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黎夙后,于青汐而言,前尘往事已算彻底了结,再没必要执着了,所以第二日一早,他们就离开孟国,踏上了去申国的道路。
之所以选择先去申国而不是去庄国,是因为青汐觉得夷桓的事要比南素和少昊之事要来得简单,无非就是先潜入王宫见到他,再想法确认他迄今为止是否认得南素。
若是认得她,那这事好办,说明他千方百计地让庄国在战败后将她献进宫是事出有因,她直接清除夷桓关于南素的记忆即可;若是到现在还不认得,那就要麻烦一些,因为现在距离申国大败庄国还有一年有余,难保夷桓在这一年多中不会因为什么缘由又认识了南素,非要将她弄进宫中不可。
但不管怎么说,青汐觉得先去趟申国王宫将这一切弄清楚,是绝对没错的。虽然心中已拿定注意,但是出发前,她还是询问了下华遥的意见。
听她说完,华遥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筷,挑眉道:“你不是已经决定去申国了吗?”
青汐想虽然已经决定,但不是应该客气一下嘛,于是道:“也不算决定,如果你有更好的想法,我们也可以……”
华遥突然道:“听说孟国的传统是男子普遍娇弱,家中一向是女子说了算?”
嗯?
“恰好在下最近也较为娇弱,所以理应是……”华遥以锦帕拭了拭唇,一脸闲适地瞥向青汐勾唇一笑,“姜姑娘说了算。”
你娇弱?!
青汐:“……”
“忽然想到此行艰难,就靠姜姑娘保护我了。”说完,华遥拍了拍她的肩后,便姿态优雅地起身回房了,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一句,“汝其勉之!”
我勉之?!
青汐:“……”
由于时间充裕,虽然孟国到申国有些路程,但他们并没有骑马,而是雇了一辆马车。
青汐想华遥他毕竟是五百年后的人,对孟国不太了解,便将孟国的风土人情讲给他听。
讲到孟国成亲的风俗时,华遥似觉得很有趣一般,询问道:“你说新朗要把新娘从娘家一直抱回去,那如果两家离得很远怎么办?”
青汐懂华遥的意思,比如说两人根本不在同一座城或根本不是同一国的,那新郎岂不是光是将新娘抱回家都要走上几日几夜,所以……她从前一直没和泽阙讲过孟国的这项风俗,她那时担心如果说了,他说不定就不想娶她了。不过这只是针对结发正妻,她从前没说,也是在想如果告诉泽阙,他万一说“那你就来给我当妾吧”,那她岂不是也亏大了么?不过也是她想多了,如果泽阙当年娶她,当然是按照他们月国的风俗来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道:“所以孟国的媒婆说媒,向来都是先报上双方家住何处,再报生辰八字及家世什么的。而且一般来说,孟国大都是同城之人结为姻亲,不太会嫁娶外地之人。即便有,也是少数,我以前曾听过一个传闻,说孟国的一位男子娶了庄国的一位姑娘,然后抱着新娘走了好几天,其实中途可以照常歇息和困觉的,但是他太心急将那位姑娘娶回去,就马不停蹄地走了几日几夜,最后快要到家门时,你猜怎么着?”
“……累死了?”
青汐笑着颔首道:“嗯。”
华遥敛眸,勾唇笑了笑:“一步之遥,实在可惜。”
“确实,而且……”还没说完,一阵十几人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青汐撩开窗户,一队人马从他们侧面飞奔而过。
“刚才骑马经过的人好像是申国国君夷桓!他怎么会在这里?”青汐神色有些诧异地道。
那队人马越来越远,华遥从窗外收回目光,“你确定是他?”
“嗯,是他。”
其实夷桓也算是标准的美男子,虽然只在红月的记忆中见过一次,但他绝不属于那种过目即忘之人,应该是他没错。
显然,既然碰到了正主儿,他们没必要继续往申国走了,而是一路跟踪夷桓到了孟国一家颇为出名的客栈住下。
那会儿正好是夜晚,天地黑漆漆地一片,连星子也没有一颗。
青汐望着亮灯的那间客房,脸上掠过一道狡黠的笑:“真是天助我也,我现在就去读取他的记忆。”
刚要走,就被华遥拉住,青汐道:“怎么了?”
“用完膳再去。”华遥挑眼看她,笑道,“我刚才听到你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青汐扫了扫周遭,然后快速地指了指身旁经过的店小二,一脸淡定地道:“不是我,是他!”
华遥:“……”
青汐从夷桓的房间出来后,便径直来到了后院,华遥抬眸,将茶盏递给她道:“怎么一脸恍惚?怎么了?”
青汐此刻心情实在有点难以形容,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原来夷桓小时候就认识南素,原来他们……
她将在夷桓记忆中看到的事告诉华遥,有些感慨地道:“这样说来,南素和夷桓的相识早于少昊,只是南素生过一场大病,将此事完全忘了,才会有后来的悲剧。原来整件事中最无辜不是南素,而是夷桓。”
华遥抬眼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低沉的声音响起在青汐耳边:“古往今来,阴差阳错的事何其多,怨恨、委屈、痛苦又如何?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挽回,所以你别难过,尤其……”他摸了摸她的头,眸色如水般温柔,“……是为别人难过。”
青汐确实心情有些低落,大概是又想起了……她轻轻摇了摇头,说好要忘记的……
“我无碍,只是一时有些感触罢了。”青汐垂眸抿了一口茶,再抬眸时,眼中已隐有几分笑意,“同情归同情,但是该做的事我一件也没落下,他不会再记得南素了。”
青汐觉得可能说到底还是“最毒妇人心啊”,她心中确实怜悯他,但抹除他的记忆时,她也是一点都没手软。没有办法,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她若是不对他残忍一点,回到五百年后,南素就会对她不止一点残忍。权衡利弊之下,她还是宁愿选择对他残忍一点。
华遥道:“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虽然我消除了他的记忆,但是他以后也还是有可能遇到或者从别人口中得知南素,所以一定要想办法避免这个可能,至于究竟该怎么做我得再想想,不过……”青汐沉思了一会儿后,道,“既然他已经在这里了,我们可以先跟着他,总会想到办法的。”
他们一路跟踪了夷桓两日,除了用膳安寝外,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一家叫飞花阁的青楼里。
看到他又进了花魁的厢房,青汐双眸斜睨向华遥,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你们男子都喜欢来青楼?因为里面的花魁特别好看吗?”可是青汐还是有些不理解,夷桓明明对南素一往情深,平时对其他女子也不太上心的样子,没道理因为记忆被清除了一部分,连性情也跟着大变了吧?
他们现在飞花阁的包厢内,华遥一手握着茶盏,似笑非笑地道:“我们?”
“你忘了芙蓉水阁的那次?”
“那次,我是跟着你去的。”
“我?”
“我的人来回禀说你那段时日一直盯着芙蓉水阁,那日还亲自去了,所以我才想去看看。至于那个红月……”华遥眸光敛了敛,道,“我确实一早就发现她不是真的紫鸢。”
青汐想了想道:“难道紫鸢原本是你的眼线?”
华遥颔了颔首,“嗯,夷桓一来到孟国就目的明确地直奔这里而来,显然不是来寻花问柳的,我猜想……这里有他安插的暗线。”顿了顿后,看了一眼窗外道,“夷桓走了,要不要跟上去?”
“跟!”
夷桓在集市上的各个摊位走走停停,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会拿起来看看,神情比前两日轻松了许多。青汐想华遥的推测也许是正确的,他来孟国确实是办正事的,现在看他的神情,大约是正事已经办完,所以出来随意走走。
青汐一时无聊,也时不时看看那些小摊前摆的小物件,没有特别留意夷桓。
“那幅画中的女子,是南素吗?”华遥倏地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画摊。
这里怎么会有南素的画像?
青汐顺着华遥指的方向望去,蓦地扫到画摊前挂的仕女图中确实有一幅画的就是南素。
咦,那老板怎么会有南素的画像?青汐想了想,她现在还是位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应该……还没这么名动四海吧?
倏地,她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然后立即开始搜寻夷桓的身影,终于在离画摊几步远的位置处发现了他!
青汐扭头对华遥道:“不能让夷桓看见那副画,我先去……”
话还没说完,华遥便轻轻摇头道:“来不及了。”
此刻夷桓已站在画摊前,神色专注地盯着画中的南素,青汐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她抱着手臂,作沉思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华遥大概猜到了她想干什么了。“你又想变成南素的模样?”
“嗯,”青汐神秘一笑,“不过这次不是撮合他们,而是让夷桓就算以后见到南素或是听到她的名字就避之唯恐不及,更不要说产生将她纳入宫中的想法了。”
华遥失笑道:“万一他口味清奇,你当如何?”
“我读过他记忆,他的喜好我明白。”
青汐变脸完毕后,又立即拉着华遥出现在集市上,此刻夷桓还一动不动地站在画摊前,一副被画中人摄了魂的模样。
“子瞻兄不妨留在这里,好好欣赏下小女戏眼得如何,”说完,青汐冲华遥无比潇洒地眨了眨左眼,道,“我去了。”
青汐快步走到画摊前,将旁边夷桓猛地撞到一边,就开始朝画摊老板破口大骂。“你这穷酸书生好大的胆子,竟把本小姐画下来卖钱,你问过本小姐了么?经过本小姐的同意了么?说!”
青汐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完,便操起衣袖一把抓住那摊主的衣裳前襟,单手将他从摊位上悬空提起来。只见那摊主吓得连声尖叫起来,四周响起一阵议论的声音,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上来。
青汐眼角的余光瞄到夷桓的眉头明显地皱了皱。
摊主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边拼命咳嗽,一边大叫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先前游历诸国时才将见过的美人画下来,都是……都是迫于生计,实属无奈啊,小的、小的……真的无意冒犯啊,女侠!”
青汐面部狰狞地冷笑了一声,便将他猛地一下按到地面上,骑在他身上就是“啪啪啪”几十个耳光,提着嗓音道:“迫于生计个鬼!实属无奈你娘!本小姐是谁你知道吗?本小姐是庄国左尹大人的千金宫南素,是你这等贱民可以随意画的吗?要不是本小姐游历到此,还不知道你等贱民竟做出这等有伤本小姐清誉的事!还敢在本小姐面前装可怜!看本小姐不打死你!”
这时,一旁的夷桓倏地抓住了她的手,沉着脸道:“姑娘,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
青汐猛地一下甩开他的手,反手就给了他结结实实一耳光。
大概是这一耳光扇得太过迅猛,导致夷桓完全来不及躲避,双眸有点惊愕地看向她。待他的侍从终于反应过来,怒目冲冲要拔刀时,青汐又做出大惊失色地表情,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救命啊!杀人了!有贱民要害本小姐啊,快把这些贱民抓起来!”
目光在触及到华遥时,她看到他从眼睛到唇角都含着笑,还朝她眨了眨左眼,似在夸奖她演得不错。
夷桓示意手下收起了刀,眼中掠过一道厌恶之色,道:“姑娘,我们没有要杀你,你何必如同……泼妇骂街一般!”
“你说谁泼妇骂街呢!说谁呢?我们宫家在庄国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岂是你等贱民懂的?”青汐叉着腰,哼了一声,又冲那些侍从们嚷嚷道,“你们拿把刀在那里晃什么晃!是想吓本小姐吗?告诉你们,本小姐可不是吓大的,我自七岁起便跟着大师傅练习刀法,你们这两下子本小姐根本没放在眼里!不过是出门忘了带刀,不然早将你们当大西瓜砍成几块了……”
青汐还在噼里啪啦地骂,夷桓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铁青,冷冷地扔下一句“庸俗不堪,有失体统”,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见他已走远,青汐迅速收敛起刚才的泼妇表情,笑眯眯地扫了一眼围观人群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大概是她的表情转变太快,众人都觉得她可能是得了失心疯,很快便作鸟兽散了。
青汐在摊主旁边蹲下来,那摊主以为她又要上来暴打他一顿,立即抱着头抖着声大叫“女侠,小的知错了,再不敢乱画女侠芳容了……”
“兄台适才得罪了,其实你的画……”青汐刚要上前一步,那摊主立即像见了鬼似的,又抱着头大叫了一声。
青汐看他是真吓怕了,于是从袖中翻出一片金叶放在他旁边道:“……画得是真不错,只不过画错了人,这钱拿去看看大夫吧。”
她说完站起身抬眸望去,华遥正站在不远处,意态悠闲地望着她,眼中笑意未褪。
她几步走过去,一边与他并肩而行,一边偏着头笑盈盈地问:“子瞻兄,小女演戏功力比当日在国相府时可有进步?夷桓绝对永生难忘吧?”
“外貌和行为举止反差极大,应是永生难忘,”华遥顿了顿,又含笑瞥向她道,“你在哪里学的?”
青汐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当然天生慧根,自学成才。”
华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