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的街市热闹非凡,人群熙攘。
青汐站在一个包子铺面前,正在思索到底是买包子还是买馒头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回头一看,一位白衣少年正朝她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是他!上次在庄国荒郊野外遇到的那位昆仑境的白衣少年!
他忽然下马,青汐蓦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摸了摸脸,心中略微一松,幸好进入月国的边境后,她便在脸上罩了一层面纱,不过她也没什么好紧张的,这少年原本就不认识她,除非……
华遥察觉出她的异样,询问道:“怎么了?”
“那个白衣少年……”青汐道,“是昆仑境的人。”
华遥转眸望去,半晌后道:“另外一人就是泽阙?”
他……果真也在这里?她微微侧目,目光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市定在不远处,那位白衣少年面前站着的人,果然是他。
“嗯。”青汐轻轻应了一声,他今日身着一身浅色长袍,但长袍的刺绣皆是金线勾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遥不可及的高贵雅致,难怪华遥一眼就能猜到是他。
“师父,清尘已经将髓仙丹从那明玦的鼎炉中翻找出来了,让我立即给您送来,请过目!”说罢,将一个药瓶恭敬地交到泽阙手中。
青汐蓦地想起上次在庄国时,那少年便嚷嚷着要明玦道人交出髓仙丹,这个丹药有何妙用?他要这药做什么?青汐脑中掠过一个念头,芜辛曾说襄国的三公主月夏后来是重病离世,难道这是……为她求的?真是好一个重情重义的昆仑境之主啊!
泽阙此刻已收起药瓶,交代道:“你先回昆仑境吧。”
“师父……”那少年神情蓦地有些欲言又止,许久才喏喏地道,“请师父以大局为重,切莫……”
泽阙微微抬眼,神情难得有些冷清,看得那少年又飞快地垂下头,不敢在说话。
泽阙转身上马车前,留下一句:“回去吧,我已不是昆仑境的主人,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他们一路跟着泽阙,直到夜幕降临,他的马车才在邻镇的一所客栈停了下来。
此刻月色朦胧,如被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叫人看不真切。
待他入住后,他们才踏进客栈,华遥道:“今晚我们也在此休息吧,”顿了顿又瞥了青汐一眼,轻声道,“你到现在还没动手,大约是想再见他一面,问清楚是吗?”
青汐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之色:“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果断的人,做任何事从来都是想好了便毫不犹豫地去做,唯有泽阙,她想过无数种结局作为他们之间最后的了断,却始终没有一种真正实施过。不管是杀了他,还是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她都一直都在举棋不定。
华遥凝视着她的眼睛,似怜惜般道:“如果还没准备好,就等准备好了再去见他吧。”
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泄进来,青汐盯着窗外斑驳的树影良久,依然无法入睡。隐约中,听到后院有琴声传来,如此熟悉。
她起身穿过长廊,向后院走去。
她立在一株榕树下,听到不远处的石亭中传来一位男子略微有些吃惊的声音。“师弟,你要和小师妹成亲的事是真的?”
青汐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细细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这是泽阙的二师兄墨卿的声音。
她之所以会知道墨卿,其实有些渊源。
当年她和泽阙表白心迹后,他曾离开过一段时日,说要回去处理一些事。等他回来后,便在孟国开了一个药铺,常常替没钱治病的老百姓义诊。她当时还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是觉得他如此慈悲更称她的心意,所以时常将族人在谷中采的药带来,和他一起为城中的百姓诊病。
有一次,她踏进药铺却没看到泽阙,正觉得奇怪,忽然一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携着锋利的剑直冲她而来,嘴中还怒气冲冲地嚷嚷着:“妖女,竟敢迷惑我师弟!我让你现在就去见阎王!”
那时,虽然常有妖来找她打架,但是却没人叫过她妖女,这个称谓听着颇有几分新鲜,只是不知道他师弟是谁。
她一边接招,一边无奈地道:“壮士要找我拼命,总要告诉我你师弟到底是谁吧?”上次有个火鸡精说她引诱了她相好,这次有人跑上门来说她迷惑他师弟,她有这么魅惑众生吗?
那男子依旧横眉怒眼地道:“妖女何必明知故问!一看你这长相,便知你非善类,纳命来!”
“我觉得我长得挺普渡众生的,怎么就非善类了呢?壮士你不觉得你这项指控有点过分了?”她有点不大服气,她一向觉得自己长得很正派,很多良家妇女也不见得长得有她这么正派,怎么到他这儿就一口一个妖女了?
“大师兄!你果真找到这儿来了!”这时,一个白衣男子忽然从门口冲进来,从身后将那男子抱住。
那男子斜眸瞪了他一眼,吼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白衣男子不理会他,一边捂住他的嘴将他往外拖,一边笑嘻嘻地对她道:“姑娘,我是泽阙的二师兄墨卿,这位是大师兄景尘,他以前练功走火入魔过,有时候脑子会有点……呃,你懂的吧,哈哈……那个……我们先走了,你不要告诉师弟我们来过!一定不要告诉他我们来过!”
说完他们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后她再未见过他们,泽阙也从未提起过他们,所以她并未多想,原来他们全都是昆仑境的人。
泽阙一边继续抚琴,一边道:“不好吗?”
这三个字如同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落在了青汐的心口上。
是啊,不好吗?该死的已经死了,再不会妨碍,再不会碍眼,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月夏从小就喜欢你,你能娶她当然很好。”墨卿叹了一声,又道,“只是那时候你和姜青汐在一起,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她,甚至不惜为了她违逆师父的遗愿,没想到……这只是你的计谋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姜青汐也算是姜氏一族历任族长中厉害的了,若你不让她先喜欢上你,放下防备,九天堕魂咒又怎会这么容易成功呢。”
原来月夏是他的师妹,原来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他的计谋,只是为了诛杀他们姜氏一族!
紧握的指甲几乎嵌入肉中,青汐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居然真的天真地想过走到他面前,亲口问他曾经哪怕有过一丝一毫地为她动过心;她甚至想过这一切会不会都是误会,他娶襄国的三公主月夏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眼眶没由来地酸涩不已,一瞬间,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后背无力地靠在树干上,无声地抬眸瞥向云间朦胧的月。她终究不该妄想那一切不是真的,现如今,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彻底没有了。
“师弟,你同小师妹成亲后,真的不打算再回昆仑境了?”墨卿说完又问了一句。
泽阙道:“昆仑戒环我已交给大师兄,戒环自会寻找它下一任主人。”
墨卿应了一声,接口道:“也是,你本来就是月国未来的储君,又要和小师妹成亲了,连师父的遗愿也完成了,本来就没有必要继续做昆仑境的主人。”
说着说着,墨卿又说到他们的婚事上来了:“你和小师妹确实是天下最般配的一对,你还记得小时候么,有一次她……”
青汐看了抚琴的身影一眼,不由地恍然一笑,天意……终归还是要他们算清楚。她蓦地转身离开,脚步极轻地走在石砌成的小路上,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萧瑟而寂寥。
翌日清晨,青汐刚在客栈大堂,就瞥见门外一辆熟悉的马车急驰而过。
她收回目光,在桌边坐下,刚抬起竹筷又放下,看向华遥道:“子瞻,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讲。”
华遥道:“想好了?”
“嗯,想好了,”青汐瞥了一眼人群稀少的街道,平静地道,“我要在他新婚当夜,亲手杀了他。”这是她辗转一夜,得出的结论。既然他欠他们姜氏一族一条命,那就由他亲自偿还吧。
华遥抬眸看了她良久,微笑:“嗯,我陪你。”他优雅地执起竹筷,夹起一块红豆糕放入她碟中,“快吃吧,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