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是个散漫的性格,除此之外,她对于旁人的情绪也有些迟钝。
她时常暗自哀怨,觉得自个儿情商过低,口舌还笨拙,不甚讨喜。她家小郎君如今性情古怪,但旁人看不出,不过是在她面前显露罢了。因此在和燕承南相处时,她大都是小心翼翼的,仔细考虑着去和他相处,免得影响到他。
幸好,虽说两人分别又重逢,现下的孟秋于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但令她感动之余又觉疑惑的,他无从解释的很是看重她。心情复杂后,她起初忧心燕承南这般纯澈,要是所信非人,被蒙骗欺负了可怎么好?等到两人熟悉,她才发觉自个儿想得太多。
这仅仅是她独有的。
刑部,掌刑法、狱讼、奏谳、赦宥、叙复之事。
由皇帝遣派任命,封太子殿下为刑部郎官,刑部都官、比部、司门三属,乃至大理寺,皆可经他阅其案状。若再有异,允他传至天听,请皇帝亲判。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这东宫太子上任至今,一众臣等尽是避其锋芒,整日里供在上位,恭恭敬敬。
燕承南起初未尝觉出不妥,还当朝堂上下竟如此安稳,国泰民安,所见所知无有不好的。待到经受庄大人点拨,才逐渐明悟。哪里是如今的燕朝海晏河清?不过是那群臣子恃他年少无知,又惧他位尊权重,这才只将好的都摆给他看。至于那些恶的么……
他一少年郎,连四书五经都不曾学透,岂能管的清楚这些事务?
今日,他本是休沐,却早有预谋的领着孟秋一道去往大理寺,只作旁观。判案的乃是大理寺正卿——顾正琛。这般说着大抵有些生疏,但孟秋记得,自个儿在第四回是个年不过五岁的小姑娘,最终为救燕承南惨死在马蹄之下。
小姑娘名唤秋琇云,母亲乃是顾家女,而这位顾大人则是小姑娘的三舅舅。
她想起旧事,觉得感慨。也不知在那个年幼的小姑娘去后,秋家该是怎样的情景。她深觉系统找寄体,就应当找这种无牵无挂的,免得教她每每思及这些,都忍不住叹息。
转回正题。
这回的案件若教孟秋说来,是有些俗套的,还掺和着几分狗血。被告的是个膏粱子弟,行事纨绔、生性好色,平日里做过许多恶事。诸如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已是轻的了,这回更是嚣张狂妄,对商户小妇人动了心思。
威逼利诱不成,他被小妇人戳破后又遭痛斥,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趁着男主人离家行商,买通人手,教几个地痞闯入民宅,在光天化日之下将那个小妇人奸辱致死。孟秋看到后面才晓得,那小妇人腹中另有珠胎,已二月有余。
等到男主人归来,恰巧撞破,强忍悲痛收殓亡妻后,便将他告到衙门。只恨这恶人的父亲是京官,而他不过是个白身,便低了一等。更那地痞无赖早已跑了,又无人愿意为他作证,他势单力薄,着实算不得什么。
他亲自写下状纸,击登闻鼓、拦轿伸冤,这才将恶人送至大理寺查办。
等到燕承南和孟秋悄自过去,此案已至末尾。那恶人倒是有个好皮相,见到燕承南,跟着旁人朝着他行礼后,还凑上前给他问安,阿谀奉承着跪地深拜,口呼,“见过太子殿下!”
燕承南对其视若无睹,从他身旁走过,去扶那位大理寺正卿。
“微臣谢过殿下。”顾大人礼数周到。多年过去,她与孟秋记忆里端肃的形象无甚出入,只是鬓发微霜,已显出老态了。
“大人多礼。”燕承南身量仅仅到他肩头,孤自站着还气势压人,如今在他跟前,这一对比,年龄上的差距便愈发明显。看着躬身垂首的顾大人,他瞥了一眼,并未多说,而是径直问道,“不知此案应当如何判决?”
顾大人又作揖,“回殿下,陈文君证据不足,难以服众,亦有证词诉明他与陈田氏夫妇早已离心。现下,臣欲将刘郎君暂且遣送回府,再遣小吏前去盘查,再再依前情而后定。”
陈文君,便是那个妻儿被害的可怜人。这回答也看似甚为公正,可……
旁边的孟秋瞅了下伏倒在地,嚎哭得情难自已的陈文君,又去瞧旁边面上带笑,好似胸有成竹的刘郎君。她忍不住蹙起眉。
而燕承南面不改色,不曾去看旁人,只是询问顾大人,“要盘问何事?”
“是当日详细情况,有人愿做担保,确认行凶者并非刘郎君。”顾大人开口前有些迟疑,略微修辞后,再道,“或因旧怨借机诬陷于人,也是有的。”
孟秋听得顿觉心头火起,她看向燕承南,却见他眼底平静,好似这番判决在他心底惊不起半点儿波澜。他不紧不慢的继续问着,“为何要遣人去盘查?既是证人,便请到堂中,一并审问不成么?”
“这怕是不合规矩……”顾大人将大理寺审案的流畅讲给他,解释后,才施施然定下结论,“如此,需得等到后日重审。”
少顷沉默,燕承南并未再多说旁的,只轻轻颔首,“大人考虑得周全。”
不远处涕泪横流的陈文君眼见着燕承南忽至,还当有人要为自个儿做主了,未曾想被狗官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敷衍过去,当即目眦欲裂。他崩溃似的嚎啕大哭着,跪爬膝行着要挽留燕承南,“郎君!求郎君开恩啊!我妻儿惨死,歹人也应当偿命!郎君,郎君,求您给个清白!”
“好胆!”顾大人一声呵斥,周遭亲吏当即上前将他押住,从这边拖走,免得让他惊扰到贵人。
而那刘郎君见状不妙,顿时也凑上前,朝着燕承南哭诉,“您明鉴!他不过是个下作商人,最为重利,那等浑身铜臭的,讲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再他那妻子,某虽说见过,却并非国色天香,何至于为她而行凶作恶?殿下,您明鉴啊!”
“你晓得孤是谁?”燕承南在他话罢后,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儿。
“啊这……”刘郎君好容易酝酿的情绪被骤然打断,顿了一顿才如实讲道,“曾与家父入宫赴宴,得见天颜。”
至此,燕承南冷冷淡淡嗯一声,转而去看那被拖下去,堵嘴绑手的可怜人,眉头轻皱。他状似随意的与顾大人说着,“这陈文君,大人要如何处置?”
“也是遣回去,待到下回开庭,再传唤他前来。”顾大人并未隐瞒这个。他对于年少的太子殿下不甚熟悉,抛开他这个储君的身份,并不曾太过敬重他。是以,他先入为主的,当做是哄孩子般,“殿下若还有疑惑之处,微臣再为您解答。”
话下之意么,既然不懂,便问问就罢了。至于旁的?他还是看看就好了。
燕承南抬眼看他,复又垂下鸦睫,“不必。”
“那……”
“此案不妥。”燕承南不管他话音刚起,便直截拦住,再意简言骇的吩咐下去,“还请大人即刻重审。”
偌大的厅堂中惊呼唏嘘声骤然地零碎响起,不过一瞬,就火速沉寂,静得落针可闻。顾大人虽浸淫官场多年,并不会为他这段话就当场冷脸,但亦是皱紧眉头,摆明了的态度。
看着淡定自若的少年郎,顾大人反问,“不知殿下觉得何处不妥?”
“怪事。”他讶然看向顾大人,“此案既由大人经手,大人应当再清楚不过了,因何来问我?”
“您方才所言……”
“受害者痛不欲生,害人者却望风而逃。”燕承南不耐得听他多说,索性如他所愿,做个骄纵轻狂的太子爷,以强权压人。他也不曾无理取闹,而是轻飘飘抛出个说辞,似笑非笑的讲着,“不论凶手是谁,陈田氏被害身死一事不假,大人便不管么?”
顾大人眉头紧锁,“殿下,哪怕查明真相也总需个过程,事实究竟如何,非一面之词即可盖棺定论。”
四目相对,顾大人到底忌讳他身份,只得作揖后退。
“大人所说甚是。”燕承南不欲表现太过,遂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了一句。又略作停顿,状似好奇的问着,“那些地痞,都已经逃出京都了么?若在这过程之中,着人去搜寻他们,可曾会有妨案情?”
“只是碍于人手不足……”
“倒也不必命吏卒前去,只需定下赏银,再交代城门处的守军几句,即可成效。”他停顿一下,温声道,“本是孤提议的,这赏银,便由东宫所出罢。”
堵得顾大人无语凝噎,“……”
“重审一事,也是孤考虑不周。”燕承南的语速不疾不徐,以退为进,“大人身负要职,想必有许多政务要忙,孤又怎好耽搁大人?”见得顾大人面色稍缓,他慢条斯理的继续讲着,“不如由孤代大人审案罢。”
“殿下!”顾大人蓦然心惊,这才乍然明白过来,太子打从刚开口,就想要将此案揽到自个儿手里去。他又一时不察,这才教太子在三言两语间,便轻而易举的稳占上风,不容他再辩驳半句。
燕承南眉眼一弯,唇角一勾,“大人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Ps:在本章前五位留言的客官有红包呦~
(妈呀渣作者上一章忘说了,求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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