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着师父所言的‘心空无相,妙明寂静’,慢慢运气,穴道不知何时被解了。
我寻常我那柄断剑,想要助战令狐大侠,只是令狐大侠却说:‘你快走,给我快走。’
我自是不愿的,说:‘华山派的大侠,我和你一起跟这恶人拼了吧!’
令狐大侠却说:‘你快走!我们二人联手,也打他不过。’
我心想那恶贼好生厉害,只是令狐大侠为我挡住那田伯光,想必凶多吉少。
田伯光那时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看你如此人才,又何必如此枉送了性命?喂,你叫甚么名字?’
令狐大侠当时说着:‘你这狗贼,岂能知晓我华山劳德诺之名?’
师父,你说奇怪不奇怪,令狐大侠明明叫令狐冲,却说自己是劳德诺,这是他的外号吗?”
定逸这时,冷哼一声,她自然知晓,这是因为武林儿女,虽然禁忌不严,但也是男女有别。
令狐冲此前,几次越礼,这会用了别人的名字,倒也无可厚非。
“你且继续说来——”
这会,定逸微微放下心来,知晓仪琳没被欺负,那么一切就好。
对于恒山弟子,这实在重要,保持纯阴资质,才有迈步先天的希望。
恒山传承虽然不弱,但比之九大门派,个个都是几十门绝艺,还是差了许多。
尤其能到达彼岸的武功,更是只有一两门,每一门都需要‘纯阴资质’。
仪琳资质足够,性子纯善,也是为了着意培养配合恒山的一门上乘武功。
可以说仪琳是光耀恒山门楣的一个希望。
对于一个门派而言,一个出色弟子至关重要,就像是华山派,若非宁不凡,何有如今‘剑出华山’之誉。
武当若没有张君宝入门,没有这位承前启后的大宗师,武当何当如今‘玄门之首’‘武林泰斗’之誉。
九大门派,哪个不是一代代中兴弟子,才有如今江湖地位。
其余青城、然山诸派,论及传承、渊源,并不差于九大门派多少,但是缺少天才弟子,将己门传承推演进化,这才不得不落在九大门派之后。
从而致使那些天才,只愿拜入九大门派之中,这样一代代之下,甚至传承断绝也不是不可能。
定逸师太在少林发那般大脾气,也是因此,迫使少林派出弟子,搜寻这爱徒的下落。
蛮横之名,对于一个正道中人,对于一尼姑而言,岂是好事?
仪琳不知师父爱之深,这会合十一礼之后,说道:
“我那会想助令狐大侠,心想大不了也就死了。
令狐大侠却说:‘仪琳小师父,你快去五台山上,谅这恶贼不敢上五台山去找你。’
我那会说道:‘我就是在那边被他捉来的,再说我若是去了,他杀死了你怎么办?’
令狐大侠那会和田伯光斗得甚急,片刻后才说道:‘他杀不了我,你还不快走!啊哟!’
令狐大侠打不过田伯光,又受了一处伤,他心中急了,叫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开口骂你啦!’
师父,那会我已摸到了地下的断剑,喊道:‘咱们两人打他一个便是,死就死了。’
田伯光那会却笑道:‘再好没有了!今日田伯光只身单刀,会斗华山、恒山两派,又在五台山下,勉强算是斗了华山、北少林、恒山三大派,传出去,也是面上有光。’
师父,为何这样就面上有了光呢?”
玄难和尚这时高呼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少林众僧这会无不低颂佛号,田伯光这贼子,都敢在少林犯下案,倒也真称得上‘面上有光’了。
定逸师太微微冷哼一声,说道:“你且继续说来。”
仪琳又一个问题,没得到答案,只能藏在心中,想着等以后再问师伯或者郑萼。
“是师父,那会令狐大侠就骂起我来,说道:‘不懂事的小尼姑,你简直胡涂透顶,还不快逃!你再不走,下次见到你,我打你老大的耳括子!’
田伯光那会笑道:‘这小尼姑舍不得我,她不肯走!也不能走!’
我那会也不想走,不过他们两个打的很急,我插不上手,令狐大侠又一直挡着我。
令狐大侠问我:‘你到底走不走?’
我说:‘不走!’
令狐大侠那会就说道:‘你再不走,我可要骂你师父啦!定闲这老尼姑是胡涂,教了你这小胡涂出来。’
我说:‘定闲师伯不是我师父。’
他说:‘好,那么我就骂定静师太!’
我说:‘定静师伯也不是我师父。’
他道:‘呸!你仍然不走!我骂定逸了啊——这老——’”
定逸听到此处,早有预料,却还是脸色一沉,模样十分难看。
仪琳一直偷偷看着,这会忙道:“师父,你别生气,令狐大侠是为我好,并不是真的要骂你。”
定逸面色一沉,说道:“你继续说便是。”
仪琳心中略微惊慌,还是强定心神,继续说道:
“我那会说:‘我自己胡涂,可不是师父教的!’
突然之间,田伯光欺向我身边,伸指向我点来,我虽然看不得,但在黑暗中挥剑,也将他给逼退了。”
“我们恒山的万花剑法,最擅防御,你若是使得精熟了,田伯光怎么也奈何不得你!”
定逸师太这会说了一句话,又朝左右一看,却也无人反驳。
“你且继续说来。”
仪琳合十念了声佛号,继续说道:
“令狐大侠那会喊着:‘我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要骂你师父啦,你怕不怕?’
我说:‘你别骂,咱们一起逃吧!’
令狐大侠道:‘你站在我旁边,碍手碍脚,我最厉害的华山剑法使不出来,你一出去,我便将这恶人杀了。’我说:‘劳大侠,你为救我而涉险,我岂能遇难先遁?师父如知我如此没同道义气,定然也不会允我如此。
师父平日时时教导,我们恒山派虽然都是女流之辈,在这侠义份上,可不能输给了男子汉。’”
定逸这时,立刻拍掌说道:“好,好,说得是!好孩子,咱们学武之人,要是不顾江湖义气,生不如死,不论男女,都是一样。”
众人见她说这几句话时神情豪迈,均道:“这老尼姑的气概,倒是不减须眉。”
仪琳续道:
“可是令狐大侠却大骂起来,说道:
‘混帐王八蛋的小尼姑,你在这里罗哩罗唆,教我施展不出我们华山派天下无敌的剑法来,我这条老命,注定是要送在田伯光手中了。
原来你和田伯光串通了,故意来陷害于我。
我劳德诺今天倒霉,出门遇见尼姑,而且是个绝子绝孙、绝他妈十八代子孙的混帐小尼姑,害得老子空有一身无坚不摧、威力奇大的绝妙剑法,却怕凌厉剑风带到这小尼姑身上,伤了她性命,以致不能使将出来。罢了,罢了,田伯光,你一刀砍死我罢,我老头子今日是认命啦!’”
众人听得仪琳口齿伶俐,以清脆柔软之音,转述令狐冲这番粗俗无赖的说话,无不为之莞尔。
这时,秦梦瑶抬头看了杨恪一眼,她已然臻至剑典的‘剑心通明’之境,只是历练不足,这才下山行走。
比之杨恪的灵觉,更为聪敏,她也听到了那会令狐冲的这一串喝骂,这时方知是这缘由。
杨恪点了点头,他听见的也是这一幕。
只听仪琳继续说道:“我听他这么说,虽知他骂我是假,但想我武艺低微,帮不了他忙,的确反而使他碍手碍脚,施展不出他精妙的华山剑法来——”
定逸这时,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胡吹大气!他的华山剑法也不过如此,华山剑法也不见得是天下无敌!”
华山剑法,是不是天下无敌,却也不是定逸一人可言,不过令狐冲的剑法,定然不是天下无敌。
不然,何止于收拾了田伯光还得机巧百出侠义之心倒是显著,但这武功,可就差了些。
或许是华山不起眼的弟子,不受师长重视,那么——
殿中众人,颇有几个眼神闪烁,却是各有打算。
武林中,常有拜入别门的例子,尤其是同道之间,比如张君宝,不就是离少林拜入武当。
若是资质良好,品格端正,对各门派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好弟子。
尤其是小门小户而言,他们对资质要求只要寻常就可,反而更注重品格。
不少人瞧上了令狐冲,准备打探一二,看能不能挖了华山派的墙角。
说不得这就是一颗蒙尘的明珠,就像是当年宁不凡被慧眼识珠一般——
不提各人的遐想,这会仪琳继续说道:“师父,我知他是吓唬吓唬田伯光,好叫他知难而退啊。
我听他越骂越凶,只得说道:‘劳大哥,我去了!后会有期。’
令狐大侠仍继续骂道:
‘快滚!快滚!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以后也永远不见你。
老子生平最爱赌钱,再见你干甚么?’”
定逸听得都勃然大怒,这时喝问道:“这小子好不混蛋!那时你还不走?”
仪琳低首道:“我怕惹他生气,只得走了,刚走不久,就听得乒乓乒乓兵刃相交之声大作。
我咬了咬牙,提气疾奔,想寻着您老人家,请您去帮着收拾田伯光那恶人。
然后就听得那田伯光喊着:‘劳德诺,且住,有相好的来了!’
师父,相好的是什么?”
杨恪闻言,摇了摇头,他已经明白了大半,还有些曲折,却不知该从何处寻找头绪。
定逸肃容说道:“别管这些,你继续说来。”
仪琳心中又添了一个疑问,这会也不敢问,只能继续说道:“我跑得很急,就见得——见得——”
仪琳这会抬头看了杨恪一眼,继续说道:
“我听见杨恪叫了我一声,又听见田伯光道:
‘那边的朋友,拦住那小尼姑,我田伯光定然承你大恩!’
又听见令狐大侠说道:
‘那边的好朋友,我是华山派的,你快和那小尼姑一起逃走吧,我拦住这恶贼!’
这时,田伯光忽然就纵身过来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见杨恪一挥手。
令狐大侠那会喊了一声:‘小心’。
又喊了一声:‘住手’。
他也来的很快,我抬头看到时,他已经刺到了田伯光!
田伯光低着头说了一句:‘好剑!’
又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剑?’
杨恪那时问了一句:‘阁下诛杀这贼子,可是为我大唐除一大害,不知如何称呼?’
杨恪正说着话,田伯光忽然就倒在了地上,我那会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令狐大侠收起了剑,说着:‘华山派令狐冲,不知阁下是?’
我当时给令狐大侠介绍说:‘他是大唐国的王爷。’”
这时,玄难忽然一声佛号说道:
“阿弥陀佛!如此说来,这田伯光竟是丧命于王爷之手,大唐有此名王,实在是我大唐之福!”
杨恪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满殿中人,说道:“杨恪虽然出手阻之,不过这恶贼论来,还是华山派的那位令狐少侠拼力诛杀,若是算来,也该是死在令狐少侠的剑下,这一点,秦女侠可以佐证。”
秦梦瑶这时微微一怔,她也查看了田伯光的伤口,知晓他死是死在令狐冲的剑下,可那是因为杨恪已经将刺入田伯光心口的剑给拔出来了。
可杨恪说田伯光丧命于令狐冲剑下,这一句话倒不是假的。
她倒也不好妄言,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慈航静斋信誉在此,倒也没人不信,何况也佐证了刚才仪琳所说。
“仪琳小师父此难,若是深究,却是我大唐国地方不靖,致使这等贼子横行,所幸仪琳小师父此番逢凶化吉,只是等孤回朝,定要参问六扇门和不良人,为何容许这般贼子入我大唐之境?”
说完,杨恪上前一步,躬身朝四方一礼,殿中人无不站起,纷纷言道:
“那贼子都死了,也算是死在殿下手中,可见大唐四海安宁——”
“六扇门诸位神捕和不良人三十六天罡前番围剿贼人,致使这贼子瞅见空子——”
“这不关殿下什么事,是这贼子可恶!”
“……”
众人七嘴八舌,各有说辞,其中有些话,面上没啥问题,但隐隐都刺向北少林。
“阿弥陀佛!”
这时,定逸师太,忽然高呼一声佛号,众人声音止歇,俱都看向她来。
“虽还有一二干系,只是听我这不知世事的爱徒所言,却和少林无关,贫尼前番言辞激烈,多有得罪,诸位师兄,贫尼赔罪了!”
说着话,定逸师太当中一站,高呼佛号,微微躬身说着。
少林众僧,此时多有冷笑,见这老尼,适才那般嚣张,如今却俯身低头,都觉爽快。
不过玄难和尚,这会上前一步,却也是微微躬身道:
“阿弥陀佛!此番佛论大典,相聚五台山中,本是盛事,恒山派远来是客,却在山下,为贼所欺,却是我少林之责,师太前番所言,却也无误,吾少林上下,却该自思自省!阿弥陀佛!”
互相认错,但这会,定逸师太低着头,玄难和尚也低着头,两人口中,各自诵经,看着是一片祥和。
只是其中暗流,却是没多少人看透。
少林僧俗俱有,每代无数弟子,自然泥沙俱全,又因九大门派名头在外,每年朝廷供奉,一半都落在北少林手中。
武林高手,也是人来着,自然得花钱,霸王餐偶尔可吃一次,吃多了,说不得就被告上六扇门,通缉令下,只得落草为寇。
特别像是少林这般大派,恶事做不得,大唐国又不赐田亩,五台山中,开辟的山田,只能养活少许少林和尚。
只得仰仗那些富户献财,俗家弟子的敬奉,最多的还是朝廷供奉。
这才能养活那些武僧练武的消耗。
对于其余各家门派而言,有时还得派弟子去行镖或者做打手,才能养活门派,自然,在他们看来,朝廷供奉一半给了北少林寺,导致他们如此,那就是最大的原因了。
这事,总不能寻朝廷给个交待,毕竟朝廷赋税有限,何况还提供不良人、六扇门、侍卫、军职给各门派,都觉得是北少林多吃多占,却又出力不多的缘故。
当然,也有北少林前几代人丁凋落,上一代渡字辈更是只余三位在世,导致无有大宗师镇压宗门。
更是长久为九大门派之末,明里暗里,争斗就多了许多。
这种争斗,更是惨烈,有望替代这席位的门派,有妄想一国两大派的那几国,无不为此下过暗手。
像是西面的邻居,晋国境内,有华山派尚且不够,还有崆峒,也是传承许久,上古得道,自有资格夺得一席位。
晋国还有全真派,那位重阳真人继承道统之后,武功日益增进,又定下‘三教合一’宗旨,占据终南,也不见得不能夺得一席位。
九国之外,还有些许小国,割据一方,成王作祖,也颇有几分野心。
大理国,传下天龙寺,代代扶持,每代皇帝更是于寺中出家,实力之强,势力之大,丝毫不下于九大门派。
五毒教地处天南,看似鬼魅,但行事却也符合武林道义,未必不能得此席位。
天香谷代代名传,先是五秀,后是两代,尤其宗主梁知音,已然传承三代,犹自在世,据说其相貌仍旧与年轻时分毫不差,比着武当那位张真人更似‘不老神仙’。
大明国更是大力扶持,天下谁不知‘竞夸天下双无绝,独立人间第一香’。
宋国的青城派,吐蕃的大轮寺,唐国的然山派,隋国的邙山派,昆仑山上的雪山派,南海之中的海南派,无不是各有传承,谁不看着那九大门派的席位。
致使那位北少林方丈,十年未曾出山,虽然名头日盛,但战绩还是以往,致使不少人小看了他。
这次佛论大会,对于北少林而言,只是定逸师太此举,还只是第一遭!
如今轻易解决,就是玄难的脾性,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贼子虽死,不过以仪琳所述,我觉此贼,行至大唐国境,或另有因有!”
大雄殿中,杨恪忽然一语,引起众人注目,大都看来。
这时,玄难和尚抬头略思绪片刻,问道:“殿下看似已有所得,劳烦指点。”
“不妨我们先下山去,看看仪琳知晓的那处院子,可好?”
玄难这时微微颔首,说道:“阿弥陀佛!那贼竟在这近处有此落脚地,正该去看!”
杨恪看了左右,说道:“就定逸师太,陈总舵主,慈航静斋秦女侠,诸位英雄再选上两位,再有几位少林的大师,轻装简行,如此可好?”
杨恪不认得这么些人,这会只选上三个认识的,看向玄难和尚。
玄难看了左右,说道:“玄悲师弟,你和园性、圆真和我同去好了,玄苦师弟招待诸位同道——”
“阿弥陀佛!”
几位和尚踏出,齐齐呼喊一声佛号,杨恪扫了一眼,圆真他认得,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应该是园性了,和玄难一样老的,应该就是玄悲了。
周围众人,这会正各自吵嚷,一会说着这位,一会说着那位,倒是让杨恪认识了不少人。
大都在推拒,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也不见得是什么出风头的事。
毕竟觉得有那位王爷在,看少林和尚那般捧着,大都觉得不会有其他人出头的地方。
何况,但那份气派,也没几人比得过。
选了许久,倒是有两个人当仁不让,从众人中跃出,一个是和少林渊源颇深的‘铁君子’杨开泰。
这是少林监寺一脉铁山大师的俗家弟子,少林监寺一脉,执掌庶务,和武僧却是相隔开来,不过也可修行本门武功,铁山大师也是武林名宿。
这杨开泰家中更是富可敌国,若是换做其他场合,他就是众人吹捧的对象了。
不过看他这会恬淡的表情,像是也不在意这种事。
还有一位则是清凉寺的方丈,神山上人,这清凉寺也在五台山上,看其相貌,身形虽然不高,但双目汹汹有神,极具威严。
只是其在这种场合出头,殿中人大都明了他的心思了。
而选出他的那几位,这会个个面带欣喜,像是觉得,能瞧上些热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