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晓晓突然伤感起来,深吸一口气幽幽道:
“为什么不适宜?怕我破坏你的好事?那天见到她的真容我就明白,其实你真正喜欢的就是蓝依这样的女孩子——娇滴滴如花似玉,性情软绵绵百依百顺,会撒娇,爱使小性子,但全心全意爱你……京都大学那几年,你跟我就是捧场作戏玩玩而已,对吧?”
白钰最怕她把分手上升到这样的道德高度,连忙道:
“你想岔了,你也误会了,晓晓!花两年多时间捧场作戏,天底下最出色的演员也做不到。毕业前夕……我不否认当时有些迷茫,也没想好今后的人生,但绝对不是分手的理由。如果时光倒流再次站在那个节点,恐怕还是犹豫不定,毕竟我们都太年轻……”
“少拿年轻做借口,年轻是你喜新厌旧的幌子么?”齐晓晓说翻脸就翻脸,“你也吃完了,该走了。”
白钰无奈,道:“谢谢你的藕粉圆子。”
她硬邦邦道:“不用谢,吃不了也是喂狗!”
摸着心口,白钰觉得吃了几个藕粉圆子堵得慌。去办公室途中,回想刚才那番对话未免有些冤枉:
不打招呼就回上高工作是她;主动提出分手也是她,从前到后唯一失误就是没加好友——她又没在备注里提醒,怎么到最后变成自己喜新厌旧?
来到四楼,罕有地听到包育英在办公室里说话,奇怪,他是最不喜欢双休日加班的,一般都搭车回县城与家人团聚。
转过去一看,原来是老朋友龙忠峻,正和包育英并肩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俞嘉嘉却坐在包育英座位上改材料。
“小白来得正好,有事跟你聊聊。”龙忠峻笑道。
包育英直率地说:“你俩过去单独聊,我要抓紧时间完善材料,下周一开始进场了。”
“瞧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哪有半点大将风度!”
龙忠峻拍拍包育英笑道,起身捧着茶杯来到白钰办公室。
“高层新一波人事调整听说了吧?”龙忠峻劈头问。
白钰不好意思骚骚头:“嗨,这几天忙着审核项目清单,都没时间看新闻。”
“胸怀大志者,须得时时国内外大事,”龙忠峻批评道,“一叶而知秋,南美洲亚马孙河边热带雨林的蝴蝶扇动翅膀有可能引起美国得克萨斯龙卷风,偶然还是必然?人事调整便可看出端倪!”
“我来查查……”
白钰赶紧打开电脑,龙忠峻闲闲道:
“很简单的几行字,我都记在脑子里了——范晓灵免去上高书记兼职务,另有任用;居思危调任上高书记,明月调任上高;居思危腾出的白山省位置由俞晓宇接任,对了,顺便说一句俞晓宇属于破格提拔,因为他在双江常委、常务副位上才干了两年多,按正常履历和资格要求是不够的。”
听到一连串熟悉的名字,白钰心中风云激荡,强自镇定道:
“龙主任觉得这次人事调整反映什么问题?”
“主要看你对有关方晟的事很感兴趣,特意过来聊聊……”龙忠峻含笑道。
白钰对他观察细致入微心惊不已,连忙掩饰道:“是啊,关于他的事迹,还有意外失踪一直是校园最热门的话题……范晓灵另有任用,下一步去哪儿呢?”
龙忠峻手指点点他,道:“不能光顾着苠原乡和各村这儿修座桥,那边修条路,要正确处理宏观和微观的辩证关系!范晓灵去哪儿,只要时刻时事根本不是秘密,必定是碧海书记。”
“哦,为晋级局委员打下基础?”
“不单如此,”龙忠峻道,“外界一直风传今上对爱妮娅很不满意,各方面磕磕碰碰,所以范晓灵在碧海时间不会太长,短暂过渡一下恐怕直接进政务院,甚至有可能取代爱妮娅!”
白钰震惊,沉吟片刻道:“龙主任,据我所知内地体制的现实态势是除非健康原因,否则爱妮娅会稳稳干满两个任期。”
“从桑到刘再到朱,连续三任已经出现很多打破惯例的做法,所以不能凭经验判断政坛走势,而要依据客观情况作具体分析,”龙忠峻道,“你看啊,两年前上高书记是方晟,范晓灵;如今书记居思危,明月,这当中包含着什么政治密码?”
“政治密码?”白钰对龙忠峻发明的新词汇感到茫然。
“政治家通常都很含蓄,出于种种考虑不会直接表达内心真实想法,或者说到底什么才是最真实的想法,大概政治家自己也弄不清。他们会透过某种隐晦的、曲折的方式向外界传递信号——看不懂不可能造成负面影响,看懂了会意一笑,因此称为政治密码。”
白钰试探道:“据我所知,范晓灵、明月、居思危、俞晓宇都是方晟提拔起来的干部,归类为广义黄海系……”
“不,他们四位是地道的方晟系,不属于今上那个圈子,”龙忠峻如数家珍,“范晓灵和明月与方晟有无暧昧,永远成为不解之谜,但她俩毫无疑问都靠方晟大力栽培步入青云;居思危是方晟的秘书;俞晓宇是方晟最欣赏的青年俊杰,我怀疑他后面还有好几步。”
“密码的含义是,今上提拔方晟系干部是不遗余力的?”
“对,另一方面是方晟过去的地盘还由方晟系干部接管,如上高,再如双江,从组织原则方面来讲是不对的,按约定俗成的规矩书记和必须来自两个派系才能形成制约,怎么可以让居思危与明月搭档呢?刚做了两年常务副,怎么可以这么快提拔?如此大违常理的做法,不用说在决策过程中今上肯定遭到党内同志的质疑和反对,但他依然坚持,那就不是简单的派系平衡和私人友谊,有句话曰‘人在做,天在看’……”
白钰紧紧屏住呼吸,瞪大眼睛道:“您……您的意思这六个字应该反过来——天在做,人在看?!”
“孺子可教也!”
龙忠峻赞许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压低声音道,“我敢大胆推定,方晟以自由之身隐匿在今上及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与那晚樊红雨里显示方晟撤回消息后,绝密家庭群的判断一模一样。饶是如此,白钰内心依然无限狂喜!
然而——
“又回到当初的问题,既然没遭到迫害、打击、压制,他为何在离成功只差半步时失踪?除了他自己,世上还有谁能够迫使他低头?”
龙忠峻呵呵笑道:“永恒的哥德巴赫猜想啊,正因为解不开,才充满了魅力,所以啊正治有时蛮有趣,总让你猜不透,又总让你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近。”
“请龙主任指点。”
“今上对方晟系释发足够善意,既做给方晟看,有‘苟富贵未相忘’的意思;又做给天下人看,表明在方晟失踪问题上问心无愧;那到底谁有愧呢?爱妮娅?其实她也是地道的方晟系!你看当前黄海系、方晟系都冷眼相待,她开展工作有多困难。地位再高,权势再大,具体工作还靠办局和地方推动落实,不然真如民间所说‘正令出不了某某海’。”
“但……”
“但从逻辑上讲爱妮娅没必要坑方晟,倘若他上位,爱妮娅将是有史以来最有话语权的政务大臣!她犯傻吗?况且以她的聪明,难道预见不到逼退方晟后的下场?所以假设出手的是爱妮娅,肯定出于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而方晟权衡再三也不得不黯然接受,这就是直到现在他都隐居不出,不问世事的原因。”
龙忠峻阐述的这些,白钰私底下都有思考,但抵不上龙忠峻的条理清楚、层次分明。
他愈发觉得龙忠峻剖析问题的绵密细致、搜集资料的广博浩阔纵使在京都也屈指可数,是出谋划策的一把好手。
龙忠峻也看出白钰对方晟异乎寻常的关心,虽然没料到这位年轻人就是方晟的儿子,但也估计与方晟或方晟系渊源较深。
“对了,关于上次提到那位省领导,我觉得应该多提供些信息给你,”龙忠峻道,“他叫何超,刚调到通榆不久,目前是主管经济的副……”
“何超……出身润泽,后来追随方晟去了百铁并就地转岗,”轻轻吁了口气,白钰道,“十多年了,提拔到副位子不算快,也不算慢,每个节点都没落下,但也没象明月、俞晓宇那样超常规破格提拔。”
“体制中人能做到何超这样已是上辈子修的福分,说来容易真正做到很难很难,要不是头上顶着方晟秘书的招牌,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龙忠峻眉头皱成川字,道,“我跟他过去有些交情,自空降通榆以来,我也在各方面提供了很多资料和情况,对他帮助很大,所以上次育英险些被简刚弄走,就多亏他出手相助。可是很奇怪,在他面前提到你的名字后,总有些……似乎想回避的意思,小白,你的家人或朋友曾经与他有过节吗?”
白钰笑笑,道:“应该没有,不过……也许他不是我的命中贵人吧,这也需要缘分的。”
龙忠峻盯着他看了半晌,展颜道:“缘分,说得对!小白,你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