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到了。”侍婢掀开门帘,对她讲着,“定在一品楼的小厢房,虫二雅间里。”
孟秋本就对这趟平白无故的挥霍不感兴趣,经过和主系统一番争执,更是愈发没了意思。她慢吞吞应着,踏下马车,接住被递到跟前的幕离,“一品楼……”
这是个堪称百年老字号的食肆,听闻掌厨庖人乃是前朝专供御膳的大师傅。一朝国破家亡,方才收敛着,做了个商户,将宫中手艺卖到民间。
孟秋当年陪着燕承南赈灾,待在益州稍作停留时,听闻其所制糕点堪称一绝,惦念良久,却囿于深宅之中,又晓得燕承南事务繁忙,只和宣柏提上三两句,劳烦他带过来尝一尝。
她复又想到,临了,还是燕承南亲自拎来一大包的点心,各式各样,几十余种,摆满八仙桌的台面。
少年郎的飞醋没个征兆,她却直到而今才逐渐明白,以往相处里,那些言难尽意的细节处,他的情难自禁、和她过于迟钝的回应。
正待孟秋要进门,却乍闻不远处遥遥一下娇声轻唤,咬文嚼字的腔调,甜言软语的喊着,“前面可是长安郡主?”
话音落下,孟秋循声看去,再在面上露出几分惊诧。
是当日曲水流觞的时候,她见过的汪大娘子。
对于汪大娘子的长袖善舞,乃至借着程小娘子借词卸责,状况不好,顺势推波助澜,将她逼向绝路一举,孟秋记得很是清楚。
关乎内宅的软刀子,孟秋所知甚少,平日里至多也不过被别人嘀咕几句,讲她和太子殿下亲近过头罢了。更有燕承南随后严禁,处理几个碎嘴的宫人,一番杀鸡儆猴,连那些酸话,她都难能听闻半句。
是以,孟秋乍然见识到所谓妇人手段,忍不住觉得隐晦又毒辣。
便也将汪大娘子此人,以尤其深刻特殊的印象记住了。
“诶呀,真的是你。”美人朝着她走近,裙摆逶迤之间,莲步如华。芙蓉面上遮着薄纱,露出一对儿笑意嫣然的美目,眼波流转里,直酥了旁人的骨子。
汪大娘子亲亲热热的来挽她,玉臂一抬,暗香盈袖。随着这甜腻脂粉气一并扑来的,还有清脆的一声,“叮——”
【系统已检索到bug:1/1】
“可巧了,原是缘分作祟……”
【正在定位中……】
“这都能教我们碰到一处!”
【距离bug:0m】
“郡主也爱吃他家糕点?”
【系统正在确认中……】
“莫非生意都做到塞外去了不成?”
系统的提示音和她话语声夹杂而来,在孟秋耳畔响着,更有街市上的人声鼎沸,正热闹着,教孟秋一大半儿都没听进去。
她看向汪大娘子,心情差极了,无有一丝半点做戏的意向。沉默片刻后,她紧蹙着眉尖,用寄体的人设拂开汪大娘子,莫名其妙的问着,“我们认识吗?”
“……”汪大娘子瞧向她,一时语塞,却也不恼怒,“是了,郡主归京不久,记不得我亦是情理之中。”
孟秋没作声。
“我出身汪氏,行一,虚长你一岁,家父任职当朝太师。若蒙你不嫌,唤我姐姐也使得。”汪大娘子愈发做出温柔可亲的姿态,软言道,“这下你可就认得我了?”
在这段自说自话后,孟秋慢吞吞应着,“之前的宴席上,我好像见过你?”
“是我……”
“你也想当太子妃?”
汪大娘子被她直白如斯的言论打断思路,顿了一顿,不曾想到她会这么问。随即她又掩唇失笑,答得模棱两可,“东宫岂是我想去就去的。再者说,深墙里头,未必是个好去处。”
“的确不是好去处。”
两人闲聊几句,尽管孟秋有意打探,一则主系统在旁叨扰,二则她也话说半截,让孟秋唯有等着系统磨磨唧唧的确认bug。
好半晌,熟悉的“叮——”如约传来,播报的内容却教孟秋一愣。
【系统提示:确认失败】
【该目标并无嫌疑】
她愕然,“……咦?”
自从孟秋到这儿为止,还是第一回碰见这种情况。
汪大娘子被她此举引得面露疑惑,“怎的了?”
“没事。”孟秋生出些心思,反而问她,“你有空吗?我在一品楼订了厢房,不然……我请你?”
“这如何使得……”
孟秋哪里耐性看她故作推辞,率先往里走去。
“……真教人没法子。”汪大娘子看她毫不客套,不禁凝噎,再扮出无可奈何的作态,“郡主倒是不愧性急。”
云拥霞光、风卷残雾。
清秋的朝阳落得苍白可怜,照在金銮玉阶上,竟也多出几分惨淡苍凉之色,宛若薄薄地覆着一层寒霜。
“吱呀”~
雕花门被推开,燕承南在临走前,再对皇帝行过一礼。
“儿臣告退。”他眉眼沉静、冷淡,于秋光映衬下,教人觉得近乎不在世间一般,不染纤尘。
皇帝端坐在案后,尽管这些年刻意养身健体,却还是耐不住日夜操劳。如今虽说年不过半百,仅仅四十有余,都已然显着些老态龙钟的景象了。
“去罢。”皇帝的语气无甚温度,即使让个总角小儿来说,也断然不觉得这俩人乃为父子。生疏、严肃,皇帝话音里的情绪过于寡淡,“你所言边疆一事,朕已有打算了,你且自去等着吧。”
燕承南低眉垂眼要走,皇帝又忽的喊住他。
“忧国爱民、言行合矩,不枉你身居储君的位置。”皇帝似是感慨,似是欣慰,话意是好的,腔调却莫名有点儿泛凉,“你长大了。”
他收敛着视线,“是您以身作则,儿臣不敢居功。”
“是你自个儿的本事。”皇帝缓缓道,“朕近年的身体越发不好,白日乏困,夜里又少眠。朝堂、乡野,需要操劳的繁不胜数,还得权衡着那些个奸蠹……”
细数着历年的辛劳,唠唠叨叨片刻之后,皇帝喟然长叹,“太子。”
“儿臣在。”他躬身应道。
“太师前日求到朕这儿,言及他娇生惯养的独女,放心不下,请朕为她寻个良配。”皇帝不紧不慢的说着话,是为乱点鸳鸯谱,又是为浅试虎狼心,“你既无意于长安郡主,且看她如何?”
燕承南少顷默然,恭敬施礼,“全凭您做主。”
“好,好啊……”皇帝龙颜大悦,挥挥手,“去罢,去罢!待到选妃宴时,你心里有数即可!”
言至此,以燕承南刻意表露出的妥协为明,皇帝若有若无的试探和警告为暗,各自心照不宣、彼此了然于胸,父子俩的会面告一段落。
“吱呀”~
屋门再被掩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动静。
他行得缓慢,并未在高处停留,一步、一步踏下汉白玉铺就的长阶。
“殿下……”
甫一出殿堂,宣柏便匆忙上前,对他略一颔首,聊表示意。
他“嗯”过后,再朝恭候一旁的张禀礼看去,“张郎。”
张禀礼遂对他作揖。
不消多久的眉眼官司罢了,几人直至抵达东宫书房,方才重开话头。
“小臣有事要说。”张禀礼再行一礼,待得收势起身,他将此前武威王所说如实道来。
到底是忠君爱国的栋梁重臣,就算被皇帝防备着功高震主,但在鸟尽弓藏前,仍旧改不掉这杞人忧天的坏毛病。兵权上交后,边疆军事不归他管,一概政务也悉数放手,都和他无关了。
可那些劳苦功高的将士们,镇守多年,得来的,竟是沦为宦场沉浮的草芥吗?
武威王心痛甚矣。
本想着尽些余力,对皇帝上奏,未曾想老而昏聩,他反倒唯恐将自家搭进去。无关生死局里闯出来的他,独是他那不懂事的小丫头。老父亲用心良苦,只想保住她性命。
归京是下策,择婿更是下下策,但武威王身不由己,也无计可施。
好在燕承南和孟秋“两情相悦”,这位储君看着又比其父要妥当,武威王碍于迫不得已,只得……托孤了。
老父亲不曾想着将兵权搁在孟秋手里,他晓得自家闺女守不住,如此,倒不如当做个投名状,运作一番,送到东宫名下。除此之外唯有一点,便是劳烦他,倘若尚有余力,切莫辜负万万人爱国之心。
至于皇帝?爱咋咋地!
“孤已上奏御前,”燕承南遂道,“事关边疆,圣上意在集权。”
就着论过片刻,暂且搁下。
张禀礼不是东宫官,说罢正事,为免引人闲话,便匆匆去了。
紧跟着,如何容得一时半刻的停歇,宣柏就再抱拳上前,共他讲道,“您此前令我前往查明流言一事,已悉数清楚,由底下探子追究根源,将讯息送至。”
燕承南垂着鸦睫,没作声,等着后话。
他白玉似的指节微屈,独有指尖一点儿嫣红,如今轻轻敲在案桌面上,发出轻微又清晰的声响。
“经得探查……”宣柏皱眉道,“乃是汪家所为。”
“嗯。”他这才冷淡且端矜的应着,兼并在眉梢眼角流露些许隐约的讥诮,轻飘飘的回复,“今日,圣上有意为我许婚,选的正是汪大娘子。”
“汪大娘子?!”宣柏闻言大惊。
这反应引得燕承南朝他看去,“作甚?”
“您不是还吩咐我注意着武威王府嘛……”他答道,“前不久,线人送信来过,言及长安郡主出得府门,携汪大娘子……往一品楼厢房小聚。”
“哐当”!
笔架被袖摆带倒,挂着的管毫散落满桌,又骨碌碌滚下去,掉出七零八碎的动静。
宣柏从未见过燕承南慌乱至此的形容,不禁愕然愣住,“殿下?您这是……”
“备车。”他面色冷凝,心头却在压不住的发颤,沉声道,“去一品楼。”
“……现在?嗳!您走慢一点儿!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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