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允许邵太妃和阿原一起就藩,先例一开,是不是先帝留下的太妃们都能和亲生儿子一起离京?到时候文官们一准儿有话说,后宫也会一片纷乱。不许,也有不许的好处,更何况自己从没答应过阿原。皇帝这么一想,觉着还是张皇后说的对。
张皇后和他成亲已有三四年,对他的性情已摸的很熟,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慢悠悠说道:“太妃们本该在地底下陪着先帝的,如今能在阳间陪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帝心地仁善,听到“在地底下陪着先帝”,不禁微微皱眉。殉葬制很残忍,故此祖父英宗皇帝才毅然决然的废除了它,如今再提这些,听着令人不舒服。
“有子的妃嫔,不殉。”皇帝温和提醒。
“郭妃地位又高,又育有三位皇子,不也殉了仁宗?”张皇后嫣然一笑。
殉葬,是妃子们的事。皇后身份尊贵,断断不至于此。中宫和偏妃之间泾渭分明,尊卑不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张皇后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对自己的身份,深以为傲。
皇帝纵容的笑笑,伸手轻轻抚摸皇后乌黑的长发,柔声道:“你头发真好,绸缎一样,摸着舒服极了。”顾左右而言他,有意岔开话题。
张皇后面前是一个精致讲究的梳妆台,台上立着面紫檀边框玻璃镜,镜子光滑平整,清晰照出一位容貌端庄秀丽的青年女子。张皇后望着镜中女子微笑,大好青春年华,世间最尊贵的男子站在身边柔声说着情话,天上地下,还有比自己更幸运的女子么?
除了……除了一件事。张皇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忽然心生焦燥。他是一国之君,他不能没有儿子!
张皇后咬咬唇。世人常说自己和他恩爱的像民间夫妻,其实,哪里能够。普通的民间夫妻若是成亲三四年没生下孩儿,不过是到寺庙烧烧香许许愿罢了,难道定要给夫君纳妾不成?可这是在皇家,他没儿子,就会不断有人进言:请陛下立妃。
“陛下,无尘道长说,若是能抱一位身份尊贵异常的男婴进宫养着,时常抱抱他,我便能早日怀上龙种。”张皇后轻轻靠在皇帝身上,温柔说道。
民间确实有这种说法,多抱抱小男孩儿,是有好处的。
皇帝先是惊喜,“真的?”继而颇为踌躇,“身份尊贵异常的男婴,到哪里寻去?”身份尊贵的婴儿,父母肯定是有来头的,怎舍得才出生的儿子。
张皇后仰头看着他,嗔怪道:“陛下真是的,晋王家里不就现成的有一位?他是陛下亲弟,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还有谁尊贵的过他啊。他的儿子是亲王世子,身份足够了。”
皇帝苦笑,“聪哥儿是阿原的头生子,阿原小两口要轮流睡觉轮流看着他,根本不肯假手宫女、嬷嬷。你要把聪哥儿抱进宫,不是要阿原的命么?聪哥儿不成,你再看别家吧。”
张皇后眸光一冷,正色道:“什么事大,什么事小?陛下亲子,会是天朝的皇太子,未来的君王。晋王的儿子,不过是一亲王世子罢了。为了皇太子,接个亲王世子进宫来养着,有何不可?便是晋王夫妇,若果真忠于君上,也该把亲生爱子双手奉上吧。”
皇帝大为头疼,“话不是这么说。阿原是我亲弟弟,我们兄弟情深,我不能……”明知阿原心肝儿肉似的宝贝聪哥儿,我要把聪哥儿接进宫养着,怎开了这个口。
张皇后神色很郑重,“陛下和晋王是兄弟,更是君臣!兄弟是私情,君臣是大义,晋王在陛下面前,只能俯首称臣罢了。”
皇帝大概是幼年时候被万贵妃吓怕了,在坚定彪悍的女人面前很容易妥协。他不肯跟张皇后僵着,含混搪塞道:“聪哥儿才一点点大,满月之后再说,满月之后再说。”
张皇后看看他的神色,凝神想了想,决定暂时放下,过两日再旧话重提,威逼于他。张皇后不笨,她和皇帝一起生活的时日越久,对皇帝的性情越了解。什么时候该攻击,什么时候该防守,张皇后把握的很好。
这个好处要不来,张皇后当机立断,换了另一个来讨要。
“陛下,京中开销大,阿延和阿鹤都入不敷出了。”张皇后替两个娘家弟弟讨起田地,“他俩瞧中昌平一处庄子,陛下赏了他们吧。”
皇帝一听这个,大为头疼。还要田地呢?你那两个宝贝弟弟已经富的流油了好不好,怎的总是这般贪得无厌。别的不说,单单注销宫禁这项大权,他们的钱已是这辈子都花不完。
“年初才赏过皇庄。”皇帝委婉的拒绝。
张皇后抿嘴一笑,狡黠的看着皇帝,“陛下,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这话可对?”
皇帝微笑,“自然是对的。”皇帝自幼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在他的心目中,妻子是和自己一同承奉宗祀之人,一定要敬重的。
张皇后活泼的笑着,“那,陛下的兄弟们可是贵为亲王,既有封地,又有很高的俸禄。亲王们生下儿女,长子是亲王,其余的儿子们是郡王,女儿全是郡主。陛下的兄弟们是这样,我的兄弟们呢?相比之下,何其凄惨。”
在张皇后看来,自己的两个弟弟和皇帝的弟弟们一比,太可怜了。
张皇后却不想想,皇帝的弟弟们出生在皇家,一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太祖皇帝起自草莽,带领一帮开国功臣把北元胡虏逐出中原,驱逐到长城以北。而张皇后弟弟的祖先呢,大概在种地,或是在读书。
皇帝的弟弟们,待遇合不合理的另说,那是人家祖先给挣下的。张皇后原是秀才的女儿,只因为自己嫁的好,就想要娘家弟弟们和夫家的小叔子相攀比,很高傲的不肯落于人后。
多么的贪婪。
皇帝在张皇后的攻势面前败下阵来,“成,赏个庄子。”等到张皇后说了是哪个庄子,有多大,皇帝后悔的不行,竟有十顷地之多,要命啊。
可是话已出口,皇帝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张皇后嫣然一笑,携起皇帝共赴罗帏――
晋王府里,这两天真是一片欢腾,人人喜气洋洋。本来王妃生下大哥儿已是全府的喜事,从上到下人人有赏赐,个个心满意足。邵太妃到晋王府住下之后,晋王更是乐开了花,重又派了一遍赏赐,人人增发三个月月例,皆大欢喜。
有大姨在,青雀可算有靠山了,跟钟嬷嬷讨价还价起来格外有底气。钟嬷嬷又是心疼她,又是生气,“王妃,虽说这些老规矩可能没什么道理,可咱们不是怕万一么?听话啊,再忍忍,就一个月。出了这个月,您想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青雀觉着她很有杨集林嬷嬷的风范,心里乐了乐,也不跟她拗着。不让出门就不出门吧,不让洗浴就不洗浴吧,横竖只有一个月,短日子好熬。
大姨在这里住下这后,师娘闻风而来,姐妹俩聚在一起咭咭咕咕,说不完的私房话。大姨感概,“我这辈子还能出宫住上三两天,真是太满足了。妹妹,你不知道宫里有多拘束。”师娘红了眼圈,“姐姐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被卖到宫里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啸天和林啸威自然也跟着来看姐姐、表哥、小外甥,大的牵着小的,昂头挺胸,很有哥哥样。林啸威总想摸小聪聪,被他哥哥毫不客气的拌下了,“他太小了,太软了,不能碰。”林啸威仰着小脸冲他哥谄媚的笑,“不碰,不碰。”
青雀身边是小聪聪,眼前是可爱的弟弟们,不远处坐着师娘和大姨,满足的无以名状。等到晋王自外头回来,陪她一起看小聪聪,心里更有着满满的欢喜,好像要溢出来了……
邓麒和祁玉也来看过青雀。邓麒是只会傻乐,“妞妞,小聪聪长的真像你啊。”犹豫了下,他又补了句,“好像,也有几分像我?”语气很不确定。
青雀了然,“我和你是有些相像的,小聪聪像你,毫不希奇。”邓麒高兴的热泪盈眶。
祁玉来看青雀的时候,很有些啼笑皆非,“那会儿你说,等到下回见面没准儿你就变苗条了,我还以为纯粹是胡说。谁知竟是真的,我才走不久,你就生了。”
青雀很得意,“我实在是身子太好了!您不知道,我才进产房没多久便生下小聪聪,都把钟嬷嬷吓着了!不只钟嬷嬷,连同产房里的宫女、产婆诸人,全是目瞪口呆啊。”
祁玉微笑听着她吹牛,抱过小聪聪低头细细看着,神色异常温柔。“这孩子长的真好。”祁玉轻轻叹了一声,“跟你小时候……”
到了这时,祁玉才蓦然想起,那个出生在雷雨之夜的小女婴,自己竟是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不知道她才生下来时是什么模样。一开始是满身的疲倦、劳累,没有力气看。再后来,彻骨的失望、仇恨,不愿看。
“跟我小时候很像么?”青雀笑的很甜蜜,“英娘说,看见小聪聪,便想起才出生的我。我那时也是一点点大,很小,很脆弱,对不对?”
祁玉没法开口说实话,又不愿随意敷衍搪塞,只有默默不语。青雀,你才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竟不知道。
若是当时我看到这么可爱、这么稚嫩的婴儿,又会怎样?祁玉心头迷惘,一阵阵酸痛。
好半天,青雀鼓起勇气说道:“您生我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是不是?您……辛苦了,我不会忘记的。”
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祁玉秋水莹莹的美目中流下。青雀知道我辛苦了,青雀不会忘记的……
那滴泪水落到婴儿柔柔嫩嫩的小脸上,熟睡的婴儿仿佛有知觉似的,嫌弃的皱皱小眉头。祁玉慌了,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柔替婴儿擦拭那滴泪水,小心翼翼的。
…………
夜深了,晋王府一片静谧安宁。青雀和晋王依偎在一起,入迷的看着小聪聪。小聪聪实在太好看、太可爱了,他俩无论如何也看不够。
“大姨喜欢咱家,一定要让她多住些时日。”青雀顽皮的冲晋王眨眨眼睛,“放把火吧,好不好?”邵太妃如今住的是清兴宫,宫里放把火,他们总得修个一个月两个月的吧?顺理成章的,大姨暂留晋王府,不必回宫。
晋王感动的不行,俯身温柔的亲吻她,“妞妞待我太好了。”青雀嘻嘻笑,“四哥莫要自作多情,我是喜欢大姨。”大姨打小便待我好啊,多么难得。
“妞妞,这把火暂时不能放。”晋王俯身看看熟睡的小聪聪,冲着青雀微笑,“等到紧要关头,再放火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金宁、yhsun送的地雷,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亲们,这是架空,不会是明史上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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