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难道真有鬼神吗?
这个时候……这块玉,怎么会出现在恪王身上?
贺顾的心中一边觉得茫然,震惊,一边却又回忆起了许多及其琐碎的事……
有上一世的、重生后的、还有那个明明能与上一世完美衔接、可走向却被他搅和的一团乱麻的玉中的梦……
最后,又猛地想起他和“长公主”成婚前,在广庭湖边的观音庙,听过的那黄脸道士的一番话来——
“那是你命大,得了真龙相助,不仅扣着了你三魂六魄,使你未被阴差勾走,又不知通过了什么法宝,助你溯回已逝光阴之中,重来一次,这等手段,真是大手笔,大手笔啊!”
“我看这真龙,为着渡你,自己也讨不了好去,被夺一角,想再成龙,怕是难啦!”
当初听那道士此言,只觉得荒诞可笑,可现在联系起了那个梦,还有这块在梦中他送给了“三殿下”后,便诡异的无故失踪、此刻却又出现在了恪王身上的羊脂玉,贺顾的呼吸猛地顿住了,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及其疯狂、十分离奇的猜想来——
道士说是真龙被夺一角、才助他重活了一世……
可裴昭元却是绝不可能救他的,这位昔日的主君何等心性,贺顾跟了他十多年,已是有了血的教训,焉能不知?正所谓死臣下不死君上,这句话形容太子十分贴切,他决不可能拼着自损,也要救自己,更加没有那个动机。
既然不是太子救了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真龙另有其人。
所以……会不会梦根本就不是梦,那个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否则即便用他心中对前世有执念,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念念不忘以致补全前世后事,让狼心狗肺的太子落个凄惨下场来解释,可那梦却又如何能那般真实?连他前世根本未曾经历过的许多事,都一一补足了,倘若不是一个真切存在过的世界,又怎么能这样天衣无缝、细致入微,真实的完全不像一个梦境?
梦中的帝王是三殿下,所以真龙自然也是他了。
所以救他的人,不是太子,而是……而是前世的三殿下?!
所以,会不会……他根本就不是在做梦,只是……只是通过了那块神异至极的玉,回到了前世?
至于三殿下为什么会不惜拼着自损,也要救他……
……贺顾好像能猜到原因。
天老爷啊!
贺顾想及自己在梦中那些个放肆已及、毫不顾忌后果、只顾着自己爽就完事了、压根没有考虑过梦中的“三殿下”感受的所作所为……
他情不自禁的、且由衷的、心虚的狠狠咽了口唾沫。
太可怕了,越想就越觉得一切的事都能严丝合缝、完美无缺的对上,越想就越觉得他没猜错……
这……这……倘若都是真的,那……
这块玉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
三殿下不仅把他给送回来了,他自己也带着玉重生了。
这么一想,更恐怖了,贺小侯爷的脑门都开始冒汗了——
苍天啊,三殿下应该不记得前世的事吧?
看他的模样,应是不记得的,老天爷保佑,还好他不记得,否则他在梦里干得那些个缺德事,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交代,虽说他也是因为喜欢三殿下……好吧,是重生后的三殿下才会那样,可是对梦中、或者说是前世的三殿下而言,他那些个暧昧至极的所作所为,和撩完了拍拍屁股就跑路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根据那个梦境的内容,贺顾做猫时,三殿下应该已经登基为帝,少说三年五载了,那他回到帝王寝宫偏殿的灵堂上,赤身裸|体的和三殿下相见时,便是他刚刚登基为帝的时候——
……难怪后来他的后宫中,会一个嫔妃都没有,连正宫后位都虚悬多年,朝臣们在崇文殿上磨破了嘴皮子,他也始终不置可否、巍然不动,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打光棍。
究其原因,似乎都是因为他贺顾干的好事。
贺小侯爷那一向不怎么灵光的小脑袋瓜子,忽然清明一片,把所有的线索、痕迹都串连了起来,得出了一个非常能够说服他自己,但又让他觉得越想越发毛、让他内疚、心虚的答案来。
裴昭珩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贺顾在想什么,方才子环问的那句“是你对吗”,裴昭珩也没听懂,只微微有些疑惑,问道:“什么?”
他伸手要去扶还呆坐在地上的贺顾,然而贺顾刚一被他碰到手腕,便如同被雷劈中了一样,“蹭”的一下子站起了身来,脸色异彩纷呈的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先回去了!”
便一溜烟的钻了王帐的后帘子,跑路了。
与此同时,这边贺小侯爷从恪王帐中跑了,那边皇帝却正在看场下的羌族勇士表演开阵鼓、满脸带笑,对面帐中的太子,则正眼神涣散的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倒是陈皇后看了一会表演,目光便忍不住往儿子帐中瞧了一眼,这一眼,就恰好看到了那边王帐里,珩儿案下冒出来的半个小脑袋——
陈皇后怔了怔。
怎么……怎么看着,倒有些像是案几下,蹲了个人?
她凝眸又瞧了一下,这次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个男子冒了一半的脑袋,束着白玉冠,只是不知道是谁,珩儿也正低头看着那个案下的人,两个人也不晓得在说什么悄悄话。
陈皇后一时有些好奇,便想叫人去看看,只是李嬷嬷年纪大了,昨日赶路有些受风,今儿就没叫她跟着,其他宫人站得远,眼下她身边只有身后坐着的贴身大夫颜姑娘,皇后想了想,还是转过头去小声吩咐了两句,请她去帮自己看看,儿子帐中的是谁。
颜之雅这半年给皇后看病,得的赏赐便是在京中开十家医馆也够了,否则她也不能如此二话不说、心甘情愿的就跟着到弓马大会来了,此刻皇后有命,颜之雅自然是无有不从的,只是她听见了皇后说的,转目过去看了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不会是小侯爷吧?
颜之雅从御帐后绕了出去,她还没走近,就瞧见了从那边儿恪王的殿下帐中钻出来、落荒而逃、绝尘而去的贺小侯爷的背影。
颜之雅:“……”
……之前怂恿小侯爷去跟恪王殿下表白,小侯爷那样的急性子,大约是已经去过了吧?
所以此刻,恪王殿下和小侯爷多半已经成了,那他这钻到人家帐中,猫到案几底下去……是干什么呢?
不会是……
这样多人的场合、这么热闹的时候、亲爹娘亲大哥就在不远处坐着……
她……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颜姑娘心中十分震惊,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平常恪王殿下看着人模狗样的,还像个正经人,竟然是这样的老色痞,强行拉着什么都不懂的小侯爷干这种事,看看刚才人家那落荒而逃的模样……
简直浑身上下都写着羞愤交加。
咳……还好看到的是她,才能帮他俩打打掩护。
颜之雅心中有数了,施施然回了御帐和皇后通禀,说她正好看见那人离开,只是没看清背影是谁,许是哪个传话的内官也说不准。
谁知陈皇后沉思了一会,低声道:“那白玉冠……本宫倒有点印象,是不是今日顾儿戴着的?”
颜之雅:“……”
这……这就尴尬了。
贺顾回了自己位置上去,也是魂不守舍、神游天外、食不知味。
满脑子都是这次他完了,真的完了。
纸条已经递出去了,自己干的事,就算走向已然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偏离了本来的预计和打算,也得含泪赴约,晚上三殿下肯定会如约前往河边,他也不敢放三殿下的鸽子,可是今日……真的还要表白吗?
……贺小侯爷心里有点慌。
虽说眼下瞧着,三殿下似乎和他不一样,并没有前世的记忆,也可能这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了,那这样最好,可万一他没猜错,有朝一日人家真的都记起来了……
三殿下会不会把他给削了?
应该也不至于吧……他……他他他梦里虽然缺德了点,但是也没真的做什么,既没有侵犯三殿下的屁股,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他,而且他也送了玉,虽说三殿下帮他重生是大恩,但是他自己也一块回来了……他也不算干得都是缺德事吧?
苦中作乐,贺顾也只能如是安慰自己了。
只是想及此处,贺顾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道士当初所言,还叫人颇觉荒诞,可如今一切都似乎应验了,那……真龙为救他损了一角这事,难不成也是真的……
若是如此,上一世三殿下为了救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尽管他现在猜不出来,但俗话说有角为龙,无角为蛟,既然那代价能用龙角来寓意,恐怕不小……
……先前他想在今晚表白,向三殿下要个明确答案,可此刻不需再问,贺顾却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三殿下愿不愿意和他一样终身不娶,他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他一次答案了吗?
何况那时他们已经阴阳两隔,而且三殿下也已君临天下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了。
贺顾鼻子有点发酸。
旁边的贺诚瞧出大哥神色有点不对,还以为他是喝多了酒,身子不舒服,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贺顾答了句没事,便转目看向了远处的天际——
时间过得飞快,眼下已然临近傍晚,日头渐渐西斜,残阳光晕柔和暖黄、带着种朦胧的美感。
夜幕要来了。
最后一个节目表演完,已行了一整日的原上宴终于结束,拘束的氛围也为之一散,承河边上已然星星点点架起了篝火,有的准备得快的,已然架上了宰杀处理过的羊羔、火焰炙烤着肉香四溢,油脂爆裂和孜然噼啪作响的声音,勾得人食指大动,来参加弓马大会的多是十多二十来岁的男子、又都是常年习武的、一个赛一个的能吃,很快夜幕降临,承河边上却是火光明亮,少年人们谈笑、饮酒、吃着考好的羊肉,还有摔跤的、跳舞的,人声喧嚣、喜庆、热闹。
便是贺诚这样从小在书堆里泡大,素日在同龄人中也算稳重的,也十分兴奋,他被言定野拉着,要去和一群勋贵子弟们拼酒凑热闹,尽管他离去前询问了一下大哥贺顾的意见,很有点腼腆的意思。
贺顾笑道:“想去就去吧,这还用问我?弓马大会正是机会叫你交些朋友,只记得别喝太多,你若晚上醉成了一滩烂泥,我可不伺候,你且自己爬回来吧。”
言定野架着贺诚,拍胸脯打包票道:“表哥放心,小诚要是真喝醉了,晚上我抬着他上我那儿去,绝对不打扰表哥。”
贺顾笑骂着踢了他屁股一脚,道:“快滚!”
送走了两个弟弟,贺顾估摸了一下时间,大约差不多要到了——
该去河边了。
他心跳快了几分,手心有点湿,却还是站起了身来,穿过了狂欢的人群,朝着他在纸条中,约了三殿下的那个地点去了。
走了一会,果然逐渐远离了人群,吵闹、喧嚣、行酒令、谈笑的声音渐渐远了,跳动的明亮篝火也远了,只有今夜的月光如温柔的流水般,浮动在贺顾周遭、陪伴着他。
这块草原十分广袤,一望无垠,而承河横穿其中、奔腾不息、活力无限,弓马大会举行的这一片,更是整个西山草原最美的地方。
上一世,贺顾便不止参加了一次弓马大会,这里他再熟悉不过,更是知道一个极为美丽的地方。
从弓马大会一众人马的驻扎营地、沿着承河朝北走个一盏茶的功夫,有一块非常大、且平滑光整的巨石,这块巨石朝南的一面倾斜着,光可鉴人,几乎能够把人照的毫发毕现,每到月圆之夜更是能一同映照出石前的月和人,这么一块稀奇的巨石,也不知是怎么出现在这块草原上的,附近的牧民则把它当成了月神的神迹,叫它月神石,据说草原上的牧民们,哪家有了青年男女结为夫妻,就会来月神石前参拜许愿,如果心诚,善良的月神就会庇佑他们,让他们幸福安乐,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贺顾便提前到达了月神石前,只是他以为自己来得早,却没想到有人比他来的更早——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月神石边,玄衣男人挺拔颀长的背影。
尽管已经早做了心理准备,贺小侯爷还是十分应景的心跳砰砰加快,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幸而他虽紧张,却还是能勉强维持镇定的。
恪王显然是听到有人来了,转过头便对上了贺顾的目光。
贺顾手心里已经开始冒汗,干笑一声道:“王爷……来的……来的这样早啊,那什么……久等了。”
语毕走到了恪王身边,顿住了脚步。
裴昭珩看着他,忽然低声道:“……我并未在子环面前称本王,子环也不必如此生疏,以前你不是总想叫名字吗,怎么如今倒是开口王爷闭口殿下了?”
贺顾怔了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道:“那……那怎么叫,我总不能和皇后娘娘一样叫殿下……”
……珩儿吧?
着实有点别扭。
裴昭珩道:“无人时,唤我的字便可,子环不是还看过我的文集吗。”
贺顾沉思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三殿下的字,只是有些迟疑,憋了半天才把那两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玉……玉卿?”
话一出口,人家还没说什么,贺小侯爷自己便迅速的感觉到了脸上一阵发烫——
三殿下的字叫起来,不知为何,似乎隐隐的,总叫他觉得有种特别暧昧的感觉……
当然,也可能是他如今,本就做贼心虚了。
咽了口唾沫,又暗搓搓的有点偷着乐、心里美了起来。
玉卿,玉卿……
以前看这人文集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两个字这样好听呢?
果然和他的人一样,温润如玉、翩翩风流。
不对……他是不是忘了正事,今儿不是他来表白的吗,怎么感觉有些被三殿下牵着鼻子走了?
贺顾干咳了一声,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恪王殿下便又道:“怎么……子环觉得不好吗?”
贺顾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殿下的字很好……”
裴昭珩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勾起了唇角,垂眸看着他笑道:“你若不习惯,也可以……连着字,叫哥哥。”
这下贺小侯爷又傻了。
……连着字叫哥哥?
哥哥?
玉卿……哥哥?
天老爷,这么叫也太羞耻了,打死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贺顾咽了口唾沫,赶紧转移了这个尴尬的话题,道:“咳……先不说这个了,今日我叫……我叫殿下来这,是有件事想和殿下说。”
裴昭珩道:“何事?”
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想见子环一面,实是难上加难,子环不是头痛便是腹泻,我原当你是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只是前些日子街上遇着,子环又跑得飞快,看来身子是没大碍了?”
贺顾干咳了一声,道:“那什么……是有些水土不服,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裴昭珩道:“那就好。”
“子环今日有什么事找我,可是为着你弟弟的亲事?”
贺顾微微一怔——
没想到他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三殿下也都一清二楚啊……
咽了口唾沫,才道:“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那什么……先前我离京前,殿下跟我说的,我如今已经想好了,当初殿下蒙我那事,我也不生气了,其实我心中还是……”
贺顾越说越觉得脸上一片滚烫,还好此刻天黑了,月色朦胧,否则三殿下定能看见他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只是他越说声音越小,贺顾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脸皮,不知为何当初和“瑜儿姐姐”求爱,他就能坦坦荡荡,死猪不怕开水烫,可如今明明心知肚明,他喜欢的还是同一个人,却怎么也无法在三殿下的面前,把心里那些个九转十八弯的小心思、还有日思夜想、辗转难眠的弯弯绕,跟三殿下一股脑吐出来。
憋了半天,索性决定干脆都不说了,只直奔主题,闭着眼气壮山河、破罐破摔、声音洪亮、字正腔圆道——
“我……我也想和殿下搞断袖!”
裴昭珩:“……”
贺顾话一出口,便自己都被自己尬到了,简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大概没有人能想出比他刚才开口说的还要糟糕的表白了,真是生生糟蹋了今日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地点,白白辜负了他精心打扮,酝酿许久的计划。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一出口,再尬也得硬着头皮说完。
“我……我知道殿下很好,我以后会好好珍惜的,殿下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后……以后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吧……不墨迹了,行不?”
贺顾始终没敢睁开眼,去看三殿下的表情。
他憋着一股气,直到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便感觉自己像是泄了气一样,心里既怂又期待,紧张的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只听得见耳畔草原上吹过忽忽的风声、承河河水奔腾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三殿下似乎忍不住了的低笑。
贺顾还没来得及去想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便感觉到下巴被人抬了起来,这感觉还挺熟悉。
然后唇上一热。
触感柔软。
他怔怔的睁开眼,就看见了三殿下那双在他眼前放大的桃花眼。
吻他的人眼中带着温柔笑意,比今夜圆圆的月亮——
还要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