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缇骑四出。战马上,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各豪门宅院中肆意抓人。
往日,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功勋老臣,顷刻之间变成狼狈的阶下囚。这些人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掩面痛哭,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怒目相对。
一辆辆囚车,在京师的街道上汇成车流,去往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
诏狱之中的牢房,并不都是如阴曹地府一般昏暗,充满血腥味儿的。
蓝玉坐在靠着池塘边的一间审讯行房里,透过窗看着春日阳光下,波光粼粼偶有水鸟在水面潺湲,蝶蜂在花间飞舞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安逸。
屋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他看都没看,就当它们不存在一样。
吱嘎一声,审讯房的门被推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冷着脸进来。而蓝玉的脸依旧对着窗外,似乎没看到没听到一般。
随后吏部尚书詹徽小步进来,小心的坐在蒋瓛身侧,缩了下身子。
这时,蓝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坐那么远干啥?怕我掐死你?”说着,蓝玉扭头,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微笑,“若是老子想动手,你们两人加起来,都不够我一只手掐的!”
詹徽吓了一跳,蒋瓛则是目光如针一般尖锐,直直的盯着蓝玉。
“凉国公,莫不是要本官给你上刑具?”蒋瓛冷笑。
“遭!”
蓝玉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现在虽然是囚犯,可身上没有任何的枷锁。
“你也算出息了,敢在我面前称本官!”蓝玉不屑的转转眼睛,目光落在詹徽身上,“老詹,你他娘的也来审我?”
“奉........奉圣命,本官审理你.......谋逆之案!”不知为何,詹徽的心里就是哆嗦。说话时,有些气势不足。
“遭!”
蓝玉又哼了一声,别过头,“虎落平阳被犬欺!”
砰,蒋瓛一拍桌子,怒道,“蓝玉,别不识好歹!你身为谋逆之犯,如今能囫囵坐在这里已是天恩浩荡,已是本官念在你也是一号人物的份上,格外宽容。到了这里你还要猖狂?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呵!”蓝玉嗤笑一声,忽然翘起二郎腿,大手在凌乱的头上抓了几下,脸上露出惬意舒服的笑容。然后把指甲里,挠出的头灰弹掉,嘴里淡淡道,“元主三十万铁骑阵前,你爷爷都敢猖狂,何况你这小小的土地庙?你这再凶,凶得过爷爷上过的战场?”
“你?”蒋瓛大怒,站起身,怒极反笑,“好好!有种!有种你永远这么嚣张!”说着,对外面冷声道,“来呀,给凉国公见见,咱们镇抚司的手段!”
“喏!”外面答应一声,几个锦衣卫推门就要进来。
门一开,屋中顿时都是这些锦衣卫身上,冰冷的嗜血之气。这些常年隐藏在黑暗里,以折磨人为生存手段的酷吏,如魔鬼一般让人胆寒。
可是蓝玉坐着,岿然不动,眼神越发的嘲弄起来。
“来,快来!”蓝玉双手抱头,身体后仰,像是在晒太阳一般,“爷爷我要是说一个字,就不算是娘养的!”说着,又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牙齿,“要是撬不开爷的嘴,你们就是狗娘养的!”
“是个爷们...........”
就在蒋瓛马上让人动手上刑的时候,詹徽忽然大声道,“不可!”
说着,把蒋瓛拉到门外,跺脚道,“蒋都堂,他........他是顺毛驴,这么硬来不行!”
詹徽和蓝玉相交二十载,对方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若是真要上刑,怕是蓝玉的性子,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自取其辱。这样的话,还谈什么供词?还谈什么认罪?
“他再硬硬得过王法?”蒋瓛冷声道,“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忽然,屋里传来蓝玉淡淡的声音,“说老子谋逆?都有什么罪名,拿来看看!”
詹徽心里一喜,“蒋都堂,慢慢来!”
蒋瓛阴沉着脸,再次进屋,把弹劾蓝宇的奏折,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蓝玉斜眼瞟着,每看一行,嘴里就冒出一个遭字!
“嗯!”似乎没看够,蓝玉意犹未尽的点头,脸上反笑,“就这么点?老子一辈子轰轰烈烈,临了就这么七条?凑九九条过好,九九归一,大吉大利!”
蒋瓛按捺着心中的怒气,“这些,你认不认?”
“你们都罗列出来了,爷认不认,有区别吗?”蓝玉反问。
“本官再说一次,别挑衅,我没那个耐心!”蒋瓛开口。
詹徽也道,“识时务为俊杰,凉国公,胡惟庸李善长等人,哪位不比你位高权重?你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吗?”
“嗯,读书人说的有道理!”蓝玉想了半晌,忽然一笑,“爷饿了,弄些酒菜来,爷边吃边说!”
“来人!”蒋瓛看看蓝玉,对外面道,“准备酒菜,上好酒!”
“等会!”蓝玉叫住他,“谁吃你们那些黑心厨子做的菜?去,打发人去前门大街,鼎福楼。让他们柜上的大厨,亲自给爷做!酱口条半斤,斜刀切片。盐水手掰肝儿半斤,掰成筛子块那么大,老醋拌苦苣一盘,烫一壶烧刀子。香煎小黄鱼两条,多芡汁,肉沫豆腐一碗,给爷下饭。”
蒋瓛额上青筋乱颤,“本官还没在诏狱中,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现在见到了!”蓝玉微微一笑。
随后,屋里人都带着怒气出去,蓝玉不屑的笑了下。再次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手指轻轻拍打大腿,嘴里哼唱。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慢慢的,外边的太阳升到了最高,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阵阵耀眼的光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锦衣卫提着食盒进来,后面跟着蒋瓛詹徽,还有若干记录文书刀笔吏。
菜一一摆好,酒壶也在热水里烫着。
蓝玉悠哉的先是用手抓了一块手掰肝儿,放嘴里嚼着,闭着眼睛的享受的点头。
“不错,是这个味儿!肝这东西,不能用刀切,不然有铁锈味儿!”说着,又摇头晃脑,“不过,这猪肝儿,味儿还是差点!要说真的好吃,还是人家北面草原上的羊肝鲜嫩。”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嗨,再要个爆炒腰花,火爆护心肉好了,吃不着羊,临死了怎么也要把猪身上的零碎,吃个遍呀!”
猪,通朱!
你蓝玉是要吃猪的心肝脾胃肾吗?
詹徽大惊失色,而蒋瓛的情绪则是即将在爆发的边缘的徘徊。
忽然,蓝玉抬头,看着詹徽,眼神中都是责怪,“你他妈给老子倒酒呀?”
多年养成的威势,让詹徽下意识的就给蓝玉满上热酒。
蒋瓛冷笑,“凉国公,春天喝热酒,不怕烫着你?”
“嗞!”三钱的杯子一饮而尽,蓝玉笑道,“酒,必须要热着喝!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说着,忽然啪地一下,手里的酒杯摔烂,蓝玉低吼,“遭,给老子换大碗来!娘们才用小杯吃!”
“给他换!”蒋瓛冷笑,“凉国公,看您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大明开国以来,死在锦衣卫诏狱之中的大臣,不计其数。但是这么嚣张跋扈的,还是头一位。可能,也是最后一位。
屋中,蓝玉大口的吃喝着。他对面,詹徽和蒋瓛无声看着。
眼看蓝玉吃的差不多了,詹徽开口问道,“凉国公,奸污元主妃子,可是有的?”
“有!”蓝玉舔舔手指,大声道,“那小娘们太他妈好看,老子没忍住,把她日了!”说着,面色一冷,“两国交战,他北元皇帝能杀咱大明的儿郎?咱大明的爷们,就日不得他的媳妇?岂有此理?”
边上记录的文书手一抖,笔差点没吓掉。
蒋瓛又问,“你在军中广蓄假子,有没有?”
“有!”蓝玉端起酒碗,“从封侯之后,我蓝玉共收假子三千多人,其中两千三百多,为国战死!”说到此处,手中酒碗缓缓倾斜,清冽的酒水洒落地上,蓝玉一脸郑重,“儿郎们,喝一碗中原老酒。来世,再和我并肩厮杀!”
刑房门口,几位守着房门的锦衣卫顿时眼眶发红,神色动容。看着蓝玉的目光中,带上几分钦佩。
“军中将校选拔,都要听你一人之言,你排除异己任人唯亲..........”
“你带过兵吗?”蓝玉打断蒋瓛,“爷爷带兵,眼里不揉沙子。敢拼命的富贵,仗着家里的孬种怂货,滚一边去!什么鸟都督府,什么兵部?他们又不在军中前线,知道个鸟?”
“诽议圣上可有?”詹徽插嘴问道。
“有!”蓝玉再次倒酒,“我蓝玉气量小,爱发牢骚!”
“与军中功勋老将结党,暗中私通可有?”
蓝玉坐直了身体,“结党?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伴当!不过是私下里喝酒赌钱,怎么就成结党了?”
这事他蓝玉不会认,也不敢认。一旦认了,牵扯到的就是不是他蓝玉一人。
“你不认?”蒋瓛冷笑,“可是罪状上有!”
“那你还问个鸟?”蓝玉怒道,“还让老子说个鸟?”说着,怒变成笑,趴在桌子上,“二位,何必这么麻烦呢?干脆,你俩直接把罪状写好,爷爷直接签字画押就是了。你们省心,我也省心。上面,也放心!”
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今天我晚了,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