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不知道他杀的这人是谁,只是觉得也太好杀了。
那一瞬间,感觉能杀,他就杀了。
至于这人是谁,他不在乎。
是敌人就可以。
只闻到了一股腥臭气息,剑触即收,那毒童的心脉就断了。
人很强大,也很脆弱,强大到能生撕虎豹,能劈山断岳——
但若是要害被敌刺中,死亡也是一瞬间的事。
七名敌人,已然去了一人。
其余敌人,这时都停住了脚步,都有点不相信所看到的事实。
杨恪不知道厉害,但他们知道。
杨恪杀了的那人,乃是来自苗疆极乐峒的五毒童子,最为擅长下毒,是个侏儒,身材短小,相貌丑陋,他的绝招为“极乐虫”。
虽然五毒童子身形矮小如童子,可谁不知其厉害?
他以毒成名,可借用一切动植物为媒生毒杀人,武林中人无不闻风丧胆。
据说其杀人如麻,据说死在他手上的武林高手一共有三百九十二人了,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有些传说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不过这人厉害倒是一定的。
可死的这么‘轻松’,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杨恪倒是不在乎杀了人,手中剑仍旧无色无形,那一人的心头血,像是丝毫没有沾染杨恪手中的神兵。
哪怕不是‘承影剑’,也应该是不会差太多的一柄神剑。
几位高手沉默无语,这时倒是没有人来邀战杨恪了。
不过都是高手,也见惯了生死,更是擅长造成死亡。
俱是微微一呆,就各自收摄心神,全都扑来上来。
天上,炎阳高悬,却忽地,飘来了道道雪花,瞬间,侵染满了天地,端是不可思议。
不过,也不是什么奇景,毕竟只是初春,此时落得一场雪,也不算出奇,又不是六月艳阳天,谱写不出一曲‘窦娥冤’。
杨恪这时和可人对望一眼,俱都出剑,全速向敌人迎去。
叮叮声响——
只是刚一照面,就交换了十多招。
双剑合璧,夫妻同心,同时面对六个敌人,每一个都是胜过夫妻二人任何一人的真正高手。
只是,这时占得上风的却是杨恪和可人。
可人胸前,苗若兰这时两只小手握的紧紧的,脸上微微有些润白色,像是有些害怕,却丝毫未出声闹。
死或生?
当杨恪再次觅得良机,挥出惊艳一剑时,忽然觉得气机略有些诡异。
他不进反退。
当他和可人气机相连时,方才察觉,刚才那竟然是错觉!
不知何时,他竟然中了幻术!
若是真的冲上前,恐怕就要被拿几百斤的独脚铜人暗算,或者是那莲花状的气劲。
脑海中的幻象方才消去,眼前仍旧是重重被困的现实。
六个高手,声势汹汹狂攻而来,而这几个人,杨恪只能猜到两三人的身份,其余几人,根本看不出来历。
除却那白板煞星之外——
那用独脚铜人的好像是当代魔门邪极宗的四大弟子之一。
其人可谓是尽得魔门本性,虽然看似武功已然达到宗师之境,但却丝毫没有宗师风范。
尤其是之前,杨恪独战他们四人,他的独脚铜人,每一次都用的虎虎生风,让人一见生畏。
可是,却没一次建功,杨恪应付那七八百斤的独脚铜人,比着挡那青衣文士的紫色劲气还要容易。
那手中紫气乍现的青衣文士,应该是灭情道的‘天君’席应。
其人之前因被‘霸刀’岳山击败,于是趁其外出诛杀岳家一干老小。
不过他也没嚣张多久,不久后,就遭遇了更霸道的人,‘天刀’宋缺因其‘天君’名号万里追杀,席应从而逃亡西域,如今看来,是已然练成灭情道的‘紫气天罗’,席卷重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二十来年的苦练,能不能挡下宋缺的一刀。
想来也是悲哀,好不容易练成了绝世武功,走到哪都可以称之为高手了。
但是曾经的敌人,已然登临云端,犹如仙佛一般了。
饶是席应背负魔门一脉传承,饶是他武功已然赶得上祖辈,如今却不敢再光明正大的入中原行走。
其他三人中,杨恪勉强猜测那胖的犹如豚猪的,可能应该是石之轩的死忠,安隆了。
杨恪认出的人没错,围攻他的,正是魔门一众分子,白板煞星也是。
就像是‘天下武功出少林’一样,天下恶人出魔门,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少林武功传遍天下,那些拳脚,但凡会武功的,都能耍上几招。
而魔门,那些恶人,七拐八拐的,总能扯上关系。
本以为这次,纠集了他们这七位高手,定然能手到擒来。
岂知杨恪大发神威,竟能同时击退四人,更是杀了一人,他们如何还敢轻忽。
武林中,生死之战,看的从来不是谁的内功精湛,谁的真气充足,谁的招数精妙,谁的境界高远。
看的是谁胜谁败,谁生谁死!
许多时候,恰恰是武功高的死,武功低的生,他们不想步前辈们的后尘。
骇然下全力攻截,全是不留后着的拼杀招数,暗忖以他们六人联手之威,即使天榜某位宗师来了,亦不敢轻忽大意。
而杨恪和可人气机相连,携手对敌,俱都感到自己精足神满,体内似有无尽无穷的潜力涌出。
两人配合无间,一人进,一人退,进者攻伐敌人,退者防御敌人。
一般是可人进,杨恪退,毕竟可人粗粗学得‘鱼龙百变’未久,难以同时挡着四名可怕的高手,何况怀中的苗若兰是如此地不堪一击,也是苗若兰聪慧又有天资了。
不然只她闹腾起来,恐怕就抵得上一位敌人的宗师了。
杨恪身形忽动,先挑开了席应劈往可人的掌劲,又抵住安隆力能摧心裂肺的莲花状的劲力,又以气劲兜住,尤鸟倦横砸过来有移山拔岳之势的独脚铜人。
可人趁此时,快逾脱兔般迎往右侧扑来的那之前的敌人。
手中‘菩提剑’化出长虹,使出了有史以来最天马行空的一剑,直接刺向对方的要害之处。
杨恪为客人掠阵,一人牵住了四个半敌人,他的动作既潇洒,又意态高逸。
但偏使与战者无不感受到他坚强莫匹的斗志,那种气势可令人心虚胆怯和折服。
可人这时静若止水,心灵伤隐隐感到一些疑问,在这挥剑时,得着了不少解答,她和杨恪气机相连下,各自用出的武功,生出的资粮,也是两人都可以瞧得俱是齐齐一晃,晋入前所未有的境地和领域去。
“锵!”
一声巨响,前方的敌人,被可人这一剑,差点碰着要害,猝不及防之下,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五步,使包围网露出了丁点珍贵的空位。
其他几人大惊失色,紧扑而至,目标取的都是可人身后的杨恪。
魔门中人虽然生性酷爱杀戮,但也知一百万两黄金,和这女娃孰轻孰重。
只要杀死杨恪,这女菀纵能逃去,他们亦完成了最主要的任务。
拿得那一百万两黄金。
只是他们怎么能懂杨恪夫妻伉俪情深,谁也不会放弃了谁,就这么奔走离去。
何况,杨恪和可人,并不惧怕他们。
尤其是杨恪,手中剑划出道道玄奥的轨迹,一人牵制住四人,甚至五个人,每每给可人机会。
反而是六个看似武功高强,俱都比夫妻二人强上一筹的高手,却是时时生危。
杨恪杀得性起,剑如风如雨,道道身影浮现,先是护着可人,不受敌人的侵害,随即,猛一扭身,迎向了尤鸟倦的独脚铜人。
此时尤鸟倦手上重达百斤的独脚铜人狂挥而来,挟着的气劲,所过之处,波及的树木枝叶都纷纷堕地。
杨恪先挡了他一下,尤鸟倦仍旧和先前一样,一触既退。
而这时杨恪闪往另一位置,一步踏出,忽地就到了尤鸟倦身后,随即一剑扫落,剑气一闪即逝,刺在尤鸟倦的背心要穴上。
尤鸟倦全身剧震,满脸的不可置信,明明杨恪在他之前挥剑,挡着的是安隆,可怎么就跑到了自己身后,他来不及细想,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发出一声轰传十里的狂叫,然后踪影就消失不见了。
杨恪此时却是觉得一阵力竭,刚才的一转一剑,可以说是他当前武功的最高表现了,莫名剑法、鱼龙百变——
时机不是巧妙,而是这百十交战,杨恪明悟的敌人变化。
魔门中人,自私自利,就像是那尤鸟倦,武功过人,但是却没死战之心。
次次藏拙,也不知是想要给杨恪一个错误的印象,随后来一下狠的!
还是想着其他心思?
杨恪损耗了大量真元,重创了这贼子,不过仍未能把这凶人击倒,可知他武功深厚至何等地步。
连明显的弱点,人体明显的缺陷,被刺中都只是这般,宗师可怖之处,可见一斑。
相比起尤鸟倦,那毒童就有些太弱了。
当然,若是中剑的部位都是心头,那么尤鸟倦是否还能如此奔逃,杨恪也不知了。
手中剑再次电掣而出,“当!”的一声,敌人这时退了两步,而杨恪再一连三剑,三剑之后又三剑,一剑快似一剑,三个敌人这时被他一人杀得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
杨恪心头这时,升起一种不知由何处而来的明悟,只见他剑势忽变,竟若最擅腾挪闪避敌人的鱼儿般,游入了敌人劲气的空隙中,一剑刺入白板煞星的胸腹中。
白板煞星这时正且战且退,正以眼神和旁边几位魔魁勾连,猛然见得杨恪如此奇幻玄异的一剑,胸前一痛,魂飞魄散下哪还顾得什么。
先是猛然一踢,手中掌力相合,猛然击在杨恪握着的剑上,那柄已然侵入他胸腹的无形剑器上。
他朝后猛然疾退。
而这时杨恪猛然听见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无限的慈悲,但杨恪听闻,立刻纵身,剑器一荡,驱开可人身旁的几个魔魁。
杨恪闪身离开,白板煞星手中疾点,胸前的窟窿立刻被封住。
脸上倒是没啥变化,毕竟已经那样了,再怎么变化,也就是如此了。
俱都望向来人,一个身披灰色僧袍的和尚。
但凡武林中人,大都认得,北少林方丈——玄慈。
见得是他,白板煞星这时脸色一变,正要后退。
却闷哼一声,忽地就倒地不起。
剩余的几人,俱都惊惧的望着玄慈和尚。
谁也不会认为这白板煞星是杨恪杀了的,都知道这和尚动的手。
只是,他如何动的手,几乎没人瞧见。
杨恪却知道,他抽剑离开之时,白板煞星封自身血脉时,一道道气劲,犹如涟漪般,点在了白板煞星身上。
若是杨恪没退走,那这些气劲,就是点在他身上了。
玄慈!
“不若罢手,玄慈和尚,这小王爷,我们就不和你争了——”
那边,安隆忽然朝前踏了一步,离着玄慈,已经只有五丈了。
他的脚前,白板煞星扑街在此。
“安兄,我师尚且——”
安隆身后,这时一人不满说着。
安隆侧过身,看着那人,却是满脸堆笑,说着:“得罪!得罪!却忘了青海一枭兄弟了,这就送你和你师父团聚!”
安隆说在前半句时,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他道后半句时,忽然就觉得不对劲。
那被称作‘青海一枭’的,猛然变色,正要提气,就感觉身后,一股灼热侵蚀的气劲,涌入。
“一个小辈,敢在我面前恬噪!”
席应甩了甩手,毫不在乎的杀了一个本来联手的‘朋友’。
安隆看向席应,满脸堆笑,正要说话——
却见席应嗖的一下,窜飞了出去,和他一起的,是那个杨恪不知性命,使剑的道士。
这两人跑得很快,也不知他们为何要跑。
安隆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旋即,身形如球一般滚起,消失不见。
这古道上,只余下杨恪夫妻和一个孩子,还有一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
听见这声音,杨恪就觉得烦,但这时,却觉得心喜。
不是玄慈的佛号,而是另一个人的,一个青衣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现场。
看他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闲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若。
背上挂着造型典雅的古剑,平添了他三分英凛之气,亦似在提醒别人他具有天下无双的剑术。
杨恪本以为是他的。
但瞬间,就知道自己错了,身材被青衫遮蔽,但那张脸,夕阳的余晖刚好嵌在她脸庞上,把她沐浴在温柔的光晕里。
份外强调了她有若钟天地灵气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丽轮廓。
是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么自然的、无与伦比的真淳朴素的天生丽质,就像是那长居洛水中的美丽女神,忽然兴到现身水畔。
恰好,身旁是洛水之源。
她“降临”在这空山灵雨的胜境中,如真似幻的气质,动人至极点。
她虽现身凡间,却似绝不该置身于这配不起她身份的尘俗之地。
她的美眸清丽如月,永远保持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平静。
这种异乎寻常,令人呼吸屏止的美丽,真的犹如那洛水中的仙子了。
这漫天飞雪,像是仙女的出行仪仗。
就在杨恪都止不住心弦震动的当儿,明丽得如荷花在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美女,以她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柔声道:“妃暄见过唐国吴王,玄慈大师,可人姑娘。”
果然是她了。
只那气质,杨恪一眼就认出了,更不用说,绝智轩月前,曾录了一份凤鸣集。
却是遍数天下名门女侠,以武功、容貌、家世等等方面,列了一百位美人。
世人称之为‘百美图’。
杨恪见过秦梦瑶,同样的出自慈航静斋,可偏偏这师妃暄,就少了几分人气,多了几分仙气。
偏偏杨恪最厌烦的就是这股高高在上的仙气了。
或许,这种不该称之为仙气,称之为‘绿茶气’或许更恰当一些。
“走!”
杨恪没去搭理师妃暄,更没有提醒她,玄慈的诡异。
“阿弥陀佛,殿下不妨赋诗一首再走——”
杨恪回过头来,看着那宝相庄严的玄慈和尚,肃容问道:“可真要我赋诗?”
“阿弥陀佛!”
杨恪冷笑道: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汉江边。”
杨恪念完,拨马便走。
他一直提着心神,防止可能会来的突袭。
杨恪曾经遍数自己穿越此世的过往,他更查阅诸般古书,从未见得有典籍记载有‘莫名剑法’。
因此,他隐隐猜测,莫名剑法是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的。
可人或许懵懂无知,但绝对不会擅自传人武功。
也就是两人当时,高谈阔论之时,曾言说出一二奥妙。
莫名剑法本来就是一门重心重意却不重招数的剑法。
只要得知心法,自可以自身资质,悟得相应剑招。
或许就是有人听得。
杨恪怀疑过许多人,红花会的赵半山、无尘道长,甚至陈家洛和徐天宏,其余红花会人,大都是莽汉,就是听见,也只会像是听天书一般,转头就忘。
后来的少林和尚、恒山尼姑,一个个杨恪都怀疑过。
这也是杨恪,情愿和可人,泛舟入淮,也不愿求助唐国那些义士的缘故。
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很牵强,但是杨恪想不出其他的缘由了。
也或许是一个‘莫名剑法’的传人,冒名杨恪做下这等恶事,栽赃给他。
只是,哪有人会这般无聊。
杨恪以为会是恒山尼姑多些嫌疑,可是现在,他确定了,是玄慈。
也只有玄慈了。
谁第一个寻上他,谁就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哪怕没有理由。
得得的马蹄声,师妃暄看了眼玄慈和尚,仍旧是那么的和善,仍旧是那么的宝相庄严。
只是,她心头略有些警惕,不只是杨恪那首诗。
“阿弥陀佛,大师,妃萱告辞了。”
诡异的气氛下,师妃暄想要离去,却听得一句佛号后,脚步却再难提起。
“当”!
一下清脆的钟音,从远处传来,响彻这山间古道,余音萦耳,久久不去。
师妃暄方才觉得能动了,一道森厉无匹的剑气从她身上涌起。
师妃暄转首望向玄慈和尚,眉头轻皱。
那一刹那,她仿佛沉寂入地狱,待得钟声解得他的苦厄,师妃暄却生出怒气,可这会瞧见玄慈被道道雪花,侵染的面容。
心中却立刻生出大平静。
“阿弥陀佛!妃暄谢过了空大师。”
远远的,一道灰白影子出现,走到这边,停下脚步,却见得是一个被雪遮盖住的人。
——
“玄慈!”
朝前奔走,杨恪仍旧不住的念叨着。
他不知道玄慈为何针对他,为何对自己寺中僧,下得那般杀手。
或许不是他?
不过瞬间,杨恪就将这念头抛去,就是他了!
这老和尚,为何做下这等事?
杨恪这怀疑,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品味了。
说出去,谁也不会信的。
堂堂少林方丈,竟然要杀自己寺里的和尚,还嫁祸牵扯杨恪。
为的是什么?
没理由的!
身后倒是没人追来,不过杨恪心头缭绕的危险,让他无法心安。
那六七个魔魁,都没给他这般危险的感觉。
一个玄慈,凭什么呢?
虽然几月前,杨恪还是瞧着玄慈这样的,称之为大人物,甚至想要结交。
可现在,他已经用‘什么’来称呼了。
宗师都不放在眼里了。
却不是杨恪自傲,毕竟任谁,在四个魔道宗师围攻下,还轻胜之,还有空杀了一个敌人,伤了两个。
谁都会骄傲的。
当然,杨恪也不会狂傲的,他又不是燕狂徒,又不打算做武林公敌。
不过,他倒是有心试一试当年燕狂徒所行之路。
独战天下。
不过瞧见不远处,并马而行的可人,杨恪瞬间就将这念头抛去了。
燕狂徒说起来天下第一,但仍旧不过是一孤家寡人。
只凭这一处,杨恪就不屑做得了。
武功再高,却护不住爱人,招惹那许多敌人,却只是后悔了。
说起这点,倒是有趣,江湖上武功最高的那些,这方面都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