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书院之后,少年并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群幼稚又吵闹的小孩儿中有什么不对。
他对知识如饥似渴,一直不得志的其林先生找到了新的教育目标,每天恨不得让少年住在书院。
只是少年已经大了,若是不读书就该为家里挑起重担。
他的父亲在战场上去世,只抛下了他和可怜的母亲二人,现在母亲的身体越来越难过,还要劳累她每日在烛火下缝补,帮人浆洗衣服。
因为温良贤淑的性子,总是被人欺负。
他每日都要抽空去帮母亲要回做工的钱,刚开始她们拖着母亲的工钱不给,欺负母亲身体孱弱。
自从他知道此事后,便会帮母亲去要钱,半大的少年,跟狼一样凶狠,那些人也不过是欺软怕硬,少年去过两次他们就不敢再动手脚了。
于是,少年每日里都是书院和母亲做工的地方两头跑,他还会帮着干一个时辰的活儿,这样能多几钱,母亲也能轻松些。
刚开始,其林先生以为是少年人贪玩,每日下学了跑得比那些孩童还快,他逐渐不满了起来。
一日,他特意留下了少年,当对方再做一篇文章。
但少年心中挂念着母亲,求先生放自己下学。
其林先生恨铁不成钢,刚要教训,少女便跑了出来,双手叉腰,瞪着自家爹爹说:爹,你害不害臊啊!这么大人了!还欺负一个小孩儿!传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其林先生气得要打女儿,趁先生的注意力在少女身上,少女给他使了个眼神,他立刻明了。
转身收拾东西跑了出去,他惯唱背着装书本和笔墨的书袋也是少女给他缝制的。
当时少年刚到书院学习,那些孩童们不懂先生说的那些治国理想,只知道新来的大哥哥连纸墨笔砚都没有,小孩儿懂什么?他们便笑话少年。
少年只管学习,不在意。
还是少女听到了那些小孩儿的话横眉竖眼地把所有人小萝卜头都训了一遍,让他们排排站,被训得一个个都哭了。
少女就瞪着他们,说:“哭什么哭?哥哥被你们说坏话都没哭,你们还委屈起来了?”
“他们还只是个孩子。”
少年觉得不妥,自己来上课本就是沾了光的,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孩子说什么。
少女哼了哼,非但没有放过那些小萝卜头,还把他叫过去站在了小萝卜头的队伍末尾,一块儿听训。
也是如此,小孩儿们觉得这个大哥哥可怜极了,不仅没有纸墨笔砚,还要和他们一块儿被洛姐姐训,再也不说少年的坏话了,还会把自己的小点心分给少年。
少女见了笑眯眯的靠在书院外看着他,转天便给他丢了一个麻布缝制的书袋,针脚有些粗糙,但是实实在在下了功夫的。
少女见将手藏在身后,别扭道:“这是我在河边捡的,反正都是别人不要了的,我就给你捡来了,你要是不用就丢到河边去吧!没人在意的。”
“我在意。”
少年看也没看那书袋一眼就放在了一边。
少女不满地瞪大了眼睛,刚想骂就被少年抓住了手拖到面前。
少女白皙的手上满是泛红的针眼,指腹都红肿了,少年不小心摸到了,少女立马疼得咬住了嘴唇。
“你别多想,这个袋子才不是我做的!你不要自作多情。”少女大声地说。
少年抬起少女的手,低头在受伤的地方轻轻地吹:“嗯。”
格外敷衍。
少女:“……”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谈起书袋,只是后来,每一次书袋破了哪儿坏了哪儿,少年都会自觉地把书袋拿到少女那儿。
这时,少女就会骂骂咧咧地缝补,时不时瞪少年一眼,严重水波流转:“你破坏性怎么这么强?上次补了才没多久,你就又弄坏了,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那我就带回来给你缝补。”少年固执道。
年少单纯,他们从未想过,他们的未来可能并不在一起,也并未想过,等到少年考取了功名什么好的书袋没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麻布书袋如何能配得上?
少女还一副嫌弃的模样,轻轻踹了少年一脚,说:“你就只会使唤我,伯母忙,我这是替她照顾你!”
少女的缝补技术从磕磕绊绊到后来的炉火纯青,少年背着的永远都是那个破破烂烂的麻布书袋。
后来,少年上京赶考,背的都是那个书袋,等到不堪重负的书袋终于坏了,送给少年书袋的那个少女也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一边怪着他一边帮他手忙脚乱地缝补书袋了。
那些书院里转瞬即逝的时光那么长有那么短,短到少年的一口气还未吹到少女红肿的指尖,长到每一次烛火下,少女眯着眼穿针引线。
少年永远记得,书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洛姑娘不能在先生讲课的时候进入书院。
他不懂为何如此规定,私下里,他会和少女斗诗。
他时常感受到少女肚中的墨水,少女喜欢读书,还总是给他找书来读,一般找来的书都是少女先读过,才能轮到他。
他心甘情愿,少女在一旁读书,他便在树下完成当日的文章。
后来,他看到少女在写一本手札,那手札是无数大小不一的纸张精心缝制而成的,好像是从哪儿割下来的边角余料。
少年没有窥视少女秘密的意思。
但是少女看到了他还兴致勃勃地招呼他过去,给他展示自己新写的东西。
少年满眼惊艳,问她:“你写的很好,为何不给先生看呢?”
少女的脸色变了,她抢回了自己的手札,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胸前,说:“我给你看,你就看,问这么多干什么?真是聒噪。”
后来,他找先生问了此事。
谁知先生的表情顿时变了,不悦道:“洛儿把她写的东西给你看了?”
“洛姑娘写的很好,不比某些所谓的才子差。”少年评价道。
“一些姑娘家的无病呻吟罢了。”
先生摆摆手,并不在意,还让少年不要当回事儿:“女儿家,能写什么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