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周明安再也加持不住,颓然倒地。
李至刚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继续看着那小吏,“那官仓中本该有的粮食呢?难不成六座粮仓都是空的,宝生号有那么多粮食?”
“宝生号就是....粮仓.....”那小吏飞快的说着,有些语无伦次,“粮仓里的粮食本就是宝生号的.....”
“本钦差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官仓中的粮食其实早就卖给了宝生号,但是宝生号要把粮食放在官仓里,以便于应对朝廷的抽查?”李至刚问道。
“是是是,这些年都是这么做的!”那小吏汗如雨下,说道。
突然间,李至刚邪魅的一笑。
此刻他的内心,已是无比的兴奋。
扬州六仓,每年都有大笔的粮食从各处运来,为的就是保障江南棉布丝绸贸易区的粮价和粮食供应。
而扬州官仓出事,就意味着包括粮食运转还有调过来的粮食所在地,都可有问题。
不是可能,是一定。
扬州官仓这边都是一笔糊涂账,调拨粮食过来的地方,所调的粮食能足额足数吗?
搞不好,粮食过来的时候,其实就是缺数的。
对,一定是的。
官场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李至刚见多了。
腐坏就跟大腿根长癣似的,从来就不是单独的一块,而是他妈的一大片。
这其中牵扯到多少人啊!
户部是必然的了,张紞那个老匹夫看你还能在任上呆多久!
李至刚的心中已不只是兴奋了,而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新政,我要帮皇上做。但是公报私仇整人,我也要整!不把他们整倒,我要上位就还要等!”
就这时,那小吏忽然再次开口。
“去年淮北水灾,从扬州官仓里调粮食,其实调过去的都是积压了三年以上的陈粮。那些陈粮有的是官仓的压仓粮,有的是宝生号在别处运来的!”
陡然间,再次喜从天降。
“后来朝廷从京营补过来的新粮,直接被宝生号发卖到了别处!”那小吏继续说道,“现在官仓中的粮食,也都是陈粮!”
“你是说,每年抽调来的新粮,都被人用陈粮给掉包了?”李至刚舔舔嘴唇,带着几分狰狞。
“是!”
李至刚如获至宝,“那我问你,扬州仓还负责存储朝廷每年征收的税粮,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没有?”
“猫腻多了去了!”那小吏好似生怕李至刚不问了一般,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每年征粮,百姓们都是足额足数,甚至还要超额。而士绅缴粮,却都是隔年的沉粮,而且粮包中还掺杂了大量的沙土以便称重!”
“怎么记账呢?”李至刚敏感的问道。
“士绅们的坏粮自然是记在百姓的头上,所以百姓们超额缴粮,也就说得过去了。百姓们缴的好粮,在账本上就是士绅们缴的!”那小吏飞快的说道,“粮道的诸位大人们,还拿着账本给京城的万岁爷看,说百姓们缴粮多用陈粮,且刁民狡诈,掺杂沙土!”
“哈!”李至刚猛的大笑,“你接着说!”
“粮道的大人们私下说,万岁爷对百姓宽仁,见了他们奏折回复说百姓一年辛苦,所得仅有几斗,耍些心思也是为了一家生计,不要太过计较!”
那小吏又道,“小人还听大人们说,皇上说了既然百姓缴的粮不好,不便于存储。那就收粮之后,动用人手在过一遍筛子,只要把损耗几号就行!”
“所以,他们拼了命的报损耗是不是?”李至刚冷笑。
“是是是!”那小吏点头道,“许多抹不平的账,干脆就都算在损耗上头了!”
李至刚再回头,府衙的大堂之上,已经没几个人能稳稳当当当站着了。
几个胆子小的,早就跪伏余地,汗流浃背带着哭腔。
“那收粮呢?”李至刚又问。
官仓除了征收税粮之外还有一个职能,那就是每年用平价从百姓手中购买粮食。
一来,不让百姓手中的粮食贱卖。
二来,是保证市面的粮价稳定。
三则,是为了货币的流通。
“这里头说道更多了!”那小吏又道,“扬州本不是特别大的产粮区,所以在征收税粮之后,诸位大人就不怎么在百姓手里买粮食了!也不是不买,而是....而是宝生号直接从老百姓的手里买!”
“哈哈!官仓不收,百姓就只能贱卖!”李至刚马上想到其中的关键,“你继续说!”
“但官仓每年都从士绅手中购买大量的粮食!”那小吏不假思索,“士绅们卖给官府的粮食,除了以次充好之外,还多称多量!”
“怎么个多法?”李至刚追问。
“好比.....好比张举人家!”那小吏说道,“张举人的女婿,是六安仓的管库使,他家的粮食从粮库的东门进去....东门是称重的地方。从东门进西门出,怎么进的怎么出!”
李至刚眯眼,“也就是说士绅之家,满载粮食的货车,从东门称了一遍之后,再满载从西门出去,粮食不入库?”
“入,最后是入的!”那小吏说得口干舌燥,“但是他们来来回回要走好几遍,一车粮最少称三遍!”
“嗯?”李至刚陡然瞪眼。
一车粮走了三趟,就是三车粮,朝廷按照三车粮的价格给,可真正入库的只有一车粮。
见李至刚没说话,那小吏马上又大声道,“不只扬州这么干,其他的地方的粮仓,也都差不多!”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大到李至刚一时半会都消化不了。
这何止是触目惊心呀!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怪不得万岁爷视官绅为毒瘤,一心要推行新政!”李至刚心中暗道,“在让他们这么弄下去,再过三十年,大明朝的根子就烂了!”
想着,他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又问道,“士绅的三车粮算一车,那怎么抹平账册?”
“不用抹啊!”那小吏先是一愣,而后道,“官仓里本来就有宝生号的粮食呀!粮食放在那,谁能分辨是谁卖过来的?只要数目上大差不差.....”
“那宝生号一旦运走粮食,不就露馅了?”李至刚问道。
小吏张口道,“那些都是陈粮,宝生号是放在那里装样子的,轻易不会动。他们动的,只有新粮!”说着,咽口唾沫,“大人或许不知,官仓中的粮食最上面几层还算看得过去,最下面的,早都是吃不得的坏粮了!”
“你等等,等等!”
李至刚觉得这件事一定没有他目前所想到的这么简单,而这小吏所说的又不甚明了。他应该是只知道一些皮毛,真正的运作和欺瞒手段,还是要落在扬州的粮道官员们身上。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已经吓傻的官员们。
至于宝生号,李至刚根本没在乎,一间商号无非是谁家的买卖而已!
问题的关键,还是这些蛀虫!
“就凭他说的这些,你们就是死罪!”
“大人饶命啊!下官们也是没办法,历年都是这么做的,下官等接手的时候就是糊涂账啊大人!”
官员们纷纷开口哭诉乞求,声泪俱下。
“有人想戴罪立功吗?”李至刚再次冷笑。
眼前这些人在他眼中已是死人,但死人也有死人的用处。
“下官等愿意!”
“好!”李至刚笑笑,“粮仓的事先放一边,你们现在帮着本钦差维持秩序。去把外边闹着罢市罢课的人,抓起来,问出幕后指使,马上让扬州恢复市面!办得好,本官酌情....办不好....就地正法!”
“是是是,下官等这就去办!”众人忙道。
“另外,官仓的事....”李至刚狰狞一笑,“先把宝生号的东家给本钦差抓起来!所有的账册全部封存,尤其是士绅卖粮缴粮的账册!”
“是!”
李至刚从头至尾,都没看周明安一眼,后者已是一滩烂泥。
“你!”李至刚对那小吏说道,“暂且饶你性命,下去好生歇着,晚点本钦差还有话问你!”
“多谢大名饶命之恩!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李至刚诧异的抬头,就见几个风尘仆仆的锦衣卫大步进来,“李侍郎,皇上有话,天冷了,赏你貂皮大氅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