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白仙仙身后沉默得像个隐形人的陈凛缓缓抬起眼皮,疑惑地看过去。
白仙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陈凛两眼,又看看打招呼的年轻道士,迟疑问道:“你认识他?他是你师弟?”
年轻道士也没想到跟师弟认亲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略显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对,他是师父生前最后一位弟子,是我的小师弟。”
白仙仙猛地想起陈凛之前说过的那位老道士。
老道士云游四方,救他于恶鬼之口,收他为徒,传他道法,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来自何处。
竟然是太玄观的道士吗?
陈凛本来漠然的眼睛终于有了其他情绪,怔怔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自己师兄的人。
年轻道士拉着身边的小道士走过来,既然已经说破,倒是不再掩藏,大大方方地介绍:“我叫棂铭,是你四师兄。他是我的小徒弟,叫观心。”
陈凛动了下唇,口罩下传出低低的嗓音:“你……知道我?”
他们刚才一眼就认出他了,一定是之前就认识他。
棂铭点了点头,能跟师弟相认还是很高兴的,笑眯眯说:“我们很早以前就去看过你,但是你好像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们就回去啦。”
师父过世前专程给他们打了电话,说起这位小弟子,语气十分怜爱。师父说,小徒弟这一生命薄,既无父母缘,也无子女缘,注定孤苦一生。但他命中有一场大劫,熬不过就是死,若熬过去了,命格也将变化。
他们不得帮他,一切都要靠他自己造化。
师父这一生只收了四位弟子,如今都是太玄观鼎鼎有名的高道,棂铭是其中最小的,直到师父过世,他们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小师弟。
根据师父提供的信息,几位师兄早早就去找过他。
可小师弟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不喜欢跟人说话,也不喜欢跟人接触,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人跟他打招呼都会沉默避开。
他过得不错,在市医院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平日行善超度,好好生活,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他似乎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没有进入道门的打算。
所以他们也尊重了他的选择,没有去打扰他。
只是有时候出来办事,棂铭会去医院对面的那家咖啡厅坐一坐,坐在靠窗的玻璃那里,可以看见进出医院的人。
运气好的时候,就会看见小师弟戴着口罩和帽子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他就会远远跟他挥一挥手,笑着跟他打招呼:“小师弟,又见面啦。”
在陈凛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有一群人在默默关心他。
师父和那座道观是他年少记忆中唯一的温暖,师父过世后,他以为这世上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原来不是的。
棂铭也没想到会在今天遇到他,见他还是愣怔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上下牙齿磕了磕,讪笑着摸了下脑袋:“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哎呀都怪观心,见到你太激动了……”
陈凛突然喊他:“师兄。”
棂铭眼睛都睁大了。
他总是漠然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你好。”
棂铭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他,几秒之后,高兴地伸出手抱住他:“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我们呢!这样就太好啦!”
陈凛还是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好在棂铭很快就松开了,一脸欣慰地看着他,又拍拍他肩膀,开心地说:“等解决完这件事,我带你回去观里,师兄们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陈凛点点头。
这边在认亲,那边董川宇已经冷汗涔涔了,怎么都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个走向。自己这一句话,得罪了整个太玄观的人呐!
这位棂铭道长虽然年轻,但是在太玄观辈分很高,上次他去太玄观上香,看到观里那位总上电视在云昌市有头有脸的监事喊他师叔呢!
董川宇连声道歉:“怪我眼拙怪我眼拙,实在是抱歉!”
好在人家也不打算跟他计较,只微笑着挥了下手。
黄成雅惊讶地看了杨昊天一眼,杨昊天挑了下眉,朝自己表姑投去一个“怎么样厉害吧”的得意表情。
大神的同事果然也是大神!
太给他长脸了!
叫董川宇看不起人,他看这位没什么本事全靠上门女婿发家的姑父不爽很久了!
上楼之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背着药箱从房间里走出来,对满面焦急的老人说:“建议还是尽快往帝都那边的医院送吧。”
看到门外两个穿道袍的道士,医生愣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门口的老人看见一行人上来,赶紧走过来:“是太玄观的道长吗?”
棂铭点点头。
老人是小孩的爷爷黄博云,黄家的家业就是他白手起家做起来的,当年也是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现在因为孙子莫名昏迷的事,身影都有些佝偻:“医生实在是没辙了,就麻烦道长了。如果还是不行,明天一早我就要把小光送去帝都了。”
棂铭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询问孩子的情况。
一家人都回忆道:“他一向活蹦乱跳的,半分钟都安静不下来。大概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突然就变得萎靡了很多,不怎么说话也不闹了,无论是上学还是在家都一副没精神的样子,饭也吃得少。”
“一开始以为他着凉感冒了,但吃了药不见好,然后情况就越来越严重,每天都能看出他精神头在变差,所有检查都做遍了,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
“我们还在想不是身理原因,会不会是心理原因,问他也不说话,还打算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结果第二天早上睡觉起来,就叫不醒了。”
“这两天换了几家医院,都找不出病症,我爸以前做生意嘛,也遇到过一些邪门的事情,就想说孩子是不是中邪了,这才请你们来看一看。”
“没去什么地方,都是正常的上下学路线和补习班,家里也没有亲人过世,一切都很正常。”
黄成雅说着,眼泪又出来了,蹲在床边握着孩子的手,哽咽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
白仙仙在卧室看了一圈,这房中并无阴煞之气,可见并不是邪祟作恶。见陈凛和棂铭都盯着床上的孩子,她也跟着看过去。
天目不仅能观阴阳,也能看见濒死之人溃散的魂魄,白仙仙起先没注意,现在认真看去,才发现这小孩子虽然三魂七魄仍在体内,但魂形很淡,状若漂浮。
就像连着根的叶子被风吹飘了起来,但因为还连着根,又坠下去。就这么一直飘飘落落,起起伏伏,是将死之状。
陈凛和棂铭都皱起了眉,棂铭观望半晌,回头问:“孩子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黄成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董川宇赶紧回答道:“11年三月十三,下午三点。”
棂铭低头一算,复又抬头:“面中死气环绕命气衰竭,死期将至。”
他话一出,黄成雅顿时痛嚎一声,差点晕死过去,黄博云也是脚下一个踉跄,摔坐在了沙发上,董川宇两头顾不上,又着急又担忧。
棂铭接着说:“但八字金贵,命不该绝。”
白仙仙:“…………”
大哥!你说这种话别大喘气啊!
这家人差点被你吓死啊!
黄成雅卡着哭声,满脸泪痕地看着他,抽泣道:“道长,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吧!”
道门山医命相卜五术,棂铭学的就是相,观人面相,就可看出一生运势。白仙仙只能看出这孩子魂魄虚弱,棂铭却能通过面相看出更多东西。
“不止死气,运势也在衰弱,像是……”他顿了顿,嘶了一声,转头看向陈凛:“师弟,你觉得呢?”
都什么关头了,你还有心思跟这考你师弟呢?
陈凛垂眸看着小孩,低声接话:“被人借命。”
他们师出一门,棂铭会的东西,他自然也会。眼前这小孩八字金贵,是长寿富贵之命,此时却死气环绕运势衰弱,很显然是被人为篡改了命格。
董川宇紧张巴巴地问:“借命是什么?”
白仙仙很通俗地解释:“有些人快死的时候不想死,就把自己命数和别人的换一换,让别人代替自己去死。你家小孩命格这么好,的确容易被人觊觎。”
黄博云听闻此言,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到我孙儿头上!”
黄成雅哭道:“那怎么办?还有的救吗?”
白仙仙点点头:“孩子还活着,就证明借命还没完全成功,只要找到对方打断他施法,就可以阻止。”
棂铭走到床边,低念了几句经文,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放进了孩子胸口,回头道:“这是我贴身携带的玉佩,随我修持已久,先用它压胜吊住孩子的命吧。”
说完,又画了一道安神符,烧符于水,让董川宇把孩子扶坐起来,灌他喝下符水,固住魂魄。
做完这一切,白仙仙看见那小孩漂浮起伏的魂魄果然稳了不少。
董川宇紧张地问:“那接下来呢?”
棂铭朝旁边伸出一只手:“接下来当然是扶乩追踪凶手了。”
观心斜挂着一个布包包站在旁边,心领神会地从包里掏出一个香炉放到了他手上。棂铭端着香炉,问董川宇:“有水果刀吗?”
董川宇连连点头,很快拿了把刀过来。
棂铭从包里拿出两根香,用刀把其中一只香的底部削尖了,然后用尖锐的木刺刺破了小孩的中指,挤出一滴血来。
黄成雅在旁边看着,捂着嘴巴啜泣了一声。
血滴入香炉,很快融进香灰里,棂铭点燃两根香,一根插进香炉,另一根放在了孩子的床头,等香气开始溢开,看了看手里的罗盘。
屋内三个人都紧张地看着他,董川宇小声问旁边的白仙仙:“他又在做什么?”
完全用不上自己的白仙仙尽职当一个解说:“扶乩法占卜施术者的位置,可以通过香的走向和八卦的位置来判断近期扰乱小光因果线最终的那根线,然后凭此找到对方的方位,总而言之,我们将这种行为统称为斗法。”
黄成雅听她一番解释,连哭声都小下来,似乎怕打扰到棂铭道长跟对方斗法。
白仙仙看了半天,垫着脚凑到陈凛耳边,很小声地说:“你师兄好厉害啊,这趟可能用不上我们了。”
话刚落,就看见摆在小光床头的那根香突然从中折断了。
棂铭似乎没料到这种情况,惊讶地咦了一声。
董川宇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棂铭抓了下脑壳,有些为难地说:“因果线被扰乱了,看来对方是个高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