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1 / 1)

这下子,事情就没有报个祥瑞那么简单了。

这基本上就是辽东都司的头头脑脑都打了包票,种出了一种亩产三十石的新作物啊。

刘健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朝廷最缺的,最不嫌弃的就是就是粮食,可是新的主粮,有这么简单就种出来?更何况是如此高产。

王越在奏章里甚至与麦稻相提并论。

要知道,南稻北麦,这种格局足足有了数千年,前朝那么多的明君宰辅,都没有人说,发现了一种新的能与之代替的主粮啊。

主粮的意义,对于大明来说,不言而喻。

“快,我等速速进宫,禀告陛下”刘健当机立断,此事若是真的,其中的份量,比现如今朝廷的任何一件事都要重大。

暖阁里,两份奏章摆在面前,弘治皇帝久久未能挪眼。

弘治皇帝竟是浑身有些发抖。

他很想问问,这是不是祥瑞,可区区几百字的奏章上,他看了又看。

用的是亩产二字。

奏章上的一字一句,对于王越这样的老狐狸来说,都要斟酌再三。

亩产,就意味着可以推广。

弘治皇帝有些恍惚,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三十石的数量,过于匪夷所思,过于荒诞了。

要是报个三石五石,弘治皇帝还真的会信。

可是低下头一看,刘健等人一个个都是要过年的样子,眼里竟是还含着泪花。

“陛下”,刘健与弘治皇帝君臣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弘治皇帝心里的疑惑,“辽东巡抚,总兵上奏,定然不会有假。

陛下若是依旧有所不信,那,那想来何公公定是给內廷也上了章子,到时候在做分晓。”

弘治皇帝一震,对啊,还有中官这一条线。

大明地方体制与前朝截然不同,吸取了前朝行省制度赋予地方太大的权利的教训,这军事,行政一分为二,还有宫里派出的太监监视,三方互不统属,极大的给了皇帝操弄的空间。

“萧敬,何鼎可是有上书?”

萧敬也是懵了,这,好像没有吧……

萧敬摇了摇头,弘治皇帝有些气急败坏:“你啊你,越老越不中用,滚回去看看,要是有的话,即刻报来。”

萧敬一刻都不敢耽误,来到司礼监。

这司礼监与暖阁几乎别无二致,几个秉笔太监正在过着阁老的票拟,看见萧敬来了,纷纷起身上前行礼:“见过老祖宗。”

若是以往,萧敬是很享受这个被别人叫做老祖宗的过程的,可今日不一样,他有正事,他太清楚何鼎的奏报对大明,对陛下的意义了。

“好了,该干嘛干嘛去,给陛下办事,可不能马虎。

对了,辽东的何鼎,可是有奏报来了?”

秉笔太监戴义谄媚上前:“回干爹,儿子倒是看见了,这何鼎忒不知礼数了,一点没有把干爹放在心上,儿子想着,往后搁搁,先晾一晾他。”

看戴义那个劲,恐怕,还等着萧敬夸他这个儿子贴心呢。

这些外放出去的镇守中官,一般来说,都是萧敬点的,都是萧敬的心腹。

这也是萧敬能作为內廷第一人的原因,大伙跟着你有肉吃才认你当老祖宗,要是连口汤都喝不上,那大伙跟着你做甚?

终归到底,就是权力啊。

宫里的人,争权夺利,最是血腥。

那些个文官老爷们哪怕输了,一般来说去职回乡,也就罢了,没人会把朝堂上的恩怨带到私底下。

甚至有不少,朝堂上吵得是不可开交,可下了朝,更个没事人一样,哥俩说不准还能一块去喝个酒,落下个君子和而不同的美名。

可这些,在太监这里,完全就说不通。

失势了,好点的,出宫养老,守陵种菜,更多的,都是做了乱葬岗的无名尸。

况且,太监是家奴,陛下处置个官员要走不少程序,考虑诸多,处置个家奴,一句话的事。

一般来说,这些个在外的镇守中官如外放的官员一般,都得弄些土特产,官员们是讨好京师的恩主,他们,则是讨好萧敬这个干爹。

除了这些,这司礼监上上下下,可不得多多打点,分润下去,这万一有事,可不得有人。

可何鼎却是个异类。

何鼎不是萧敬一脉的,本来嘛,不显山不露水,在宫里无足轻重。

可奈何这小子命好,竟是被太子爷给看上了,这才一飞冲天啊。

虽是去了辽东,可那也是弄了身麒麟服的人啊。

这小子到了辽东,一点规矩都不懂,这都多长时间了,一个铜板都没见着。

还有,天知道这小子日后,会不会异军突起,碍着自己的位置。

越往上,位置越少啊。

再加上中国人的老传统,党同伐异,哪怕是阉人,也逃脱不了这个习俗。

所以啊,戴义这才敢来这么一手。

看着美滋滋的戴义,萧敬上前两步,没有如沐春风的问候,只有狠狠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是戴义头晕眼花,乱了方寸,跪倒在地,也让其他人心里一紧。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何鼎的奏章取来,耽误了时辰,咱家紧了你的皮。”

有人手忙脚乱的上前翻着,然后小心翼翼的呈给萧敬。

萧敬一刻都不敢耽误,将将要出门,扭过头,看了眼地上的戴义:“好好跪着,等咱家回来,想想自己哪做错了。”

撂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萧敬头也不回的离去。

暖阁外,传来萧敬气喘吁吁的声音:“陛下,陛下,何公公的奏报取来了,取来了……”

紧接着,就看着萧敬一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出现在暖阁内,看起来,一路小跑来的。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快,呈上来。”

萧敬气喘吁吁的呈上,弘治皇帝一刻都不愿意多等,急不可耐的看了起来。

怎么说,何鼎的奏章写的极其不要脸了,完全没了下限,好像一切的功劳都是朱厚照的。

奏报里,朱厚照如同诸葛亮在世,谋划千里,如何教导他种地,又是如何重视云云,好像这土豆不是他何鼎种出来的,是朱厚照在京师种出来的。

后面,还附有何鼎种地的心得。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洋洋洒洒竟是有万字至多。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若是没有记错,当初刘瑾种瓜的时候,也是有万字左右吧。

弘治皇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三条线,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这事,是真的。

弘治皇帝已经激动的无法克制,眼睛都红了,只是喃喃自语:“三十石,三十石啊,天佑大明,天佑我大明啊……”

众人一震,这事,稳了。

三十石的粮食,这将意味着什么?这是前人没有人敢想的。

这将意味着,历代王朝无法做到的一件大事,将有可能在大明实现。

岁无饥。

哪怕是有着富宋之称的宋朝,那也是达不到的啊。

若是真的如此,那可就是老天爷太给面了,这是真的要让老朱家万世做皇帝啊。

刘健等人纷纷跪下,跟着打呼:“陛下圣恩,天佑大明啊。”

萧敬也是一副激动难耐的样子,痛哭流涕:“陛下,陛下,这是上天赠给咱们陛下,赠给大明的厚礼啊,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突然一顿,眼里精光一闪,带着无比自豪的语气喊到:“不,这是我儿的功劳,这是我儿厚照的功劳啊。”

萧敬顿时噎住了,这次,好像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面了,怎么陛下这次,一点都不谦虚,直接就把功劳送给太子了啊。

弘治皇帝之所以不谦让,就是明白其中的要害。

这笔功劳,本来就是太子的,如今,太子得此良种,太子的威望,将会前所未有之高啊。

自己这个傻儿子日后,才能真正坐稳龙椅啊。

这下子,刘健很识趣的喊起来了“太子贤德,造福苍生。

甚至,还喊起了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这句之前自己还觉得很肉麻,不要脸的一句话。

弘治皇帝大喜之余,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什么,什么,对,土豆,此物在何处?

对了,还在路上,此等神物,万一落在贼人之手如何?

不妥,不妥,张卿家,你从京营挑一支人马,即刻,即刻去护卫土豆进京,路上万万不可出差错。

事急从权,朕命你务必稳妥,可明白了。”

“老臣接旨,老臣这就带兵出京”,张懋也是激动难耐,这辈子活的值了,粮食啊,粮食啊。

张懋出了宫,二话不说,点了两千人马,气势汹汹的出了京,一路上,鸡飞狗跳,人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萧敬,你去,你去把太子喊来,要快,要快。

这个何鼎,朕看他上书说辽东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人人分食二果,此等良种,曾可如此暴遣天物,以满足口腹之欲,不可,不可。”

弘治皇帝已是有些兴奋到手足无措了,转眼间又开始埋怨起来了。

萧敬赶到坤宁宫时,朱厚照正在和张皇后说话。

“母后,这些日子身子觉得如何了?汪大夫的药可是用了?有没有哪里不适啊?”

很显然,无论是张皇后,还是朱秀荣,都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婆婆妈妈的朱厚照。

不过想在自己儿子也是一片关心,张皇后的心里也暖了不少,握着朱厚照的手,“没事,母后不是说了吗,这些日子母后用药,身子没什么不适的啊,汪大夫的医术平日里你不是最为推崇,怎么这些日子反复问着。”

朱厚照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只是说关心则乱,用药嘛,因人而异,因人而异。

“母后看你这些日子神色不太好,可是你父皇又责骂你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朱厚照这些日子一直有些郁郁寡欢,虽是掩饰的极好,可当年的,一眼就看了出来。

朱厚照摇摇头,“没有,这些日子父皇没有责骂儿臣,对儿臣可好了。”

“照儿,你和你妹子不一样,秀荣是公主,你父皇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得好好宠着。

可你不一样啊,你是太子,你父皇就你一个儿子,这日后,要把江山交在你手上的。

这份担子,可不轻啊。

你父皇不止一次说,日后他要是不在了,这家里的里里外外,还有整个天下,都得让你一肩来挑。

这天下,你父皇治理的尚且如此辛苦,十年如一日,一丝一毫不敢懈怠,怕的就是日后留给你时,让你苦啊。

所以啊,你得理解你父皇的苦心,可不能由着你性子来,你父皇说你哪都好,就是有的时候,长不大,和个孩子一样。”

朱厚照听得心里万般滋味,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前半生幸福美满,后半生却是孤苦无依。

后半生,先是丧夫,然后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武宗死后,继位的嘉靖帝亦尊其生母蒋氏为太后,两宫并立,自是不和,自己那个便宜堂弟自是向着亲生母亲,对这位有恩自己,助自己登位的恩人极为不礼遇。

如有臣子上奏还降罪,之后又将张太后的称呼由圣母改为伯母。

甚至自己那两个便宜舅舅犯下大罪,自己的母后苦跪求情不果,一病不起。

晚景凄凉的母后于嘉靖二十年八月崩,而母后刚刚逝世,该死的朱厚熜就把自己两个舅舅给处死了。

朱厚照很是享受这种絮絮叨叨,乖巧的点点头。

倒是朱秀荣,总觉得自己的皇兄,这几日有些,过分的乖巧了。

“母后放心,父皇的苦心儿臣都懂,儿臣以后一定会做个好太子,好皇帝的。

对了母后,儿臣看,两个舅舅罚也罚了,儿臣过些日子,寻个机会,让他们办一件差事,办的好了,儿臣就上奏给父皇,恢复二人的爵位。”

“真的?”张皇后喜出望外,“要是那样,再好不过了。

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母亲入宫时还哭诉,说是没了爵位,张家可如何过的下去啊,唉,母后也知道你这两个舅舅不懂事,可母后,就这么两个弟弟了。

你外大父在的时候,母后答应他了,要好好招呼你那两个舅舅。”

朱厚照点点头,不做声,想着自己那个便宜姥姥是不是也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嘴上没个把门。

要是一个德行,他也不介意在当个恶人,让她懂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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