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汐觉得这样利用太子,其实不太光明磊落,然而一想到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没有几个是光明磊落的,也就心安许多。
残红西沉,幕色将临。当天边最后一抹流光退去时,太子这边捎来回信,邀她今夜戊时去兰辰殿取笛。
这么快就把碧灵搞到了手,青汐顿时对太子的办事效率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认识,只是约在这兰辰殿……是了,她骤然想起,太子上次跟她表白就在此地,这次又来,莫不是想趁着这撩人的月色……再接再厉?
仔细斟酌下,她特意让符苓调了一包迷药,以备不时之需。
一想到碧灵即将得手,心情格外畅顺,到达兰辰殿时,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柱香。
如此清风凉月,不打个盹实在可惜,她刚寻思着找一处坐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飘至鼻尖。顺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她在殿门左侧的槐树下发现一具容貌绝艳的女子尸首,一把匕首深深地没入她的左胸,看来片刻前已气绝身亡。
青汐立于尸首旁,霎时间一个念头在脑中快速掠过,这女子莫非就是容夫人?
她迅速地在尸首上搜索,却并未找到碧灵。还来不及起身,一群训练有素的铁甲士兵已将她团团围住,数十个火把刹那间点亮静谧的夜,将这冷殿偏宫照得敞亮无比。
青汐想,她应该是中了一个局,一个专为她设下的局。不然也不会她前脚刚到,士兵就接踵而至,速度快得像是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在重重士兵之后,出现的是萧清国后宫最位高权重的两人——薛太后和陈王后。
“大胆薛慕初,竟敢谋害妃嫔,你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陈皇后瞥了尸首一眼,随即吩咐道,“来人,押入大牢,明日午时问斩!”
“慢着!”薛太后拄着龙头拐杖,面色不怒而威,“皇后有何凭据说是薛太尉谋害了容夫人?人证物证何在?就这么草菅人命,本宫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
此话威慑力十足,士兵都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动分毫。
薛太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看向陈皇后又道:“适才,本宫听皇后说要株九族,莫不是想把本宫这把老骨头也一并株了?”
一直以来,萧清国的朝堂上主要有两派势力,一是以欲辅助太子魏卓登位的薛太后一派,另一派则是以想让自己的亲儿魏凌继位的陈皇后为首。他们各自为政,形成了两相争斗之势,长期以来水火不容,互相打压,都以灭掉对方为己任。
薛慕初是薛太后的亲侄,且继承的是镇国公的爵位,位居太尉之职,于薛太后而言,如同左膀右臂。薛太后此番出言保她,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陈皇后立即跪下道:“臣妾刚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并非存心冒犯母后,还请母后恕罪!只是……母后也知道,碧夫人今日举报容夫人在兰辰殿夜会情郎,还有书信为证,我们才会前来探个究竟,哪知道过来看到的竟是……这般惨景。容夫人虽已生亡,死无对证,但是薛太尉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像极了是心知事情败漏,便杀了容夫人灭*口……总而言之,薛太尉实在嫌疑很大,请母后明鉴!”
青汐想,这样来看,布下这一局的应该是陈皇后无疑了,当日真正的薛慕初就是死于陈皇后派出的刺客之手,现在又布下天罗地网,不仅能除去如今正得圣宠的心腹大患容夫人,又能借陷害薛慕初来削弱薛太后一派的势力,实在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薛太后字字铿锵道:“皇后也说嫌疑很大,嫌疑很大就是说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怎么能审都不审就问斩?何况薛太尉是朝廷重臣,位列三公九卿,又岂是皇后一句‘嫌疑很大’就即刻定罪的?先押入大牢,除了本宫与陛下,谁也不能提审薛太尉,你们可听明白了?”
寥寥几句话,便可知薛太后也绝不是省油的灯,青汐心知此番入狱大抵是做做样子,并不担心。两位士兵押着她经过陈皇后的身边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蓦地袭上青汐心头,还来不及抓住,已杳无踪迹,待她再抬起头时,徒留陈皇后一袭孤高的背影,越行越远。
纸包终究不住火。
虽然薛太后极力兜着,此事终还是传入了萧帝的耳里。宠妃香消玉殒,还死因不明,萧帝一时急火攻心,当场病倒在自己寝宫。陈皇后虽想借机干掉青汐,但有薛太后从中阻扰,她也暂时无计可施,此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所以青汐一连在牢中呆了五日,始终没有等来提审她的人。
狱中生活单调沉闷,唯有一事聊以慰藉,那就是狱中伙食着实是好。每顿九菜三汤,而且全是鲍鱼熊掌、燕窝鱼翅一类的珍馐佳肴。
据狱卒透漏,每日花重金提高她牢饭规格的共有三人,分别是薛太后,太子和国相大人。前两人遣人送饭无可厚非,唯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华遥。按理说,她此番落难,他不找人弄死她都是好的,更不要说每日派人送品香阁这么高规格的菜肴且还没有放泻药,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然而细想之下,又觉得这事本没什么好想的,世间琢磨不透的事太多了,华遥此人的心思本就深沉,难以看透也是正常。再说好吃好喝着,又有什么不好呢。
唯一痛苦的是,人在走背运之时,诸事都不顺遂,你不找麻烦,麻烦自会找上你。
就譬如说,最近一直萦绕在青汐心中的一团疑云,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将它解开,因为她隐约感觉到若是真想明白了,可能会有大麻烦。岂料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日清晨早起打坐时,她竟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拨开云雾见青天。
她杵着腮,坐在那里沉思良久后,微微叹了一声,真希望自己推测得不准,否则……萧清国或许将有一场大劫将至!
青汐当即写了一封信,打点了人捎给符苓。
两日之后,清风撩起层层白云,天际露出半边银白,终于等到月上柳梢头这一刻。
符苓携着迷药潜入天牢,驻守的侍卫们毫无防备,瞬间全被放倒。符苓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手上提着一只烧鸡,本意是给青汐改善伙食,却在看到数道珍馐佳肴原封不动地摆在木桌之上时,汲了一下唇角晶亮的口水。
接下来的谈话在饭桌上完成无疑,待符苓断断续续地讲完探来的情报时,整只烧鹅已被她成功干掉,开始向熊掌发起进攻。
青汐将她话中之意做了归纳,道:“所以你易容成皇后寝宫的婢女,将可以看到妖魔原形的丹药服下,结果看到的便是那日在芙蓉水阁的红衣女子红月?”
符苓百忙之中腾出另一只手来竖起大拇指,重重点头。
事实证明青汐所担心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容夫人被杀当夜,她经过陈皇后身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但又想不透到底奇异在哪里。直到前两日才如遭闪电劈中般蓦地想起,问题出在陈皇后身上萦绕的香气,似二月冷梅中带着淡淡白麝香,冷淡中透着妖冶,那是红月身上特有的味道。
红月从来不做无目的之事,就像她此番身受重伤无法再启动上古禁术,必将采用其他办法进行复仇,最直接的办法是附身于萧清国最具权势的女子身上。
当然,若她的目的是要萧清国生灵涂炭,直接附身于萧帝身上效果更佳,只消整日酒池肉林同时再继续昏庸无能下去,在外敌如此强大的西封大陆,覆灭不过早晚的事。
可惜就算红月想也做不到,君主身上皆有天子之气,这就意味着继承君主之位的哪怕是个饭桶,他也是天命所授,一般妖魔难以接近。
既然她附身成功,也顺利将自己打入天牢,再妨碍不着她的事,那接下来……
青汐撑着腮瞥向符苓:“师妹,如果你是红月,接下来会怎么做?”
符苓从一堆食物中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望着青汐,“呃,什么怎么做?”
考虑到符苓的理解力,青汐换了个说法:“之前红月千方百计想施上古禁术让皇城生灵涂炭,这次附了陈皇后的身必定是想再掀起腥风血雨。如果你是红月,你觉得怎样做才能将杀伤力达到最大呢?”
“喔,那还不简单,”符苓放下熊掌,想都不想地一气呵成道,“当然是修成一代妖后,巧言令色,魅惑君主,让之神魂颠倒后,再借他的手滥杀忠臣,挥霍军饷,让老百姓忍无可忍后纷纷揭竿而起,其他五国自然会趁此良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城下,那么萧清国国破家亡完全指日可待啦!”
符苓说得太过慷慨激昂,以至于说完不免觉得有些口干,猛地灌下一大口汤后说:“师姐,你说这样做杀伤力够不够大?”
青汐诧异地盯着符苓看了好半晌,最后由衷点头赞扬她道:“够大,师姐没想到,师妹竟如此有修成一代妖后的资质,真是难得。”
“唉,谁说不是呢,”符苓舔了一下油腻腻的嘴唇,感慨地说,“不过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投个妖胎,好好祸乱一把西封大陆,哈哈哈哈。”
青汐:“……”
然而,这世间红月终究仅有一个,她并不同于别的妖,青汐揣摩着,以她冷淡孤高的性子,不会屑于用“魅惑君主”这种方法来复仇,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师姐,我还想起一件事……”符苓将二皇子魏凌、还有陈皇后的哥哥御史大夫陈桓最近常出入于陈皇后的寝宫,告知了青汐。
“而且昨日我还看到,陈桓和魏凌进了陈皇后的寝宫之后,一个身着盔甲的年轻男子也跟着进去了,脸上神色戒备而谨慎,我听到其他婢女称他为陈卫尉……”符苓说着说着蓦地打住,惊诧道,“我知道了,师姐,他们想要谋反!那九尾狐妖想通过谋朝篡位来复仇!”
青汐眼中掠过一丝沉思之色,片刻之后才道:“看来是了。”
这场谋朝篡位的大戏若是成功,那么最大的受害者无疑是当今国君魏霍!这样看来,红月至始至终要复仇的对象,难道就是萧帝魏霍吗?
符苓没想到自己竟一语中的,默默地放下熊掌,怅然地灌下一碗鱼翅羹后,仰天道:“这九尾狐妖太不走寻常路了,连这妖后都当得这么别具一格,我输得彻底啊,太彻底了!”
青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