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伯曼顿机械集团不单有足以与英国汉拉莎工业集团媲美的重工业基础技术和尖端研发,还有一块极为隐秘的、外界绝少知情的精密机床工程产业,那才是令方晟垂涎三尺且赵尧尧在欧洲想尽办法都无法染指的禁地!
因此必须暗示英国人退出把宝贵名额让给德国人,这是出于战略需要。
摆在台面,两家战略投资者分别是一家央企、一家外企,不偏不倚得令各方都无话可说。
然而博弈仍在继续。
按改制领导小组确定的改组方案,新一届固建重工董事会分成两部分,一是非独立董事,一是独立董事。
固建重工拿的第一稿名单当中,现任高管层按惯例占得三席,即沈煜能为董事长,尹荣为总经理,王旭石为首席风险官,这个提名融合老东家和京都发改委、国资委、原山申委“保持相对稳定”原则,方晟亦无异议。
原山国资委手握12多“金股”,理所当然拥有一个席位;
华浩集团为主要战略投资者占32股份,拿到三席;
德国伯曼顿机械集团为次要战略投资者占11股份,只有一席。
争议就在剩下三席的安排上,固建重工提出遵循“股权优先”原则,分配给阗辰重工集团一个席位,理由是它持有8固建重工养老金和医保金组合的混合基金,另两席为独立董事。
方晟断然否决,要求三席都给独立董事。
别小看区区一个席位,关键时刻将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集团高管层三票加原山国资委一票,这四票相当于本土派,坚定站在维护集团高管层利益角度;
华浩集团三票加德国伯曼顿机械集团一票是战略投资者铁票,重大事项肯定观点一致;
如果投票表决的话,四票对四票相持不下之际就要看剩下三票。
按方晟之前对独立董事聘任要求,第一项就将原山本地人排除在外,原则上在京都范围内聘任“社会名流包括专家学者、离任总裁、商界成功人士,必须眼界开阔、经验丰富、能为企业提出实用中肯的建议”,而且每三年更换一次,防止任期过长被集团管理层腐蚀拉拢继而沆瀣一气。
从改制、混改的央企国企董事会运作来看,独立董事基本能做到独立客观、保持中立并严防内部人控制,很少出现内外勾结坑害投资人特别是战略投资者的现象。
既然是名流,多少都有些特立独行、说一不二的脾气,敢拍桌子亮明自己的观点,但也听不得劝,这就给投票带来不可预测的风险。
倘若只有两名独立董事,一旦意见相左的话,剩下那一票将决定天平倒向哪边!
虑及此,方晟怎会认可固建重工高管层打的小算盘?
事关控制权这回集团方面也态度强硬,非要提交改制领导小组讨论。方晟心里“格噔”一下,脑子里闪过成员构成:
固建重工集团会一致对外,竭力坚持既定方案;
张荦健态度暧昧,弃权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石等市领导有的看自己脸色,有的与张荦健保持一致,大概率不会出头;
省领导方面,自打枪击案后呼啸的病“有所好转”可以正常上班,出于心知肚明的原因肯定跟自己唱对台戏;汤炜浩呢看似不偏不倚持公正立场,实则屁股一直坐在集团那边,属于隐性反对派;卢晓翼基层民警出身还保持着一点正义感,而且在副申长序列当中排名并不靠前的他不敢轻易得罪申委常委,能够在一边倒的情况下为自己多少挽回些颜面。
但远远不够。
改制领导小组讨论发言都有记录,倘若明明一边倒自己却视多数意见于不顾强行拍板,将来万一问题出在独立董事身上,那是要秋后算账的。
方晟向来注重自我保护,特别记录在案的重要、重大会议。什么叫历史?文献档案是构成历史的主要支撑。
复杂难解的念头在脑子不过闪了两三秒钟,面对一脸恭敬等待指示的秘书长束西烛——
的确是指示。
与在鄞峡、润泽、百铁不同,秘书长与书计、市长基本平起平坐,都是成员,名义上叫做大管家,实质有自己主管领域,甚至可以与书计意见相左并在常委会叫板,比如成槿芳,比如张卫康。
在书计由申委常委兼任的城市,书计享有绝对权威和超然的领导地位,甚至市长来商量工作都叫“请示汇报”,这也是当年孟大舟空降龙泽没能进省的缘故,他若进了任厚明就没法较量高低。
再推而广之如果詹印是申委常委兼百铁书计,必定能摁得方晟喘不过气来,而不可能维持平分秋色局面。
关键之处在于,副省级城市除了书计市长是副省,班子成员都是正厅。厅级干部管辖权在省里,因此方晟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提拔和降级也不至于,但看不顺眼的挪个地方、换到冷清边缘岗位总可以吧?套用方晟的话说,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再说提拔,正厅到副部的推荐权和提名权在申委,节骨眼上煸两句阴话立马完蛋,因为这等大事省常委会并非采取少数服从多数原则,而是一致同意原则。
“董事会董事构成关系到改制后集团真正实行管理与经营分离,相互监督相互牵制控制风险的长效机制,要慎重,不能随随便便脑袋一拍就把方案定下来……”方晟慢斯条理地说。
束西烛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是不是提交改制领导小组共同会商?”暗想这不就是固建重工高管层的想法吗?
方晟摇摇头:“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我看直接提交省常委会讨论吧。”
釜底抽薪啊!
足足愣了四五秒钟,束西烛应道:“好……好的。”
接到渚泉关于提交省常委会讨论固建重工董事会成员构成方案的请示,申委秘书长伏德康也有点发呆。
老奸剧滑如他者立即看穿方晟的心思:要是自己作出不予讨论的决定,方晟旋即就会放风已经得到申委充分授意,然后强行拍板!
与其被方晟当枪使,不如在常委会全力狙击!
反正脸已经撕破了,多撕一回又如何?
议题拿到迟顺鑫面前,因为有上次常委会的较量,迟顺鑫没犹豫便作出当天晚上开会的决定。
申委常委个个都是大忙人,特别在酒宴盛行的中原地区有时一个晚上要跑几个局,接到通知真是满腹牢骚,埋怨方晟……
怎么说呢?又不能指责人家工作太认真太较劲,只能含蓄隐晦地说“工作要有计划性”云云。
其实方晟何尝愿意开这种会?
如他在窦晓龙面前抱怨的,大半时间精力都用在各种会议,无休止地扯皮、推诿、拖沓,无休止地围绕细节问题吹毛求疵,设置障碍,真有大好光阴白白浪费之感。
反观欧美不也是如此吗?有个叫“议会”的组织专门开会、吵架,台前幕后各种博弈和谈判,美其名曰“民主”。
是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呢?那倒不是。
民主的本意是制约坏人独断专行,严加防范希特勒、墨索里尼式的强权人物再度出现。但对于方晟、窦晓龙等老百姓认为的“好人”呢?民主要防止他们变成坏人。
因为权力是毒药,时间久了会蒙蔽人的心智,让他们变得狂妄自大,认为全世界都离不开自己。
所以方晟反感开会,又不得屈从会议这种形式,而且必须借助它合法实现自己的目的。
晚七点,吃过简单工作餐后省常委们济济一堂——话说方晟加入班子以来,常委会开会频率都比以前多了不少,真是小马拉大车。
今晚的议题,在座常委有一半已经收到请托并且同意在会上对集团提出的方案予以支持,事实上随着两个战略投资者加入,争取董事会多数票成为固建重工高管层,不,京都老东家的马其诺防线。
一旦失守,全盘皆输。
事实上不单常委们,迟顺鑫和解忠耀都先后接到京都有关领导或老领导电话,没明说,但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他们都明白潜台词。
正如有位京都领导所说:那个小方有啥好争的?怕分配给阗辰重工那个席位有猫腻,我倒想问,难道不怕独立董事有猫腻?我还想问,华浩、伯曼顿都是铁板一块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争来争去算什么玩意儿!
还有位京都老领导骂道:人家老班子搞几十年红红火火,他姓方脑袋被驴踢了非眼巴巴把中国人的家当捧着送给外国人献媚,要是固建重工出了问题老子可不管他什么俅后台,把他铲个底朝天!
正巧,会前两分钟迟顺鑫在电梯口遇到解忠耀,三言两语碰了一下,觉得不能再重演伏德康冲在前面吵架,华泊廷、曾安松等人群殴的老套路。几次较量证明,方晟并不畏惧以少打多,而且每每取得优势。
论吵架辩论,体制内能跟方晟抗衡的寥寥无几。
“很简单的议题纯粹走过场,没必要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耽误同志们休息。忠耀啊,是不是由你先定下基调,然后征求两到三位同志意见就算通过?”
迟顺鑫似征询意见,实质并无商量余地。解忠耀听出申委书计不欲久战,而以“强行盖帽”方式一举奠定胜局,略一沉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