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然是一起回家了。
林盏在沈熄家越折腾越熟,几乎把这当自己家。
且在沈熄家,比在自己家还要更加舒畅。
路过水果店,看到新鲜的水果,她就会捎几个去沈熄家里。
林盏看中一个火龙果,问沈熄:“你吃火龙果吗?”
沈熄看她一眼:“无所谓,你不吃么?”
“我吃啊,但我吃不了一个,”林盏颠了颠,“刚刚才吃了午饭,只能吃下半个。”
老板磨刀霍霍,道:“那我给你们切开呗,你们俩一人一半,送俩小勺子。”
沈熄道:“好。”
切开火龙果之后,沈熄把它提回家。
正要上楼的时候,他打开门口的报纸箱,从里面拿出了今天的报纸。
林盏:“……”
“这报纸是你爸订的啊?”
“不是,”沈熄说,“我自己订的。”
林盏愣了好半天:“你现在还看报纸啊?”
这种她爷爷才会有的习惯……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沈熄点头:“嗯。”
林盏:“现在不是有手机APP吗?不能在手机上看新闻吗?”
沈熄:“不舒服。”
林盏笑着走进去按电梯,沈熄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生活作风,很像退了休的干部。”
“……”
///
到家之后,林盏还挂念着自己的火龙果。
林盏洗过手,站在桌前:“我就站这里吃吧,免得滴到你床上了。”
“不然……”沈熄侧眸,“你平时都在床上吃东西?”
“对啊,”林盏说,“夏天的时候抱半个西瓜坐在空调房里,一边看综艺一边吃西瓜,人间仙境。”
沈熄没应声,只是去一边的房间里拿了个什么垫子出来,走进自己房间里,铺好。
“进来吧,”沈熄说,“就坐在里面吃。”
林盏面带难色:“这样……不好吧?”
语毕,很快就坐下了,还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沈熄把半边火龙果和勺子递给她。
她在房间内自娱自乐,沈熄就在外面收拾了一下东西。
收拾了四五十分钟,到她去上课的时候了。
他推开门,发现林盏已经不出意料地睡着了。
她蜷缩着,侧着身子睡,手还压在脑袋底下,看起来睡得很熟,小腹缓慢起伏。
沈熄看了一眼表。
算了,再让她睡十分钟。
他走上前去,发现有一缕头发,贴在她脸颊上。
于是他轻轻抬手,将那缕碎发拨到一旁。
正准备起身。
他目光只是移动了一点点,就看到她的嘴唇。
兴许是刚刚吃完火龙果,她的唇被果汁染色,覆盖上一层淡淡的红。
就像是从滴管里滴出来的一样,果汁分布不匀,一小块一小块地分散着。
他想,应该是因为他素来有强迫症。
没别的什么能解释了,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伸出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林盏的唇。
鬼迷心窍般,他看着自己手下的那方浅粉色物什,温温软软,触感很好。
可是分布不均的果汁,并没有因此延展开。
于是他垂下头,仔仔细细,又从唇尖至唇尖,擦拭了一遍。
手指刚离开,沈熄来不及有更多动作,林盏眼皮一颤,睁开了眼。
她是醒着的。
沈熄看着她的眼睛想。
下一秒,林盏翻过身,变成完全平躺的姿势。
吐息纠缠,缭绕,如丝如缕。
她平视着他的眼睛。
下一秒,勾出一个狡黠的笑。
她手搭到他肩上,状似诚恳地发问。
“沈熄,你刚刚是不是想亲我啊?”
沈熄咬了咬后槽牙,喉结上下急促滚动两下,而后,认了。
他说:“……嗯。”
林盏抿着笑,将头微微侧开,咬了咬下唇,轻声道。
“不给亲。”
明明是拒绝的话,却将整个氛围蒸腾得更加旖旎。
呼吸声都被燥热的空气挥发得更厉害。
沈熄直起身子,径自走出卧室。
///
晚上叶茜他们准点回家,还带了个张泽。
张泽笑得很不要脸:“路上碰到的,阿姨邀请我来吃饭。”
沈熄扫他一眼,继而继续回房间里写题。
张泽一进来,看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赶快一屁股坐在他床上。
还没沾上呢,沈熄一记眼刀就扫了过来。
张泽悻悻地站起来。
“你这臭毛病真是一点没变,把床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也不让碰。”
“唉……遥想我们睡的第一夜,你还是让我打地铺的,想哭。”
“你也可以坐。”沈熄淡淡道。
张泽喜上眉梢:“真的啊……?!”
沈熄继续补充:“只是可能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张泽:“……”
张泽:“哼,不坐就不坐,我自己……我日!!你这床上是什么!沈熄!”
张泽大惊小怪,沈熄皱着眉回头:“什么?”
张泽指着他床上一滴红色液体道:“这上面怎么他妈的有血!”
“……”沈熄想也不用想,问他,“你色盲?这是紫红色,哪里像血了?”
“这他妈还不像?!”张泽就差把床单扯起来了,“乍一眼看真的很像啊!这他妈到底谁干的啊?你怎么不生气?”
“说好碰你床单你要杀人的呢?!”
沈熄:“林盏中午吃了火龙果,可能汁滴上去了,也有可能是我给她的时候不小心滴的,不清楚。”
张泽:“………………”
“你居然让林盏坐你的床?!还让她在上面吃东西?!”
沈熄抬眉:“有问题?”
说完,他从椅子上挪开,看了一眼那滴浅色的火龙果汁液。
联想是个很不好的东西。
……
他想到了中午时候,沾在林盏嘴唇上的不均匀液体。
张泽张嘴:“你在欣赏吗?你不会觉得这个东西的形状,还滴得挺圆吧?”
沈熄抬眼,说:“嗯,猜对了。”
张泽:“……”
“前有古人爱屋及乌,现有沈熄爱盏及盏的一切。”
“沈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你说句话都是爱她的形状。”
“……”
///
崇高的假期并未持续多久,很快,沈熄又恢复了家、学校、林盏画室这三点一线的规律作息。
秋分那天,天气隐有凉意。
回家的路上,沿途有人卖点小玩意儿。
其实这条街,初初看到时还挺惊喜,百逛不厌,到了现在,林盏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默背出每家店所在的地方,以及主要经营的产品。
但是这次,路边多了家小摊子。
横梁上悬挂的东西,还挺漂亮。
林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店主也不过二十来岁,很年轻,看林盏表现出了一点兴趣,她介绍道:“喜欢吗?”
“这是手作物品,我亲手做的哦。”
林盏看着正中间,挂着一个她说不上来的东西。
有点像风铃,但是比风铃要大,一根绳上拴着一个圆环,圆环底下吊着很多东西,羽毛、琉璃珠、流苏……
是很精致的东西。
店主解释道:“这是捕梦网哦,印第安人用它来净化梦境,过滤掉噩梦和纷繁的杂思。网的中间有一个洞,只有好梦才能通过,噩梦会留在网内,随着第二天阳光的到来而消散。”
“买了这个挂在卧室里,你每晚都会睡得很好哦。”
“可以自己做吗?”林盏问。
店主:“当然可以啦,我这边有很多女生都买回去自己做呢,送给朋友当生日礼物。用捕梦网当礼物,是很珍贵的意思哦,代表送ta一个好梦境。”
林盏有些心动,想了想,又回头取笑沈熄道。
“诶,好像你最不喜欢上手工课了吧?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因为你没上那个手工课。”
沈熄点头,答道:“嗯。”
思忖了一会儿,林盏说:“是有点想买,但是我最近太忙太累了,可能没时间做。”
店主人好,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以后还会来,等你有空了再买也可以的。”
跟店主告了别,林盏在回去的路上问沈熄:“你真那么讨厌手工啊?”
“嗯,浪费时间,”沈熄若有所思,“而且感觉做的东西也很傻。”
“男孩子做那些的确怪怪的,像我,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做手工,还自己做过小抽屉什么的……那时候班上还有人出高价买呢。”林盏说,“不过后来就没有做了,因为越来越忙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睡会儿觉。”
“马上要联考了?”沈熄忽的问。
林盏愣了一下,这才道:“还有两个多月了吧。”
他沉吟半晌,道:“紧张吗?”
“联考?”林盏失笑,“联考倒是不紧张,一般只有那种众人瞩目的情况下我才会紧张,我觉得联考还不如下个星期的比赛让我紧张。”
“比赛?又要比赛了?”
“对啊,”林盏怅然,抬头看了看夜空,“前天林政平跟我说,我都没什么情绪,可能是麻木了。但是前天晚上就没睡好。”
她踢着小石子,跟沈熄抱怨道:“你不知道,这次全校又只有一个名额,而且……这次还是一个外省的比赛,跟我们这边画风完全不一样,在这边设立了分赛区。我那天晚上就看了看那个省的画风,真的很头疼,因为跟我完全不一样……我怎么改变都很难完全靠拢……”
“那就不用改了,”沈熄柔声说,“你要相信你自己,只要发挥出的是你最真实的水平,就没关系。”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画得很好。”
林盏缄默不语。
沈熄继续道:“其实我以前,因为被寄予厚望,也经常压力大,导致发挥失常。”
“后来想通了,比赛并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这场失败了,就下一场再来。”
晚风里,他的声音轻柔得几乎让人鼻酸。
“心理学上有个术语,叫聚光灯效应,说的是人自己,会把自己的小过失放得无限大。有人觉得,当自己做错了事,人家一定会注意到并且不断耻笑,其实不会,大家只会记得当时那一刻,事后很快就会忘掉。”
他不擅长安慰人,这么长一段,想了很久很久之后,攒起来,想在她徘徊迷茫压力大的时候,讲给她听。
“你这一场没考好,大家只会讨论一一下,不会一直记得,也不会持续关注,等着你出丑的那天。热度过了,其实就没了。”
“你不要觉得大家总是在看着你,其实并没有人看着你,真正看着你的,是你自己,林盏。”
一字一句,像一双手,抬起她心上压了很久的那块巨石。
被阻碍住的血液,终于开始缓缓流通。
可能是太久没有得到这种开导和肯定了,导致林盏给了自己一个错误的暗示,然后不断将它进行下去,最后压垮自己。
其实这么久了,最大的压力并不是来自林政平,是来自她自己。
她总是想到,万一自己做得不够好,浪费了这最宝贵的一个名额,会遭大家嘲笑。
她从小自尊心就太强,不想让自己有狼狈的时刻。
她说:“嗯,我知道了。”
沈熄与她并肩而行,却像站在她面前漆黑甬道的尽头,那里载着灯光,载着希望。
“你不要想万一自己做的不好会怎么样,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今晚他的话似乎格外多,每句话都是说给她听,全切中她最在意的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三生有幸,才能让沈熄讲这些话给她听。
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她开玩笑说,他是她的希望之光。那时候,她单纯是指作画中,她会在他身上找到平和的心境。
但那一秒,心动的那一秒,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熄可不就是她的希望之光么。
他的冷静和沉着,会帮助她,克服她人生中的一个个瓶颈。
他的那些优点,恰好全是她缺失的。
当晚回家之后,林盏又迫不及待地在画板上贴了张纸。
她很多画灵感的来源,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她花费整整二十个小时,用了十天,画完这张画。
她给它起名叫《Survivor》。(幸存者)
主人公站在即将崩塌的悬崖上,喉咙口悬着一把刀。
刀上系了两根绳子,一根绑在头顶的树梢上,好让刀柄正常悬挂。而另一根绳子,绑在主人公手上。
她只有向前伸出手,才能拉扯着绳子,让刀刃离开自己的致命区域。
她只有向前方的人伸出手,才能幸免罹难。
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林盏内心触动,连带着胸腔震颤。
她想——是了——
我是在爱他,更是在自救。
///
张泽近日发现,沈熄手机里存了若干小视频,并且时不时就拿出来看。
而且,每当他想要凑近去看沈熄在看什么的时候,沈熄都能先一步发现,并且成功躲过他的视线。
张泽:“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共享?”
沈熄睨他:“我为什么要和你共享?”
张泽奇了:“有共享,我以后也可以发给你哇。”
沈熄:“谢谢,不需要。”
这一个已经够他头疼了。
张泽不放弃:“我看你这么偷偷摸摸地看,真的很好奇。”
沈熄:“我光明正大看的。”
张泽:“我想看。”
沈熄:“你看不懂。”
张泽:“我为什么就看不懂??还有我看不懂的?”
沈熄:“因为我看不懂。”
张泽挺胸:“你看不懂我就看不懂吗!再说了,这有什么看不懂的,来回也就那些……”
沈熄被他惹得烦到不行,把手机递过去,开口道:“好,那你看,看你懂不懂。”
“切,怎么有我不懂的!”张泽把手机接过去,准备向沈熄展示一下自己的智慧。
张泽看清楚屏幕里的东西。
“………………”
沈熄敲桌:“五分三十四秒,那个线是怎么穿进网里的?”
张泽:“……”
沈熄继续道:“十分钟的时候,最后一针是穿进哪个洞口的?”
张泽怒发冲冠,直接从桌上跳起来了:“我他妈都准备好了,你给我看手工教程?!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吗,连课都不上了。”
“现在怎么回事?你开始热爱这些穿针引线的活儿了?”
沈熄言简意赅,眼皮都没动一下:“少废话,看懂没。”
张泽抓抓脑袋:“这个,我可能要请教一下女同学。我也,我也看不太懂……”
于是当天,大家看到张泽四处乱窜,嘿嘿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与女同学低声,共同研读。
……
///
张泽只帮沈熄忙活了一天,沈熄却忙了一个多星期。
林盏要去比赛的前一晚,沈熄终于顺利把东西做好。
沈熄清书包的时候,张泽探着脑袋四处瞟。
“那个……你今晚送啊?”
沈熄淡淡:“嗯,她明天有比赛。”
张泽了然般点点头,嗤笑一声,说:“从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诶,那什么,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手工课特浪费时间吗?”
“怎么样,现在觉得打脸不?”
沈熄:“……”
反正,从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
晚上沈熄去接林盏,一路很沉默,像在思索开场白。
林盏望他一眼:“你今晚怎么像有心事一样。”
沈熄没答,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去比赛?”
“明天九点开始,大概六七点就要起来了吧。”
“在家睡吗?”他问。
林盏点头:“当然啦,不然去你家睡啊?”
“晚上给你打电话吧。”他说。
林盏笑了:“你不是每晚都打电话吗?”
“今晚……长一点,”沈熄低声,“有个东西要给你。”
林盏来了兴趣,挑眉道:“什么啊?”
沈熄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方方正正的长条小盒子,递给她。
盒子是浅绿色的,上头还绑了个蝴蝶结。
看着还挺精致的,林盏晃了晃,再次问了遍:“这什么啊?”
说罢就想拆开看。
沈熄及时阻止住她,道:“回去再看。”
“这么神秘啊,好吧,那我回去再看。”
///
到家之后,林盏率先去洗了个澡。
擦干头发之后,她坐上床,随手看了一下明天比赛的公众号,上面推送了一些,评委老师喜欢的优秀作品。
她仔细看完,觉得心里有点儿惆怅,但是并没有原来那么紧张和颓丧。
摸了摸心跳,是正常的。
她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沈熄快打电话过来了。
他每次打电话,都差不多固定在一个时候。
果然,林盏刚插上耳机,沈熄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盏这才把他送的那个盒子放在床上,以一种很虔诚的跪拜姿势,跪坐在盒子前。
“我准备好了,可以打开了吗?”
沈熄声线从容:“嗯,开吧。”
林盏打开那个手工盒子,一件精美的手作呈现在她眼前。
……
捕梦网?!
她有点愣,伸手提起捕梦网最上头的绑带,将整个捕梦网一扯而出。
那天遇到卖捕梦网的店主,回家之后,林盏自己做了一点功课。
捕梦网最中央的圆环上布着一张网,是有人亲手,一针一针地穿插而成。
圆环本来是铁的,颜色也是最基础的银色,是需要人用一根磨砂的皮绳,一点一点地缠绕起来,覆盖住原本的颜色。
因为皮绳并不细,横截面是四方的,所以绑的时候容易打结,需要顺着角度去缠绕,否则缠出来的就不好看。
圆环下垂坠的羽毛,也是人为用胶水沾在皮绳上的。
除了有浅绿色的羽毛,皮绳上还套着一些同色系的小圆珠,来丰富整个捕梦网的样式。
林盏对着话筒,问:“这是你亲手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