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路骅催完菜上了楼,蒙擎和杜蘅二人已经低声将最要紧的事情谈完了,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其他。
他进了屋,见自己也没有插话的余地,便在一旁坐了下来,闷闷地喝茶。
二人自顾自闲聊着,蒙擎偶尔说些风趣的话,惹来杜蘅一阵轻笑。
等菜上齐了,三人吃完,蒙擎便要告辞离去:“今日多谢杜姑娘赏脸赴邀,不过在下还有其他事情,便不能相陪了。正好阿骅在此,届时让他送姑娘回去便是。”
杜蘅点头,曼声道:“小王爷拨冗相见,小女子感激不尽,您请自便。”
蒙擎随口嘱咐了路骅几句,便大步下了楼。
他离去的背影,倒与林桡有几分相似之处,杜蘅不由多看了两眼。
等瞧不见了蒙擎,路骅才皱眉,压了压心头的暗火,对杜蘅道:“杜姑娘,何不坐着喝喝茶再走?现下正是日头大的时候,若是晒着了杜姑娘,只怕小王爷又要责怪路某。”
他这腔调着实让人不喜,加之蒙擎彬彬有礼的模样珠玉在前,杜蘅下意识皱了皱眉。
谁料路骅更加火大——
当着蒙擎一副笑意吟吟的大小姐模样,当着他,怎么就要摆这么一副臭脸?
杜蘅见路骅脸色不好,也不欲同他起什么争执,只淡声道:“多谢路公子好意,只是小女子下午还约了人谈事,恐怕不能久坐。”
路骅心中冷笑,面上却强忍着,只道:“略坐坐罢了。杜姑娘难道不想知道,近来杜府的情况么?”
杜蘅秀眉又是一皱:“路公子,我现在已经离了杜府。”
他们这个位置的人平日相交,一般都不会把话说的特别满,总要给旁人留有余地;只是但凡有些情商的人,总能听出杜蘅言语之中的抗拒。
不过今日,路骅显然是被气着了,哪里管得杜蘅乐不乐意听,只自顾自道:“听说杜府如今乱作一团,杜大人一下子痛失两个爱女,如今卧病在床,已有好几日不曾上朝了。”
杜蘅神色冷然,便是连眸子中,都没有分毫的波澜。
路骅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看来杜姑娘是铁了心地要依靠小王爷这座大山,便置杜府和生父于不顾了呢。”
杜蘅终于不耐,厌恶道:“杜府是杜府,与我无半点相干!”
她这样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配上那艳若桃李的容貌,倒让路骅心中一荡,便是对杜蘅再多的不满,此刻也渐渐熄了下去。
路骅终于不再阴阳怪气地说话,而是认真道:“杜府如何,或许与你无关,可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你总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吧?”
杜蘅抬眸,看了路骅一眼,皱眉道:“上个月我入宫,贵妃娘娘身子还好……”
路骅略略走近了些,和她对视,低声道:“上次杜老夫人入了一次宫,许是同贵妃娘娘说了什么,听宫人道,当夜贵妃娘娘便吐了一口血。这些日子一直宫门紧闭,想来是身上不好了。”
杜蘅心头突然一跳。
贵妃的身子最忌动气,按照前世的轨迹,至少还有两三年可活——
可是祖母这么一入宫,究竟同姑母说了什么,她竟吐了血?!
眼看着杜蘅一双美目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路骅又是心中一软,竟有些后悔同她说起了贵妃的病情。
他定定看着杜蘅的脸,低声道:“若你想瞧瞧贵妃,我可以带你进宫。”
杜蘅不愿欠下路骅这么一个人情,下意识地婉拒道:“不必劳烦路公子……”
可话说到一半,她也知道,单凭如今自己的能力,竟是连皇城的都进不去的。
若想要入宫,便只能去求蒙擎了——
可如今她和蒙擎之间,因着头前为她脱罪之事,到底需要避嫌;更何况他们今后若要共同开采铁矿,更是要避人耳目。
路骅见杜蘅贝齿咬住下唇,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对她道:“阿蘅,你我也算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究竟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已经生疏至此?”
杜蘅见他冷不丁唤起了自己的乳名,不由想起前世路骅将自己娶回家中时,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过几日功夫,转脸又软玉在怀,将杜芜收在了房里。
她心中一片冷寂。
这一世,既然决定了不要同路骅有什么纠葛,她便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再者杜芜已死,那些过去的恩怨爱恨,在杜蘅看来,竟也轻飘飘的,没有多少意思了。
她的神色慢慢冷淡下来,仍是拒绝道:“如今我们都大了,路公子不该这样直呼幼时的乳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母若心中念着我,自然会召我入宫相见,不劳路公子费心。”
路骅看出了杜蘅眼底的疏离,一时间也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神色也淡了下来,只道:“既如此,在下便送杜姑娘回去吧。”
杜蘅一刻也不想同路骅单独相处,便点点头,拿起手边的面纱,重新挡在了脸上,随他一同出了门。
下楼之际,路骅突然回过头来,低声说了一句:“杜姑娘,你摘了面纱的样子,美极了。”
不等杜蘅有任何回应,他便率先下了楼。
杜蘅一言不发地带着阿素上了马车,路骅骑着马,一路相送,到了城西她住的宅邸处,才礼貌作了别。
杜蘅归家后,一直有些闷闷的,阿素和嬷嬷都瞧了出来,只当她今日不顺利,便都有眼色地没有上前去,把独处的空间留给杜蘅一人。
而她这么一坐,竟慢慢到了太阳偏西,阿素捧来茶水点心,才回过神来。
“小姐,中午和别人一起用饭,应该也没有怎么吃东西?嬷嬷方才在厨房做了些山楂糕,酸甜开胃的,小姐用一些吧。”
杜蘅没有拒绝小丫头的好意,示意她将点心放在石桌上,又接过阿素手里打湿的巾帕,净了手,捻起一小块山楂糕,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
阿素见杜蘅神色忧郁,心中止不住的替自家小姐难过。
从前在尚书府中,她是外人眼里光鲜亮丽的大小姐,可自幼失了母亲,杜蘅的日子哪里就好过了?
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可那代价,便是让她一个豪门的小姐,自己处理纷纭恼人的杂事、面对各种各样的人。
无论哪种选择,都不是轻松自在的。
阿素默默陪着杜蘅待了一会儿,等她吃完一块糕点,又把巾帕递了上去,给她擦了擦手。
小丫头到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小姐若是在京城过的不快乐,咱们可以去别的地方。书上不是说了么,江南鱼米之乡,城镇间有河流而过,又有竹楼、竹帘,平日里还能在镇上划船。小姐之前说自己喜欢那种地方,对吗?”
杜蘅微微一怔,这才回想起,自己仿佛确实同阿素说起过。
不过那也是她前世陪在林桡身边,偶尔在他一本翻开的山水杂记中,看到了他用笔勾画出来的几段描述,这才喜欢上了江南城镇的模样。
如今林桡视她若仇敌,谈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只摇头道:“京城的事未了,我们哪里都去不得。”
阿素心里一酸,赶忙低下头去,唯恐自己红了的眼圈被杜蘅瞧见。
好在杜蘅心里乱极了,也顾不得阿素的神情,她喝了一口有些烫口的茶,低声道:“阿素,姑母要不行了。”
小丫鬟猛地抬头:“啊!小姐听说了消息?是否要准备进宫呢?”
贵妃之于杜蘅的意义,更像是在她童年时充当了一个仿佛母亲角色的人。
只是贵妃失子之后,深恨杜家人,连带着自己这个侄女,也渐渐疏远了。
杜蘅眼底慢慢溢出了难以抑制的哀伤,只摇头,低声道:“如何进宫?姑母并不想杜家人去看她。”
阿素心里酸涩极了,就连声音都带了些哭腔,只无谓地安慰道:
“小姐,贵妃娘娘心里是念着您的,她一定会召您进宫的……”
可当贵妃病逝的噩耗传遍整个京城,杜蘅都没有等来姑母的一句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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