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郡李家,祠堂。
即便外头是烈日炎炎,祠堂内依旧透着一丝阴寒,加上林立的牌位,更让人发自内心的战栗。
李田易的心,比这祠堂更冷。
听到家主报出损失,李田易绝望地发现,就是把自己剁碎了,也完全无法弥补损失的万一。
“为甚不是别人先出头,而是你去当这出头鸟?”家主的声音很平静。
唯其平静,才说明家主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是田易性子冲动。”李田易沮丧地回答。
这个问题,在他回赵郡的路上已经反复思量过了,自然发现其中的蹊跷。
“还有呢?”家主的声音微微高了一线。
“这也是陇西李家的撺掇。”李田易的情绪变化有点激烈。“不过,额也在后面坑了回去,博陵崔家、陇西李家、荥阳郑家同样被扣了两年的货。”
家主鼻孔里冷哼一声:“若不是看在这一点上,进祠堂你就该被打死了。家族遭遇损失,就应该让其他对手一并削弱,这一点看来你还记得。”
“不完美的是,没有把太原王家与清河崔家扯进来!太原王家是被蓝田伯祸害够了,还心有余悸;清河崔家,则是有一个好总管,基本能把握住分寸!可惜,额赵郡李家没这样的骏才!”
“这一次惹的事,有功有过,也就是反手拉人下水微微有亮点。死罪免了,活罪得受着,执法长老,三十记荆条,祠堂内囚禁一年。”
听到荆条,李田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如果有选择,李田易宁可选杖责,毕竟那只是身体受打击,咬牙忍过去就好了。
荆条,最可怕的地方,是那活生生能剐走血肉的刺!
更别提那刺镶入肉中的销魂滋味……
但是,再痛也比丢了命强!
李田易千恩万谢,然后含泪趴下,接受荆条爱的撞击。
……
陇西李家、博陵崔家、荥阳郑家。
场景大同小异。
责打声、惨呼声、斥责声交织在一起,奏成一曲爱的乐章。
“蓝田伯是你们这些废物能招惹的?就是家主在他面前也顶多是个平起平坐!谁给你们的熊心豹子胆,去招惹这凶名昭彰的魔王?”
“前面还有点脑子,知道引诱赵郡李家的李田易上钩,后面被他一激就傻乎乎往坑里跳,那坑还是自个儿挖的!”
……
御使台的态度出奇的诡异。
新任的御使大夫萧瑀如聋似哑,对此事似乎一无所知。
多数御使都保持了沉默。
习惯了,蓝田伯跋扈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弹劾了也没用,人家简在帝心,了不得责骂几句,不痛不痒的,委实让人泄气。
终究有依附于范阳卢家的御使跳出来拼命弹劾,然而举朝对这弹劾的反应令人心寒,文官顾左右而言他,武将则满是不屑的讨论着“耶耶当年弄死人的姿势比他霸气”之类不着边际的话,皇帝打着呵欠没耐心地摆手。
对王恶的处罚,千呼万唤始出来,那几名御使脸上绽放出胜利的笑容。
然而,听清处罚结果,他们闪到了老腰。
罚俸三年!
这个结果,对于那些苦哈哈靠俸禄过日子的官员来说,确实是无法承受之重,可对于堂堂蓝田伯来说,这结果无异于罚酒三杯!
是玻璃作坊挣钱少了,还是水泥作坊挣不到钱了,抑或是钻石开始滞销了?
没有?那对王恶有甚么影响?
王恶很愉快的接受了这处罚。
这就是无声的默契。
王恶冒着大风险捅出兼并土地的事,自然会招致一些麻烦,为了震慑自然也需要出辣手,作为受益者的皇帝自然也要对他庇护,不痛不痒的罚俸成了最好的选择。
那些出手弹劾的御使,遭遇到同为御使的同僚白眼。
行业之耻啊!
大家偃旗息鼓之际,你偏要逆势而行;
弹劾下来也就算了,偏偏你的弹劾,得到的回复是极为敷衍的“罚酒三杯”!
……
范阳。
卢府。
卢家家主阴森森的坐在主位上,听着战战兢兢的卢索报告完事情的始末,露出一丝让人心悸的笑容:“卢索啊,你是不是觉得,自毁金山颇为不智?”
卢索想点头,可立即反应过来,满眼惊恐地看着家主。
“正常来说,这个想法是没错,可是,卢家不正常啊……”家主眯着眼睛,说出了让卢索心惊肉跳的话语。
卢索想逃走,可是书房的门竟然已经被锁上!
卢索一步步后退,惊惧的看着手持横刀步步紧逼的家主,却连一声都不敢发出。
听到家主说出秘密,卢索便知道,自己绝无活路!
秘密太大太沉重,沉重到只有死人才值得信任!
不发声音,自己死,家人活;
发出声音,自己与家人同赴黄泉!
刀光闪过,喉间鲜血喷薄,卢索的眼里现出痛苦、挣扎与一丝解脱,身子抽搐了两下,倒在地板上。
……
太原,王家现任家主王鹏飞满眼的庆幸,对大郎王钰凡感慨。
“幸亏这一次王家没有手贱,哈哈,原来谨慎也是一种优势!”
王钰凡暗暗腹诽,你老人家那是谨慎吗?那是怂!
不过,却也歪打正着,把族人全部约束起来,硬是没人找得到出去浪的机会,连王钰凡、王钰仙兄弟也不例外,结果看着除王家、清河崔家外,所有的五姓七家全部栽跟头!
五姓七家内部从来不是一团和气,相互间有竞争、有矛盾,甚至还有仇怨,而在太原王家实力大减之际,看到别家倒霉,那真是喜闻乐见啊!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又与受创的王家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现在的王家,有玻璃镜、水泥、钻石买卖帮补着,原先的买卖也渐渐进入了正轨,相信很快会在世家中脱颖而出。
“问题是土地啊!王雄老匹夫可是留下了不少烂账,虽然嫡系现在是额们这一支了,可那地该怎么办?”王钰凡直指问题核心。
善财难舍,吃进嘴里的东西,要吐出来,真心肉疼。
王鹏飞轻松地靠着椅背,眉眼里全是轻松:“大郎啊,莫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想王雄当家主的时候,额们父子有甚?能有今日,不错咧!人呐,要知足,吃得太撑会坏肚子的。”
“再说,你不觉得如此正好吗?所有坏事全部推王雄头上,与额们没关系,借机斩断过往,在陛下面前也能讨个好,说不得还能给你谋个官身。”
咦?换个角度想,竟然还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还是先推举弟弟罢,他这段时间有点放浪形骸,再不找点正经事让他做,怕会走上歪路。”王钰凡很有长兄风范。
当然,这也是一种杜绝日后兄弟相争的策略。
长安的朝堂上,已经数量极其稀少的太原王家一系的官员,突然在朝堂上放出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
太原王家决定,将王雄任家主期间侵占、兼并的所有土地返还!
所有人在冷笑。
王家做出如此重大的让步,条件一定高得令人发指,无非是沽名钓誉罢了。
太原王家还真有一个条件。
李世民已经等着王家开出天价的条件,却听到王家只是要为家主的次子谋一个七品……闲职!
居然只有一个人,居然只要七品,居然不是要实职!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太原王家的家主是如此妙人!
龙颜大悦的皇帝立刻准了王鹏飞的“条件”,并手书横幅,“天下楷模”四个飞白体大字格外耀眼。
在长安城领了一身官服的王钰仙,谢恩之后,立刻往小王庄奔去。
饮水思源,除了大兄王钰凡的谦让外,最重要的,是有王恶的稳定支撑,王鹏飞才能底气闷了这碗开道酒。
所以,蓝田伯这条大象腿,一定得抱紧了。
见到王逸仙,王钰仙的嘴变得格外的甜,一口一个“姑母”,全然不顾俩人完全不是一个支脉的。
王逸仙倒也记得当初王鹏飞父子为营救自己做出的努力,所以对王钰仙也颇为亲热。
待王恶回府,王逸仙迫不及待的发话:“王恶,看看你这表兄,好歹也混个七品官身了,结果是个闲职!这不糟践人嘛!”
王钰仙哭笑不得的发话:“姑母,这是阿耶的安排。”
王恶倒是记得王鹏飞父子对自家的情分,也知道王鹏飞为土地清理做出的让步,微一沉吟,接过昆十九递上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
“王钰仙只是七品,哪里都好安排,鸿胪寺、民部、司农寺、将作监甚至是左武卫,只要打一声招呼,都能安置,唯一的问题是与王家主的意图相左。所以,你还是先问问王家主吧。”
王钰仙笑了笑:“额就是个无德无行的浪荡子,阿耶与大兄是担心额走偏了,给了一个前程羁绊着,闲职挺好的。”
王恶不由对这一家子刮目相看。
这已经不是聪明,是智慧。
太原王家,有王鹏飞,足矣。
太原王家的反应,让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崔鸿暗恼自己迟了一步,也惊讶于王鹏飞的大手笔。
论气魄,自己确实略逊王鹏飞一筹。
其他几家,甚么精美瓷器不知砸了多少,倒是让世面上的瓷器商暗暗庆幸又多得了一笔买卖。
“太原王家,叛徒!”不知是谁嘴里第一个说出这词,太原王家的“叛徒”之名不胫而走。
王鹏飞听说,只是付之一笑。
便是世家的叛徒又有何妨?反正这太原王家都是平白得来的。
更何况,放弃兼并土地,就一定会让家族衰弱?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