉之后,老太妃叫因果报应给吓着了,也不敢再要宝如的命,一番又一番,其实只是想把宝如肚子里那孩子给抖下来。
最好宝如落个病根儿,此生都不要怀孕,也不要生孩子,那个可怕的噩梦,就可以躲过了。
也是为此,她才会容忍没大没小又任性的卓玛一直在自己眼前晃荡。
卓玛抱着只大石榴在扣粒子,扣一粒吃一粒,仁子往地上随便一吐:“要我说,您在御医里找个人给她下味药不就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老太妃道:“御医谁不是有家有业,牵扯出来,就是一家人的性命,咱们不能太造孽。”
她很看不惯卓玛,但又非用不可,越看卓玛越气的脑仁疼,懒得再看,索性闭上了眼睛。
卓玛撇了撇嘴,甩掉靴子,套了两只绣鞋,转身便用丝瓜络子去搓自己的手。将两只手搓的红红肿肿,还带了些血丝儿,十分满意的欣赏着。
一双粗糙糙的小手,我见犹怜,这下好了,寒冬腊月的,霍广义以为她真的外出采蝉蜕去了,可她躲在荣亲王府,暖暖儿的盛禧堂里睡大觉了。等季明德回来,伸出这双手让他看看,他能不心疼?
眼看腊八,季明德马上回来,卓玛便再不情愿,也得到义德堂去混嗒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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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这日,季明德和李少源紧赶慢赶,赶在除夕之前回府了。
李代瑁自然高兴万分,带上李少源在东西朝堂招摇了一圈,开太庙,上过香,拜过小皇帝,才肯放他回府见妻子。
至于季明德,为了不叫他掩李少源的风头,李代瑁刻意指了个差事,让他晚半日才入长安城。他自己则一直留在皇宫里,不到除夕,他是不肯回家的。
恰今天宝松和黄氏两夫妻也带着小青苗来看望宝如,一家子热热闹闹,坐在一处闲话。
还是方衡和宝如两个人资助,让他们夫妻俩在洛阳开了一间晋江茶楼,宝如将那黑糖生意,也交给了宝松,俩口子做生意的起点高,赁了处宅子,兜兜转转,算是有一份安稳日子了。
宝松是男人,不好在妹妹的闺房里坐的太久,坐了片刻,便转身往书房里坐着吃茶去了。
黄氏怀里搂着小青苗,只待宝松一走便开始掉眼泪。大过节的,宝如道:“大嫂,好好儿的你怎么哭了,可是我哥哥他待你不好?”
黄氏恨恨道:“日子才好过了几天,这些天隔壁有户姓朱的穷家儿,有个姑娘生的貌美,那家的婆子刁钻,整日说青苗太孤单了些,初时我还不在意,后来才明白,她是想把她家姑娘嫁进来,给你哥做二房了。
我只当一同吃过苦,你哥定然会极力拒绝,谁知他竟然跟我说,青苗一个总归太单调,自己生不出来,就不要怨他纳别人,你说这叫什么话?”
宝如本就心续败坏,看了眼书房,心说没瞧出来老实巴交的哥哥竟还要来这一手。当初在秦州日子过不下去,她是跟黄氏承诺过的,说将来赵宝松永不纳妾。
她揽过青苗,道:“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我跟他说。”
黄氏转身出门了,气气呼呼,去叫赵宝松了。
青苗小大人一样,目送母亲一离开,立刻道:“小姑,他俩的烂事你少管。”
宝如倒愣住了:“为何?”
青苗恨恨道:“要我说,他们就是突然有了钱,闲的。我爹不过和那位朱家小姨多说了两句,我娘便将他一通好骂,不骂还好,一骂,吵的街坊邻里全知道,隔壁朱家小姨的名声也毁了,如今人家老娘天天坐我家门上哭,就是逼着我爹纳她。”
黄氏一直都不算个贤妻,但好歹陪着赵宝松同患难过,宝如见他进来,也是心情烦闷,恨恨道:“便嫂子有什么不对,或者打了你,你是个男人,什么事情扛不过,非要纳妾?”
宝松愣在那儿:“我何曾说过要纳妾?”
黄氏掩着鼻子便哭:“你明面上是不说,可整日甩搭个脸子,天天只说你娘的好,说你娘贤良大度,不是想逼我替你纳妾,是想做什么?”
宝松恨不能满身是嘴,气的手比划:“我不过日子好过了点,怀念一下父母,这也能扯到纳妾上,再说,我娘待庶女胜比亲子,妻妾和睦,孝敬公婆,难道不值得怀念几句?”
黄氏恨恨道:“你当真以为你娘待宝如好,是当成亲闺女来养的?我实话告诉你吧,她拿宝如当亲闺女养,自幼教她不妒不忌,要隐忍大度,非是她真的不妒。
而是,她自己深受妻妾同侍一夫的屈辱,奈何不得同罗绮,便将同罗绮的女儿教养成她一样,叫宝如将来成了亲,做了正妻,去体味做人正妻,却不敢妒,装贤良做隐忍的痛苦而已。
她奈何不得妾,便让妾的女儿尝她尝过的痛苦,这便是你娘的贤明大度。”
赵宝松听不下去了,扯起黄氏道:“你这般诋毁我母亲,不敬尊长,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今儿我就发纸休书,将你休回娘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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