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落座,吉副行长就检讨自己没能及时到润泽拜访方晟,工行在润泽的发展离不开市委市正府大力支持,多年来一直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等等,并透露自己曾在润泽工作过,对这里有特殊的感情云云。
方晟也客气地做了回应。
紧接着尤行长切入正题,提到昨晚讨论的陵河小区事件,诚恳地说:
“小区开建之后陈家集公司首次向我行申请贷款,手续、资料俱全,按程序审核后如期发放了贷款;后来陈洛资金周转困难,多方筹款,为防止工程烂尾造成更大损失,市里也开了协调会决定让陈家集公司以二期工程名义向我行再申请贷款……”
“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二期工程?”方晟问。
尤行长啧啧嘴:“怎么说呢?陵河小区面积比较大,当初规划就是分两期施工,所以……如果资金链不那么紧张,商业运作到位,二期工程肯定接着开工。”
方晟颌首:“我明白了。”
“二期工程贷款以什么方式借,当时也争论了好久,最后才达成一致即以在建店面房的溢价部分作为抵押……”
“店面房产权也抵押在工行?”
“是的,方书记,一期工程款是按净值计算的,”尤行长道,“润泽这几年房价波动不大,大家都知道即使店面房溢价加起来按百分之九十质押率计算,与陈洛的资金缺口还差很远,后来,后来……”
吉副行长接道:“后来市领导专程到省行做工作,是我接待的潘市长——当前他主管金融和房地产,目前在临州任常务副市长……”
“噢——”方晟点点头。
“潘市长请求省工行给润泽市行放个口子,让二期工程贷款顺利发放,说倘若陈家集资金链断裂的话,非但一期工程贷款形成呆账,整个润泽房产市场会遭到重创,届时市行损失更大,”吉副行长叹了口气,“典型的房地产绑架银行呀,可房产商大到不能倒的时候,遭殃的就是银行。经过省行党组慎重研究,决定同意发放陵河小区二期贷款,条件是补足质押额。”
尤行长道:“省行要求补足质押额,我们愁坏了,问题的焦点本来就是质押额不足啊,想来想去,为保证贷款及时发放到位,只得会同评估公司对店面房价值进行了虚估,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要做些假资料、假证明等等,昨晚章先生所说的银行造假就是这么回事儿。”
“润泽分行的错误,省行会按照规章制度对行领导、经办人进行调查处理,”吉副行长道,“不过回到事情起源,省市两级工行的确迫于市里的压力,本着解决房产商资金困难角度做的好事,想不到好事没办好,前后两笔贷款都沉下去了,我们的压力很大。”
“业主拿不到房产证,表面来看卡在银行这一关,可兴建小区的钱就是拿房产做的抵押呀,银行收不回贷款当然要没收抵押物,这就是法院支持银行诉讼的原因,”尤行长道,“我们也知道以现有国情把业主都赶出家门不现实,但产权握在手里,从银行方面讲就始终把握诉讼时效,保留没收房产的权利;业主不能进行房产交易,但有永久居住权,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无奈之举。”
吉副行长道:“听说昨晚方书记要求清理债权人侵占房屋,要是能清理到位,让购房者都住进去,相信事端已解决了大半,我们的想法是……方书记,我们建议暂时搁置债务链之争,避免生出更多麻烦。”
吉副行长所说的“麻烦”暗含两层意思,一是事态闹大了省工行为推卸责任,会揭出润泽市领导亲自到省城施压的事;二是银行握有全套抵押手续,闹翻了有权收回陵河小区所有房产!
略加沉吟,方晟道:“我很理解省市两级工行的焦虑,正如理解上访者的焦虑一样,从财产和精神损失上讲,你们都是受害者。我想做的是,把案子脉络顺清楚,哪个环节是谁的责任都列出来,到时各人认领……请吉行长、尤行长放心,事情一定会公正、阳光地处理并解决,作为地方党委正府,也会尽最大努力保护国有银行资产,希望最终是圆满的结果。”
尤行长道:“感谢方书记对工行的支持,只要平息争端和矛盾,工行愿意和债权人委员会坐下来谈。目前陵河小区唯一能下蛋的母鸡就剩下临街的三面店面房,大家都心平气和共同协商,工行愿意拿出这部分产权出来拍卖、租赁,收入分成等等都可以谈,我们始终是抱着开放态度的。”
方晟表示肯定:“对,各方都以解决问题的心态参与讨论,每个人都退小半步,我看没有处理不好的难题。”
送走省市两级工行行长,法院牛院长捧着笔记本前来汇报。
“不要绕来绕去,你就直接告诉我审判这桩案子有没有受到来自市领导的压力?”方晟直截了当问。
牛院长愣了半晌,老老实实道:“案子从头到尾,潘市长都比较关心,多次请示审判要注意社会影响,保护国有资产和人民群众利益……”
“这话是对的,每桩案子都得考虑这些方面。”
“关于二期工程贷款,银行在手续方面有瑕疵,这一点可能是债权人委员会最不满意的地方,”牛院长索性敞开来说,“在债务追索问题上,二期工程贷款是否认可直接关系到材料商们能不能实质性拿到钱,相比之下业主诉求倒是次要的,只要能搬进去,房产证的事可以慢慢。”
方晟道:“从昨晚到今天,焦点已经从陵河小区本身转移到二期工程贷款,很好,我觉得越来越接近真相了。那么,从市里到银行,为什么必须要借这笔钱给陈洛呢?难道没一个人担心他会跑么?”
牛院长道:“作为法院,我们关注的重点是程序和材料的合法性、完整性,背后到底有何玄机,老实说我们也不太清楚。”
但他的表情和眼神分明写着“清楚”二字。
方晟没再多问便结束了谈话。
吃过晚饭,等到夜幕降临后方晟换上休闲便装,从宿舍院侧门沿街步行,大丁小丁一前一后保护,鱼小婷则开着车子缓缓在后面跟着。
一行四人来到城南一个老居民小区,大丁小丁在楼下警戒,鱼小婷陪同方晟来到六楼西侧住户,隔着防盗门依稀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有碗碟杯筷声。
方晟使个眼色,鱼小婷取了件形状奇特的工具在锁眼里轻轻拨弄数下,“格”,径直开门进去!
两人突然出现,把围坐在客厅喝酒聊天的三个人都惊呆了!
为首那人突然认出方晟,颤巍巍站起身吃吃道:“方……方书记……”
方晟冷冷道:“毛局长晚上好。”
桌上坐着的正是信访局毛副局长、居大爷、老潘!
看到主政一方的市委书记尤如天兵天将突然降临自家,厨房里忙乎的居大娘倒退两步,要不是被桌子挡着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居大爷和老潘同时起身站到方晟面前,居大爷说:“这事儿不怪毛局长,是咱俩……”
“不必多说,”方晟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反客为主坐到右内里沙发上,“毛局长先说。”
毛副局长咬咬牙,分开居大爷和老潘站到方晟面前,道:“方书记,首先我承认是我向他俩通风报信,告诉了您回来的时间和车牌号……”
“你怎么知道我傍晚从轩城回来?”
“事有凑巧,我办事回市府大院时碰到王市长接电话,提到您已经从轩城回来了。”
“继续说。”
“其次向方书记汇报的是,我跟他俩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存在利益勾结,纯粹是因为长期跟他俩打交道,了解案子的由来和内幕,出于义愤而……”
方晟面色严峻地说:“关于这一点你最好说实话,否则等着你的将是党纪国法惩处!”
“我以党性和职务来担保!”毛副局长平静地说。
老潘在旁边附合道:“毛局是处级领导干部,怎会跟我们普通老百姓有什么瓜葛?方书记请相信我们。”
“好,还有呢?”方晟又问。
毛副局长道:“陵河小区案子之所以一拖数年,矛盾丛生,各方诉求迟迟得不到解决,原因在于最核心的问题被层层掩盖,被重重谎言所阻隔,自然所有人都不满意。”
“什么是最核心问题?”
“作为根本没资质没实力的陈洛,凭什么拿到陵河小区开发权?资金链陷入困境后,市里凭什么出面帮他借二期工程贷款?只有查清这两个问题,所有困难才会迎刃而解。”毛副局长道。
方晟饶有兴趣道:“那你说说为什么?”
毛副局长摇摇头:“信访局接待上访并不负责解决问题,更没有调查权,陵河小区的水很深,所有消息都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
“不妨说说。”
毛副局长踌躇片刻,道:“关于临海的民间资本借贷,想必方书记在双江就听说了吧?”
“噢,冷州炒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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