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口中喊着,手上也不慢,右手上撩,上架玄难来招,左手画一大圆弧,弯击对方腰肋,用的竟是少林拳中的招数。
混江湖的,寻常不愿意得罪人,尤其是玄难和尚这种,北少林达摩院首座,只在北少林方丈一人之下,得罪了可不好。
只是,他不想得罪玄难,又要强自出头,功力未免就减了三分,左手还未击到玄难,右手已然碰到玄难的衣袖。
砰!
一声闷响,陈家洛被抽开,这时,玄难两袖并起,只朝杨恪呼去。
两只宽大的衣袖鼓风而前,便如是两道顺风的船帆,威势非同小可。
陈家洛适才吃了些小亏,避下调息,秦梦瑶勒马在旁,离得稍选。
圆真和尚直愣愣的瞧着杨恪,这会,没人能阻拦玄难了。
看这威势,杨恪若是一个寻常人,玄难这一下,杨恪就得化为齑粉。
凌厉的气劲,秦梦瑶都抽出一半剑来了。
杨恪这时,忽然挥手一划,手中犹如无物,直接刺向玄难衣袖。
只听得嗤嗤声响,夜空中两股力道相互激荡,突然间月色中似有数十只灰蝶上下翻飞。
凝神去看,就会发现,原来这许多灰色的蝴蝶都是玄难的衣袖所化。
陈家洛当即转眼向玄难身上看去,只见他光了一双膀子,露出瘦骨棱棱的两条长臂,模样甚是难看。
那气劲冲激,竟然将玄难僧袍的衣袖撕得粉粹。
这一下,竟是杨恪占了上风!
目睹此状的,心中无不震惊,陈家洛是真的很清楚杨恪之前武功的。
可以说是丝毫不通武功,还是红花会诸位当家,哪个都被杨恪请教过,就连他的书童心砚都指点过杨恪一些门道。
可这才多长时间,算来,杨恪无非也就服用了一枚【大还丹】!
如今却能和玄难相持,这是何等惊人的变化!
看着那朵朵灰蝴蝶在月色中飘飞,这么一来,玄难既无衣袖,袖里自然也就没有“乾坤”了。
“阿弥陀佛!好剑法!吴王殿下所用的是何门所传?若是实言相告,少林上下,感激涕零!”
听着玄难一字一字的询问,陈家洛恍然大悟,忽然抬步上前,这时,秦梦瑶也跃身而至,看着田伯光心头的那处伤口,伸手一拂,脸上微微变色。
满天寒星闪烁着,明月高悬,这时,杨恪却没有一点欣赏的意思。
他倒是想要说出这门剑法的来历,可脑海中没有半点相关的记忆,只是模模糊糊的,觉得这剑法来历非凡。
“梦中得道!”
“好!好一个梦中得道!”
杨恪实言相告,果然不出所料,玄难和尚这会脸色铁青,显然是怒极了。
说着,他直直一拳砸来,没了衣袖遮掩,这一拳却不好看,但却厉害,拳一出手,陈家洛就不禁一凛。
不愧是北少林达摩院首座,他这一拳,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已然是达到拳术的完美之境,少林拳的宗旨,在他这一拳中,表露无遗。
而这时,杨恪举手,斜斜一刺——
这时,陈家洛猛然发现,夜色中,他竟然丝毫没看见杨恪的剑在何处,但杨恪明显握着剑的,那冲霄剑气,岂是假的不成?
秦梦瑶起身后,看着杨恪挥剑,眼中异彩连连。
若是一个寻常人来看,或者不懂剑的人来看,自然是看不懂的,也看不得杨恪随手一挥一刺中的奥妙。
在她的眼中,霎时便闪现出无数纵横交错的剑光,凌厉无匹,好生霸道的一剑!
这是什么剑法?
以慈航静斋的传承,竟然也从未记载过这般剑术。
看着杨恪左一挥,右一划,招招简单,却将玄难挡住了,更是生出道道剑气,生成罗网,蓦地一撞。
一人“啊”的一声长声惨呼!
“你——”
玄难提纵身法,闪开杨恪的剑气罗网,但他避过了,他身后的那人却未曾避过。
也就是圆真和尚,可能是他也从未想到,杨恪的目标是他,甚至还有能力暗算到他。
这时,看着杨恪猛然挥剑,玄难抽身避过,待剑气临身时,圆真方才察觉。
也是他武功了得,蓦地,双手乱颤,一手为掌,一手为指,热掌寒指显化,匆忙间,倒也挡住了大半剑气,不过有一道剑气,还是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随后圆真,运指如飞,匆匆点下,片刻后,吐出一口瘀血来,脸上满是苍白之色。
“殿下伤我少林弟子,不给个交待——”
一番厮杀,玄难的怒气好像收敛了些,收回放在圆真背心上的手掌,朝着杨恪问道。
杨恪仍旧骑在胭脂马上,高高在上,这会淡漠的说着:
“慢说只是伤了,就是杀了,那又如何?”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恪这一句话,方才让人想起,他乃是当朝吴王,大唐皇帝的第三子,大隋皇帝的亲外甥。
的确,这般人物,杀了人又如何?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永远只是一个谎言。
杨恪呵呵一笑,拨马就走,看着正在调息的圆真和尚,杨恪倒是想要一剑杀了他。
但终究下不了手,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能束缚他的,还是心中的道德,若是这般能轻易拧转,那也不是他了。
“阿弥陀佛!王爷何去?”
玄难和尚纵身至杨恪的马前,问着。
“我自有去处!”
杨恪握着剑,看着玄难和尚,他自然是不会和玄难再回少林去了。
本来的避难所,已然成了龙潭虎穴,为了小命着想,杨恪还得选个好去处。
“王爷若是有难言之隐,这有陈施主,秦师侄在,只要王爷一言,贫僧可允诺,北少林上下,定然护得王爷周全,王爷若是愿意,北少林藏经阁可对王爷开放,上下典籍,王爷随意观澜——”
“让开!”
不搭理玄难的种种允诺,少林武学,对于其他人而言,是个诱惑,但对杨恪而言,他是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自然知晓,学习少林武学的最大障碍是什么,佛法。
哪怕去念道经,也比参悟佛法要强,何况少林武功,可不是你念了佛经就行的,而是还要参悟。
武功和佛法,是相辅相成的,佛法越深,武功越强,杨恪可不会认可佛法的,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鸡肋。
玄难的条件,他是一点也不动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玄难和尚高呼一声佛号,脸上变了色,犹如怒目金刚。
和尚显然是怒极了,准备下杀手了,不过这会杨恪轻轻拍了拍马儿,胭脂马竟然原地跃起,直接从玄难和尚头上跃过。
接着,全力疾驰,玄难和尚眼前一黑,在扭头去看,杨恪已经在十丈开外了。
再一眨眼,三十丈之外了。
一个呼吸之后,杨恪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陈家洛正伸着手,还没说出话来,就见杨恪匆匆消失了。
秦梦瑶疑惑的摇了摇头,发现杨恪真的是匆匆溜了,心里倒是略有些好笑。
玄难让圆真背起玄澄的尸身,自个提着田伯光的尸体,两人默不作声,朝着五台县城返回。
陈家洛张望了片刻,匆匆跟上,秦梦瑶已然骑着马追上去了。
……
俯身,轻轻抚着胭脂马,一只手拿着一块肉干,正好扔入胭脂马张开的嘴中。
五六个时辰了,胭脂马一步也未停过,杨恪也未曾想要停下。
心头萦绕的危机,虽然前后看不见有什么人,但杨恪觉得,就是有人在追着他。
不过,胭脂马的速度,可能是超乎了极限,那一道乘黄气息,不知对它提高了多少,至少这会,杨恪觉得,自己的速度已然超过高铁了。
而且,还是在山林小径中。
这很不科学,一匹凭借着原始的生物能驱动的马儿,远远超过了机械。
百公里消耗两三斤腊肉,逢山过山,逢水越水。
杨恪见识了什么是踏水而行,四蹄生风。
强劲的铁蹄下,嗒嗒的蹄声中,一切的算计都来不及了。
不需要辨别方向,一直跑就是了,看运气了,跑到死为止。
这是杨恪的想法,不过天运像是在他身上,杨恪倒是没有跑偏,看着前方,辽阔的城池,前所未见的巨城。
那就是燕京吧。
……
玄难和尚提着田伯光的尸身,到了县城,一把扔下,掀开地上的白布,看着下面那死去少林弟子的伤口,他注视了良久。
城中人越聚越多,却是原本在山上的人,得了消息,这会都下来了,地上有两个盘膝打坐的,却是不信邪,去触碰了死去和尚伤口的。
看着脸上的灰白气色,显然是没得了好。
“圆真和尚,你可莫要胡说!”
玄难正在寻思,就听见争吵,起身去看,就见是神山上人正和圆真高声辩论。
“小僧岂是妄言?恒山那位师妹曾说了,这贼子是那位吴王所刺,和我少林这些同门如出一辙——”
“恒山那位小师父武功低微,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不然你让她来对峙一番!”
神山上人这会笑道。
玄难和尚听见了,这会踏步过来,怒视神山上人,片刻后说道:“去请恒山定逸师太,仪琳师侄过来——”
他一生令下,自然有人听从,一位少林弟子,跃至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言几句。
神山上人这会却是微微笑着,四处寻看。
他早已经知道,定逸师太带着那仪琳跑了,他还特意追上去看了,见定逸是跑向恒山去了,连剩余那些个恒山弟子都不要了。
当然,那些个恒山弟子,也不会有啥事,毕竟也都是大派真传,恒山的【万花剑法】也不弱,护持己身还是足够的。
玄难听得弟子的禀报,心头恼怒难言,咬着牙,差点被气晕了。
一个个,跑路跑得这么迅疾。
“满堂侠义之士,哪个不能佐证?”
这时,圆真左右一看,喊着,忽然,原本聚集围观的人,纷纷扭过头去,有些更是运起轻功,提纵身法溜了。
都是聪明人,眼见少林和尚,牵扯进这么大事中。
本来还以为只是几个年轻子弟,可这会,见被背回来的玄澄和尚之后,一个个都退避三丈,没几个人凑上前。
“还有那位华山派的令狐冲大侠——”
“来了!来了!”
令狐冲这会,到了五台县城不久,正在青楼里喝着酒水。
虽然是劣质酒,但他仍旧喝的痛快,自田伯光那里得了些浮财,只喝这般酒水,那可是喝上两三个月都够了。
对他来说,这就是天堂了!
正喝着酒,忽然就被人请走了,少林和尚来得急,还留下人帮他付账,令狐冲自然很满意。
路上,他酒稍微醒了些,打着嗝,请到现场之后,本来之前听仪琳所说,都觉得令狐冲侠义,是个好汉子。
可这会见了,都无不失望,竟然是一个酒蒙子,虽然看这外形,长方脸蛋,剑眉薄唇,倒也豪迈潇洒,但却不是一个好传人。
不少人心中叹气,省去了挖角之心。
毕竟挖华山墙角,那也不容易的,说不得就大大得罪了华山,若是为这般的令狐冲,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华山弟子令狐冲,见过诸位。”
潇洒的站着,朝着四周微微拱手,看着他这般大气,倒是让人对他满身酒气的形象,略微改观了些。
“少林圆真见过令狐少侠,请你前来,是想问一句,这贼子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李恪所杀?”
圆真上前,双手合十,微微俯身行礼,之后问着。
令狐冲有模有样的学着也回了一礼,看向地上的田伯光,火把映照下,看着田伯光的相貌,他抬头看了眼四周,撇了撇嘴,说道:“若是真的来算,算是被我一剑刺死的,不过那王爷说是他杀的,那倒也没错吧!”
他之前以为是自己所杀,不过后来见了田伯光心头的血痕,自然明白是杨恪杀的,不过他也不在乎是谁杀的。
“你看这里,是不是吴王所刺的?”
看着田伯光袒露的胸口,令狐冲嘿嘿一笑,说道:“我可没看见!”
他是忽然瞧见了旁边一排的和尚,和田伯光不远处,一样摆着的那和尚,这会倒是啥也不想说了。
本以为令狐冲要顺势点头,圆真正说着:“那就没错——什么?”
呆呆望向令狐冲,只见这会,令狐冲看着他说道:“我说,那会天很黑,我没看见!”
“阿弥陀佛!”
这时,神山上人一声佛号,朝前走了两步,说道:“这位令狐少侠,刺的是这一剑,这贼子也是死在这一剑之下,至于这里的一剑,怎么刺的,少林难道要栽赃不成?”
“阿弥陀佛!”
玄难一声高高的佛号,震得人耳目生痛,神山上人瞧了他一眼,也是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令狐冲赶紧避开了些,他的内功不济,可受不住两个和尚相互较劲,只那余波,听久了,这耳朵恐怕就聋了。
晃了晃脑袋,令狐冲这会只想找个地方去睡,不过看着满院白布,和白布下露出的和尚光头,他如何不知,这是发生了大事。
甚至可能是震动武林的大事件,这会如何能睡?
“这位兄台请了,我是华山派令狐冲,不知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令狐冲寻了片刻,倒是看见几个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一一看过之后,找了一个顺眼的,凑近去问。
“令狐兄之名,陈某倒是如雷贯耳。”
令狐冲寻到的是陈家洛,这会陈家洛也没去休息,遇见这等大事,他可逃避不得,毕竟红花会家大业大,这般大事,说不定就被牵扯进去了。
看着令狐冲凑过来,他倒也没有厌烦,毕竟红花会十来位当家中,啥人都有,令狐冲这般人,只是不修边幅,好酒又不是什么过错。
“适才在北少林寺大雄宝殿上,听得仪琳小师父所说,令狐兄勇救同道之事,换身处之,陈某都不见得有令狐兄这般有勇有谋——”
陈家洛一番称赞,听得令狐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身上的伤痛早就消退了,这会看着陈家洛,问道:“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红花会陈家洛。”
令狐冲听陈家洛说了名字,想了片刻,抬头,讶然看着陈家洛,这会,他又扫看了周围一眼,指着正比着嗓子的两位和尚问道:“陈兄,那两位是?”
“北少林达摩院首座玄难大师,五台山清凉寺主持神山上人。”
晃了晃脑袋,令狐冲的酒彻底醒了,他如何还不知道,自己牵扯进了何等大事中。
看着周围,这里有多少大人物?
眼前的陈家洛对江湖人而言,就已经是大人物了,红花会总舵主,虽然只在地榜末尾,但那可是地榜,华山派五峰也就一人名登其上。
陈家洛三言两语,介绍了此间发生的事,也是令狐冲寻对了人,陈家洛是从前到后,都看到了,倒是说的透彻。
不过令狐冲脸色可不好看,想着此前,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莫不是那王爷——”
“绝非是殿下!”
陈家洛斩钉截铁的说着,和杨恪一同,也算是走了不少路了,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
“此前,和殿下在桃源镇上——”
陈家洛闲着无事,和令狐冲一起,走到旁边,随意寻了一处地坐着,应是巷子中百姓摆着的长条石凳。
听着陈家洛所言杨恪一桩桩事,听着杨恪念诵过的诗,他倒是想起黄河鲤鱼的美味了。
对于杨恪,他倒是也有几分认识了,本来些许怀疑,也只是因为看杨恪不爽。
“听陈兄这么一说,开泰倒是有些后悔未曾和那位殿下深聊一番了——
杨开泰见过令狐兄,陈兄,倒不是开泰偷听,而是我先坐在了这里。”
令狐冲和陈家洛说话间隙,忽然听得一人说话声,却是巷子口处,转过来一人,正是那位‘铁君子’杨开泰。
“无妨,也不是什么密事,只是不知谁人,竟然用这般手段,陷殿下之名,杨兄可有几分头绪?”
杨开泰摇了摇头,说道:
“我师此前来看,也无甚头绪,寻不得是哪门哪家的剑诀,如此厉害的剑诀,按说不该默默无名的——”
杨开泰说着话,却是低头沉思开来,不顾身边还有人等着。
许久后,他才说了一句:“倒也不是魔教。”
一般来历诡秘的武功,推到魔教身上总是没错,但这会,杨开泰却是主动否定了这个答案。
他向来实诚,绝对不会污蔑他人,他刚才也曾试探了,身为少林弟子,倒是有这个便利,虽然那道剑气看似诡秘,但细细深想,那一剑气,若是真深入心肺,真就是要杀人?
可杨开泰虽然心有怀疑,却不能去实验一下,最终只能叹了口气。
他察觉到了那道剑意中的堂皇大气,可终究不能拿生命去冒险。
毕竟,他有爱的人,还留恋这世间。
可也能确定,这不是魔门的手法。
魔门武功,固然诡秘,但那种侵蚀,和这门剑法,却是全然不同的两种路子。
少林多少年的传承,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虽然寺中有些人,因为怨愤,要给那位王爷安一个‘魔教’的名头,但铁山大师来过之后,已断然拒绝。
至于真相,那就只能静静等待了。
和陈家洛两人说过话之后,杨开泰告退,他本来在这里,是静静想事情的,隐隐他有种感觉,这股暗流,那个暗手,在内不在外。
不过这怀疑,他只藏在心里,谁都没说。
“这大清早的,就要喝酒?”
天色逐渐明亮,朝阳升起,听着令狐冲请酒的话,陈家洛有些哭笑不得。
摇了摇头,敬谢不敏。
素来他喝酒,也只是爽口或者某些场合,不得不喝,红花会也有好酒之人,可像是令狐冲这般好酒的,那可真是少有。
“哦,忘了,令狐兄弟,殿下曾说过,赏金有你一半,我看你们也难遇到,不若我先给了你,稍后我去找殿下讨要便是。”
令狐冲错愕的听着这消息,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我真有出力,这钱我还就拿了,可想来,那钱真没我什么事,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