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深说:“你是新妇,以后在崔家要小心谨慎,孝敬公婆。”
“姷儿谨遵父亲教诲”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淡淡的,凉凉的,眼睛幽深平静。
“以前可以犯的错,在崔家可不能再犯了,我可以宽容你,崔陵却不见得。”林业深脸上带着微笑,声音却没有半点笑意,他的手轻扶上她的手肘,似乎是怕她被繁冗的长裙绊倒。
林业深打算送送林姷,毕竟名义上她是他的女儿,他要同她在林家再走走,再最后看看这林家的一草一木,顺便说了一些客套的体己话,林姷则安静的在他身侧听着。
此时的府门两侧已经候满了人,都等着看林家的小姐出嫁,远有好奇的奴婢,近有崔家派来迎亲的家臣,到处都充满快乐的喧嚣吵闹声,一派喜气和乐。
然而下一刻,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低声道:“比如赵漾”
隔着薄薄的团扇,在精致的妆面下,林姷的脸刹那间失了血色。
李风说高焕是为了救林姷才受的伤,就算她是主,他是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看他,可她却一次都没有去,这世上岂会有如此薄凉的人。
但莘儿没说什么,扶着林姷出门了。
林业深正在门外,见林姷出来,挥手屏退了莘儿。
莘儿高兴地说:“他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会替小姐照顾好他的。”
莘儿一边说着,一边扶林姷从案几旁起身。
莘儿问:“但是什么?”
林姷把金钗带上,说:“你既然选择留在林家,那就好好照顾他。”话落,她抬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想起那天高焕为救她杀的那帮匈奴人,还有慕容贺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时,高焕刺向慕容贺背后的那长刀。
莘儿透过铜镜偷偷的窥视着她说:“小姐?”
“何事?”
八月十二,这天是林姷将嫁去清河崔府的日子,悬挂着琳琅配饰的马车早早的停在了林府门外,车后是陪嫁的嫁妆和侍女以及护卫的林府府兵,府内则上下都悬挂起了红绸,一派喜气。
林姷闭上了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再抬起眼帘时,她又变回了那副冰冷淡漠的样子。
林姷问:“他还没有醒过来?”
莘儿有些不太高兴。
莘儿担忧地说:“自从那日受伤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又道:“小姐想要去看他一眼么?小姐马上就要嫁……”
“不必了”林姷淡淡的打断到,将绣着鸾凤的红色嫁衣轻轻理好,又道:“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该到时辰了。”说着拿起了遮面的却扇。
莘儿犹豫为难地说:“奴婢不想去清河了,虽然我真的很想跟小姐在一块,但是……”
林姷说:“那便不必去了”放下描眉的笔,回头对莘儿笑道:“我不为难你,你不愿意同我去,就留在宛城”她怎会不知道莘儿的那点小心思,又欲言又止地道:“但是……”
她举着团扇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林业深拖住她的胳膊,道:“别抖”他离她又近了几分,示意她看向远处,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天是新妇,看看,林家的人,崔家的人都在那里看着你。”
他的气息压迫的令她感到恐惧,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威胁她,逼迫她,倘若她敢反抗敢犯错,他就会狠狠的惩罚她,折磨她。
在她还只有六岁的时候,他便将那恐惧的根埋在了她的心底。
她可以不惧怕凶狠的匈奴人,可以不惧怕阴险的慕容贺,唯独林业深,她没有办法不惧怕他。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说:“父亲今日又想要做什么?”
林业深说:“别害怕,我若是想要惩罚你,早就惩罚了,又何必毒哑赵漾,更不必挑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我只是想要劝诫姷儿,不要以为嫁去了崔家,就是离开了林家,离开我。”
他的声音稍加阴沉,压在她耳边冷声道:“凡事三思,谨言慎行,否则我也可以再将你接回来。”
林姷声音仍有些颤抖,心却稍镇定了一些,道:“姷儿知道了。”
……
高焕是在一阵喧闹声中醒来的,他要坐起来,扯到了肚子上的伤口,疼得脸色惨白,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肚子被慕容贺给捅了一刀。
李风闻声进来,吃了一惊,道:“我的祖宗,你竟然醒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得昏睡在那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多久!”
高焕也觉得自己昏迷了很久,因为他的身体都僵硬的不听使唤了。
外面喧嚣吵闹的令人脑仁发胀,他捂着伤口艰难的坐起来,嘴唇干裂苍白,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道:“外面怎么那么吵?”他其实是被吵醒的。
“外面?”李风朝门外瞧一眼,喜上眉梢地笑道:“当然吵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吵就怪了,吵吵也好,不吵你这小子也醒不过来。”
“大喜?什么大喜?”高焕的捂着额头问,丝毫没放在心上。
李风说:“姑娘啊,姑娘的大喜日子。”
高焕捂着额头的手一僵,抬头睁着眼睛看着李风,本来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他道:“你说什么?”
李风说:“你昏迷了五天,今天是八月十二,姑娘要嫁去清河的日子。”
他哑声道:“她人呢?”
李风说:“刚才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大人送过姑娘回来,现在应该上了马车……”
李风还没说完话,只见高焕支着手臂从床榻上起来。
高焕实在是躺在床上太久了,腿发软的厉害,差一点摔倒在地。
李风好心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了开,脚步踉跄的往门外跑。
李风叫他:“你的身体还没养好,伤口会崩开的,你要去哪里啊!”
高焕没听见似的往外跑,脸色惨白,眼睛却充血似的红,他一路横冲直撞,推倒了好几个奴婢。
当他从正门跑出来的时候,林姷正准备上马车。
林家治家严厉,这样的日子里下人是绝对不准进出正门的。
一时间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衣着简陋的男孩身上,或是惊讶,或是幸灾乐祸。
林姷的目光也落在了高焕的身上。
他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是刚刚跑来时伤口裂开流出的血,他的脸色苍白憔悴,额头上因奔跑而渗出了汗珠。
高焕一步步走进她,崔家的家臣想要拦截他,却被林姷制止了。
林姷没有上马车,而是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近,隔着团扇安静的看着他。
他走的很慢,他实在是走不动了,他伤口流出的鲜血淅淅沥沥的滴在了地上,他的眼里是杀意,是阴沉,是痛苦。
他睁着眼睛看着她,她穿着一身繁冗华丽的红缎裙,掺着金丝在蔽膝上绣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鸾凤,她雪白的肌肤被衬的犹如无暇的白玉,她乌黑的长发上带着金制的鸾钗。
她就这样美丽而又高贵的站在他面前,明艳的不可方物。
她成功了,她离开了林家,她踩着他的身体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而今天就是她离开的日子。
他走到她面前,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地道:“我会去找你”
林姷没有说话,隔着团扇,她仍在安静的看着他。
他的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恨意,连刚刚的痛苦在此刻都不见了,他说:“不管你嫁去多远,我都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所以,好好享受这几年你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因为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他的语气平静的没有半点波澜。
崔家家臣想要拔剑,被林姷拦下了。
林姷放下了团扇,她面对着他,看着他。
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当成玩笑,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俄顷,她轻启朱唇,微笑道:“好,高焕,那我等你。”
说罢,她重新举起了团扇,在奴婢的搀扶下进了马车。
此刻,林姷正坐在案几前,眉已描好,涂过口脂的唇同她身上的嫁衣一样都是朱红色的,发上带着金子打造的珠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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