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吗?”郑乙枢双手抱着酒壶,头枕在手上,有些微醺的脸庞泛着粉红,双眼水汽朦胧,还砸吧着小嘴,似在回味酒香。
赵兰笙将手中夺掉郑乙枢手里的酒,灌入自己嘴里,辛辣的液体直达胃底,烧的她有些疼痛。
“不喜欢。”
“呵!”郑乙枢轻笑一声:“怪不得大家都说,没有人喜欢我,果真如此。”
“怎么会,就算没有其他人,那你父母呢?你的兄弟姐妹呢?你不能因为我一个人不喜欢你,你就这个样子想。”
“父母?”郑乙枢不屑一顾:“如果没有他们,我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可否认,他们打我骂我教导我,是一种变相的爱我的表现。”
赵兰笙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只两三杯就有些微醉的少年,眼神与理想碰杯,梦想随现实跌落,她认真的听着,听着少年诉说他的心事。
“但是,这份爱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太过沉重,我承担不起。”
郑乙枢用手撑着下巴,双眼朦胧的看着赵兰笙:“姐姐,如果一个人给予你的爱,是要你用一生去做为代价去交换,你会去换吗?”
这是赵兰笙第一次看见郑乙枢落寞的神情,周身被悲伤所笼罩:“不会,虽然爱很重要,但是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对啊,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郑乙枢顿了顿,用手擦去泪珠,神情不再似往日那个明媚少年郎。
“姐姐你知道吗,将军府一向以武力军事立足,祖上一脉三代单传,到了我这一辈,不知怎么的就只有我一个,我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培养,但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甚至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男孩子。”
“当我舞刀弄枪的时候,跟我同龄的小孩骂我嘲笑我,说我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当我做女工学习刺绣时,父亲母亲骂我,说我毫无用武之地,我当时年龄太小,根本分辨不出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能因为父母开心,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孩子,舞刀弄枪,上阵杀敌,直到成年后,我才发现这一切都错了,彻底错了。”
“他们爱我吗?爱,当然爱,这个世界上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小孩,只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私心,为了家族社稷,为了府门不没落,为了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
他们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够欺骗,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你说这份爱的代价,还不够沉重吗?”
郑乙枢的眼泪哗哗的落着,落到石板桌上,被心痛所侵蚀,烫出一个个洞来,赵兰笙虽有些吃惊,但还是拿出手绢,替他拭去这份悲伤。
“我原先以为就算父亲母亲不爱我,我还有姐姐爱我,可现在看来,连姐姐也不愿意爱我了。”
“郑乙枢,不是我不爱你,是我没有办法去爱你。”
“就是因为我是女孩吗?还是说姐姐已经有了其他喜欢的人?”
“你喝多了,我去找人把你送回去。”赵兰笙起身绕道他面前,准备去喊人。
郑乙枢猛的拉住她的手腕:“我没喝多,姐姐,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嫌弃我是女孩而不愿意爱我,现在连姐姐也嫌弃了吗?”
赵兰笙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她本不愿意同一个醉鬼说这么多,但是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破碎,没有惊天动地的哭泣,只有泪流,以及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赵兰笙也很难受,只是理性战胜了感性,她明白这份感受从来都不属于她,只属于那个一心一意爱着郑乙枢的女孩,她根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为了原主的意愿对眼前的这个人说一句‘我爱你’。
那是欺骗,即骗了他,也骗了自己。
“郑乙枢,我不喜欢你,不是以为你是女孩,而是我根本就不是赵兰笙,不是那个跟你从小青梅竹马,私定终生的赵兰笙。”
“我虽比你小,但是姐姐也没有必要编这种谎话来骗我,寻我开心。”
“你看,这种话根本没有人相信,但是现实就是如此荒诞,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屋内的饰品摆件,甚至连丞相夫妇,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又是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里,成为了这个院子的主人,成为了丞相夫妇的女儿,代替着赵兰笙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赵兰笙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毛茸茸的,很像一只小猫,一只受了伤只会躲起来独自舔伤口的小猫。
“也就三年,郑乙枢,时间一到我就要走了,这天高路远,水阔江长,我总要回我的家去,也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郑乙枢不知是相信了赵兰笙说的话,还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那姐姐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呢?”
“我也不知道。”赵兰笙站起身,揉揉有些发麻的脚踝:“或许是之前干了太多坏事,让我来这受罪,又或是之前干了太多好事,让我来这享福。”
她把视线慢慢转向在树上的世容与:“也可能是,这里有我要遇见的人吧。”
赵兰笙脑袋如车轮般迅速转动,知道了这个秘密,这下这个故事的逻辑就完全可以解释清楚了。
郑乙枢因为家族原因所以从小被当做男孩培养,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孩,所以喜欢上了同自己一起长大的赵兰笙,直到提出结婚那一日,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这才明白,女孩怎么能够娶女孩。
但是谁又说不可以?
两个孩子相约逃跑,赵兰笙掉下悬崖,虽救回一条命,但是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这才和郑乙枢定下了婚约。
一个是永远在外人面前只能是男孩子的女孩,一个是丧失了生育能力的女孩,无论是谁在这个朝代都是被人唾弃的对象,两个孤单的心灵至死便紧紧依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