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篱落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奶娘对她说过的话。
不,是奶娘对公主说过的话。
她说她的外祖父原是北凉翰林院里的从一品官员,是当朝北凉皇上——顾仲伯还是太子时候的老师。
他一生清廉,无欲无求,膝下就娘娘倪甄一根独苗。
因是老来得女的缘故,所以两老对这唯一的孩子极为疼爱。
由于不喜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和官员间的阿谀奉承,在太子成了皇上,女儿成了皇后之后,他就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了。
而奶娘说她之所以会成为娘娘的贴身侍女,是一次在街边乞讨时被娘娘发现给带回去的。
那时还是太子太师的外祖父一句话没说就将她留在了府里,成了伺候娘娘的丫鬟。
记得那年娘娘五岁,她七岁。
也就是在那一年,太师还收养了一个比娘娘大了十岁的少年。
少年据说是个孤儿,在娘娘尚不记事的时候就来了,因为一心想要求学的缘故被太师收留了。
奶娘说她不知道太师为何在多年之后收养他,也许是因为少年对娘娘好的缘故。也可能是两夫妻怕自己年岁大了,日后女儿没兄弟帮衬所以才收养的。
反正在她的记忆里,娘娘和这位兄长的感情极好,甚至比一般的亲兄妹还要亲。
甚至在少年成年后去了宫里做了皇子们伴读书童的那段时期,娘娘还因此郁闷了很久。
而那段时间奶娘就成了她唯一的玩伴,陪她成长直至出嫁一直形影不离。
宫里做伴读不能随意出宫,所以奶娘与少年的接触并不多。
因此她不清楚他的原名叫什么,只依稀记得太师和老夫人喊他家泊。
想到这里,篱落感觉自己的心口疼得厉害,蹲在地上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
家泊家泊家泊,这个在奶娘嘴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名字当真就是那个“风宿”的掌柜的吗?
当真就是与娘娘感情很好的那位兄长吗?
她突然又记起奶娘好像说过,说娘娘将她许配给怜儿的爹之后就只身一人留在宫里。
想念双亲的时候,就会让兄长带些家人做的食物来解思念之情。
还听兰馨说过,其实最初奶娘并不知道娘娘早已身中剧毒,所以临盆的时候她去了。却没想到眼睁睁看着娘娘大出血死去,当时她吓坏了,吓得嚎啕大哭。
听说也是后来从她父亲那里才知道当时倪家人一个都没有在场的原因,其实是娘娘的良苦用心。
只是她没在公主面前提起,直到上次兰馨在马车上偷偷告诉她,篱落才知道了实情。
只是奶娘当时似乎还说过,娘娘在临死之前甚至拼尽全力将尚在襁褓中的公主交给了她,甚至请求皇上让她带出宫去抚养。
直到后来顾炎城在宫外置办了公主府,才将她接回了府中。
奶娘说,记得娘娘刚死的时候皇帝气疯了,将娘娘身边的人全都下令陪葬了,也包括这位兄长。
而娘娘的双亲则在痛失爱女之后也双双自缢了,所以公主至此除了顾炎城这个兄长之外再无其他亲人了。
想到这里,篱落真的不愿相信,更不敢相信。
那个早已死掉的兄长和这个男人会是同一个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淌,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
是的,就是他,就是这个养子。
是的,就是他,是他杀了先皇后娘娘。
这个声音一次次撞击她的耳膜也震撼她的灵魂。
仿佛是公主的原灵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甚至用手紧紧拽住她的胸口,让她同她一起愤怒,一起痛苦········。
“阿篱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见她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兮兮吓坏了。
从昨晚初次相遇时她的侃侃而谈到刚才肆无忌惮的口没遮拦,再到出门前她拉着她的手时的温柔叮咛,她以为她性子应该像男子一样洒脱又坚强。
却万万没有想到,才转眼功夫就看见她哭得像个走失了的无助孩童似的那样脆弱和无助。
与此刻慌乱地围在她身旁像无头苍蝇似的傻子一样令人担忧。
“阿篱,你怎么了?”离歌忍不住红了眼眶。
多日相处下来,她多少了解一些她的性子。
记得那日在风宿她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甚至被刀架在脖颈上都还能不动声色。此刻却哭成这样,实在令她不担心都难。
“离······歌·····姐,他······真的······说他叫·····叫家泊吗?”蹲在地上的篱落,终于抬起头来。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所以任它如泉涌一般滚落。可她紧紧捏着拳头的手,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先回静音再说好吗?”见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眼泪更是如断线的珍珠早已挂满衣襟,离歌不敢说,而是偷偷朝兮兮使了个眼色。
“阿篱公子,快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兮兮会意,忙与离歌一起将蹲在地上看起来极不对劲的篱落扶了起来。
可刚走了几步她就不走了,将她们的手一拨,然后往后一退,嘴里念念有词道,“不······不······不能把他送回去,不能把他送回去。”
那模样十分慌乱,看得离歌都快哭了,刚想上前安慰。
她却在这时候突然转身跑了,像一阵风似的狂奔而去,跑进了那层层压下来的黑暗里。
“阿篱······。”离歌刚想追上去,却被突如其来的雷鸣声给惊住了。
不,真正惊住她的是身旁的傻子。
只见他突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模样十分可怕,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大瞪着眼睛口吐白沫。
离歌和兮兮对看一眼,顾不上篱落只能先将傻子送回静音去。
天,在一阵阵雷鸣之后,如同被硬生生撬开了口子的湖堤,一发不可收。
一股脑地从天上狂泄而下,肆无忌惮地将篱落淋成了落汤鸡。
她拼命地在雨中奔跑着,跌跌撞撞间早已不知摔了多少次,等回到官驿的时候已经不成人样了。
她无视门口官兵们的一脸惊奇,风一样跑进了院子。
一把拦住回廊下的戴将军道,“戴将军,那名北凉刺客是不是在官驿里?”
篱落问得焦急,根本没发现男人的神情似乎也同样透着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