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归惊骇,还是得源源不断的调派人手上城墙——反正城内的教徒还有上万人,死不绝的,正好也减轻一些粮食上的压力。
一名教徒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禀报:“教首,不好了,南门已经被庐州的府兵堵起来了,看样子有二千人马!”
这几乎是倾巢出动了,如果不倚仗城墙,哪怕弥勒教上万人都持有兵器,也不够二千府兵杀的。
偏偏定远县这城墙,因为当初预防战争的思路,东西两端设计贴着陡峭的石壁,可供使用的只有南北二门,南门被庐州府兵堵了,北门被右卫堵住,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慎县不是没打下来么?他庐州府兵凑的甚么热闹?”教首咒骂了两句,转身面带笑容。“莫怕,额这就去请示佛祖,求他派菩萨下来,涤荡这浊世!”
走入一间空荡的府邸,教首坐到圆椅上,无力的喘着大气。
不怕……才有鬼!
虽然入了弥勒教,但教首骨子里还是读书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尤其教首还知道这弥勒教是傅大士所创,顶多将它作为一种精神寄托、一种对现世的宣泄、一种聚众的手段,真信能与佛祖沟通,那是愚夫才干的事!
不会有援兵,定远县的事件太惨烈,惨烈到教首都没能控制局势,县令不是被一刀枭首,而是被活剐,周围的各州县已经将警惕提到最高,哪怕是关系再近的教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出头。
只是,骑虎难下,糊里糊涂拿下县城,教首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却不想迎来朝廷的精锐也就罢了,那划时代的手雷与热气球,完全是在欺负人!
额造个反容易吗?
教友们啊!此时此起彼伏,大业方能成,畏首畏尾的能成甚么气候?
额卢龙,何等顶天立地的人物,何等豪气冲云霄的字号,却因这名字犯了该死的忌讳,生生被逼着改成卢虬,这是何等的屈辱!
所以,额要用这冲天的血,来洗刷这屈辱!
卢虬却忘了,除了造反,其他的事,都有人在有意无意的引导着他。
一波又一波的人被驱往城墙送死,消耗唐军的手雷,定远县城渐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再蠢的人都发现不对了,如此高频率的加派人手上城墙,怕是城墙都要站不下这许多人!结合入耳轰隆隆的爆炸声,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死得太多了。
热气球燃料将近,昆十九欢快地降落到阵旁,黝黑的皮肤在斜阳下闪闪发光。
“郎君,额在天上,差点炸死了弥勒教的首领。”昆十九献宝似的表功。“另外,额发现城的东西两面都是陡峭的石壁……”
“也就是说,如果破城,他们只能往南走了。”王恶小声嘀咕。
“走不了。”昆十九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光,衬得那皮肤越发黑了。“南门外也有二千府兵把守。”
胡图的面色胀得通红:“该死的庐州折冲府,他们这是以邻为壑,试图将叛乱全部驱逐在濠州!”
王恶沉默了一下。
实事求是的说,把王恶换到庐州折冲府的位置上,大概率也会这么干。
无关善恶、对错,只是屁股决定脑袋,庐州也要先保境安民。
“也好,至少他们出兵了,此处的弥勒教徒就无处可逃了。”王恶挥手。“段瓒,通知辅兵休整,造饭扎营。昆十九,你再跑一趟,持额令牌通知庐州折冲府,不许放走一个弥勒教徒。”
轰隆隆的声音平息下来,定远县城格外的死寂。
教首卢虬猛然跃起,面上满是喜悦。
哈哈,本教首睿智如斯,唐军那种神奇的武器果然有限!
至于那天上飘荡的热气球,卢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难道它还敢降落到弓箭的射程内?防着它从上面丢那武器就是了。
卢虬立刻恢复了精神,连用膳都顾不上,直接带人上了城墙换防,连那些模糊的血肉在他眼里都没那么恶心了。
首领的态度最能影响下属的情绪,卢虬饱满的精神让手下精神焕发,连清扫起血肉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唐军确实很厉害,可也只有这点本事了。那玩意儿,凭心而论,确实很厉害,即便是额这耳朵也受创了,可是他们能有多少呢?现在,不是偃旗息鼓了?”卢虬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子。
诶,杀得太狠了,连一个会好好做饼的人都没有,这咸不咸、淡不淡的是甚么玩意儿,明明是上好的白面来着。
看了一眼炊烟袅袅的唐营,卢虬叹了口气。
给额五百精锐,一定趁此刻马踏唐营!
问题是,额手下都是些甚么样的乌合之众哟!
还是有城墙挡着了,否则这些乌合之众早就崩溃了。
不要说乌合之众这个词污辱了弥勒教徒,实在是,到现在为止,这帮废物连握刀的姿势都不标准,至于能拉开弓的,不要求甚么准头,能射出五十步的总共不到一百名!
要不是自己运筹帷幄,事先在定远县城里布下众多教徒,凭他们也想攻城?就是全部蚁附都没这可能!
吃饼、喝水,哪怕城墙上还有浓浓的血腥味,卢虬依旧快速地咽下最后一口饼。
“咚咚”的鼓声响起。
“不好!全部提刀!你,去将所有人调上来,告诉他们,顶不住唐军,全部都得死!”卢虬面容剧变,把平常挂在嘴边的佛祖菩萨抛在九霄云外,直接抖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王恶让辅兵继续投手雷,只是让他们调整了方向,火力覆盖城门上方的城墙,让濠州的府兵相互间以盾牌掩护,将一包包炸药紧贴着城门放置。
“冲过去!砸滚石!”卢虬本能地发觉不妙,狂呼着挥刀前冲,却被一个壮实的教徒拉了回来。
“教首,你是个好人,虽然这弥勒教不靠谱,至少也给了额们一点活下去的念头。”教徒说完,毅然决然地往向前,虽然很快在腹腔中了一块铁片,却还是支撑到城门头上,努力掷下了一块石头,绽放着笑容倒了下去。
“曹石!”卢虬泪流满面。
石头落下,两名府兵奋力举盾相抗,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手臂无力地垂下,大口的咳血。
“救人!”胡图咆哮一声,立刻有人俯身冲了过去,抬着那两名府兵折返。
一直看着对方的伤亡,长孙冲并不是很在意,而亲眼见到己方的伤亡,长孙冲脸色有点苍白,似乎才刚刚意识到战争会死人。
炸药包堆好,昆十九猴子似的蹦出去,连蹦带跳的冲到城门处,点火,然后疯狂的跑开。
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出个大窟窿,像是个缺牙巴的怪兽,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郎君,救命!”昆十九趴在地上,哭丧着脸哀嚎。
史可郎叹了声气,挪到昆十九身边,一把拔出昆十九屁股上的箭矢,哗哗地倒酒、倒药粉,麻利地包扎住昆十九。
“老实几日吧。”
昆十九如丧考妣。
对昆仑奴来说,不能尬舞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王恶想笑,这场景和《地道战》里那个汤司令何其相似!
府兵、卫兵成了两道平行线,段瓒与胡图督率着部下冲进去,杀声震天。
辅兵们只能在城外戒备。
段瓒很快冲上城墙,把上面的弥勒教徒杀得一干二净。
对于征战与平叛可能会有怜悯,但对于弥勒教,绝不可能有丝毫怜悯。
或者说,送他们去见他们的佛祖就是最大的怜悯。
虽然卫兵加府兵只有两千来人,但弥勒教本身没太大的战斗力,失去了城墙的庇护,就如同被捏住翅膀的小鸡崽,没有甚么反抗的力量。
再有就是,之前在城墙一波波的狂轰滥炸,已经消灭了二千来人,对于弥勒教来说,已经是元气大伤,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
雪上加霜的是,死去的基本是青壮,而现在侥幸活着、却要面对朝廷刀枪的,却是老弱为主。
杀戮!
之前弥勒教加诸于定远县的杀戮,现在又还到了他们身上,当真是天道有循环,报应不爽。
城里的血泊越来越黏稠,渐渐的,除了军士、府兵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定远县里格外安静。
南门也被打开,庐州折冲府的府兵也冲了进来,开始对定远县城进行地毯式搜索。
三家的军士、府兵轮流向王恶禀报,没有发现活口。
昆十九突然想起了甚么,急忙叫道:“他们的首领是个穿绸子衣服的男人!”
三家人齐齐摇头,示意没看到。
“重新搜索,不可放过一寸地方,包括房梁、水井。”
王恶可是清楚的记得,自己重新编撰的《隋唐演义》开局,杨广伐陈国时,陈叔宝可是躲在井里避难的。
“蓝田伯果然慧眼独具,这家伙就蜷在一口水井洞壁的甬道里。”段瓒大笑着拎着一个书生过来,果然是绸子衣裳,耳朵上还有一块明显是铁片击过的伤痕。
“检查。”王恶一声令下,第五招出手,在书生身上又拍又打,除了发簪,还零星抖出几块锋锐的刀片、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段瓒满眼的羞愧,果然与前辈们一比,经验就是不足啊!
有这些东西,对方随时可以自尽!
活口与尸体,价值可不一样!
王恶翻了翻小册子,眼睛一亮,看了一眼段瓒。
这小子,立大功了。
城外五骑驰来,只是高喊了一声“铁”,王恶便挥手示意放行。
将绸衣书生交给百骑,其中一人眼睛眯起,绽放出危险的气息:“卢虬,胆子果然不小。”
收到王恶的册子,百骑翻看了一眼,对王恶拱手:“多谢蓝田伯。”
小册子里,是附近弥勒教教友的名册与联系地点!
王恶一指段瓒:“那是段校尉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