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悬挂于夜空中,犹如一柄弯刀。
宫灯被挂起在皇宫的各处角落,独独前虞皇后的那座宫殿没有被点亮。
这座被废弃了的宫殿,其实已经十余年没有亮过灯了。
近来皇帝来此处颇为频繁,宫人都说,是皇帝对前虞皇后悔过了。
皇帝踩过地上的枯草,皎皎月色洒在了他的身上,在地上落下了长长的一道影子。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皇帝手上提着的灯笼一下子把黑暗的殿内照亮。
他看了眼桌上的餐盘都空了,茶水也喝了一半。
虞晚舟在看见他走进的时候,便是道,“想来父皇你也不敢喝我这的茶水,所以没有留。”
这般的伶牙俐齿,就如她四岁时候的那倔强样子。
皇帝坐在了她的面前,拿出了一张纸扔到了她的面前。
“写家书,让策宸凨回来。”
城中的百姓以血肉之躯守护着这座皇城,可他们到底不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硬撑几日是可以的,但等到岭南王的耐心被消磨干净,到那个时候,皇城总是会攻破。
虞晚舟倒也没有抗拒,她咬破了手指,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速归。”
而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这么轻易地如了皇帝的愿,可皇帝却是怀疑起了她。
怎么会如此妥顺乖巧?
自他把虞晚舟从摘星阁关入了此处,她从没有闹过。
给她吃,她便是吃,让她喝,她便是喝。
可正是没有闹过,皇帝才对她愈发警惕了起来。
皇帝蹲在地上,拿起那封血书瞧了许久,终于瞧出了眉目。
“寡人给你笔,你重新写。”
虞晚舟的血偏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中了毒。
这样的一封血书送到策宸凨的面前,难保被他察觉出什么来。
片刻后,皇帝拿来了笔墨,再度递给了她。
虞晚舟也只是笑笑,低头照旧写了那两个大字。
速归。
皇帝拿着那封家书,却是没有走,也没有收起来,就这么坐在虞晚舟的面前,盯着那封家书,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虞晚舟的双手被重新用铁链锁起,铁链的另外两端是锁死在墙上的。
她轻轻地笑开。
“你笑什么?”
皇帝听见了笑声,眉头深皱,抬头看向了她。
“父皇放心,我比你更希望策宸凨回来。”
他回来了,她才能解脱。
“你不要恨寡人,寡人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这南蜀江山。”
皇帝望向了窗外,目光幽远。
“只要策宸凨逼退了逆臣海寇,寡人自会放了你,你依旧是这南蜀尊贵无比的嫡亲公主。”
皇帝说罢,蹲在了她的面前。
“一年多前,你让白玉部落的首领非要娶嫡亲公主来和我朝和亲,如此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回来报仇么?如今,淳贵妃已经死了,你大仇也得报了。该听寡人的话了。”
皇帝要一个傀儡,太后也只是要一个傀儡。
他们两人,虽不是亲生母子,却优胜血脉至亲。
“父皇放心,只要我安好,我腹中的孩儿也安好,策宸凨自是不会反你。”
皇帝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终于把这封“家书”收了起来。
他拿出了钥匙,亲自给虞晚舟解开了手链和脚链。
“你回自己的寝宫好好休息一晚。”
他瞥了眼虞晚舟被铁链磨得出血的手腕,又道,“记得上药。”
虞晚舟如今大腹便便,离王御医所预判的临盆之期也快到了。
皇帝自是不能让她出了任何意外。
故而是他亲自扶着虞晚舟,偷偷地回了公主寝宫的。
公主的寝宫日日灯火通明,宫内就候着一个宫女玉锦。
虞晚舟踏入寝宫的时候,玉锦正跪在门旁哭着,一见她被皇帝送了回来,玉锦连忙抹去眼泪,起身扶着虞晚舟。
这些日子,虞晚舟在前虞皇后的寝宫待着,没有暖炉,有些受凉了,脑袋昏沉,在玉锦扶住自己的那一瞬,她眼前一片黑暗,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好在玉锦抱紧了她,才不至于让她的肚子和地面碰撞。
虞晚舟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久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的黄昏。
她几乎是睡了整整一日。
皇帝来看她了,带来了退烧药。
见她还未醒来,便是坐在桌旁,闭眼按着眉心。
虞晚舟从床上坐起,冷眼看着皇帝,“父皇原来真的有头疾啊。”
自淳贵妃死后,皇帝不曾再召过太医。
外人只当这头疾是淳贵妃所害,太后更是觉得皇帝从未有过头疾。
这是皇帝的秘密,竟是被虞晚舟发现了。
皇帝闻言,阴测测地抬头看向了她,脸庞紧绷着,杀意迸出来眸底。
虞晚舟却也没有多害怕,她若是真的怕,就不会说出来了。
“父皇时常问驸马要糖果,想来是他买给我的糖果对父皇的头疾有奇效。”
虞晚舟指了指梳妆镜下的抽屉。
“我入宫的时候,带了一些,父皇若是要,可以拿走。”
皇帝起身走了过去,果真在那梳妆镜的抽屉里找到了满满一盒子的糖果。
“这么多糖果,你带入宫了却不吃?”
皇帝此时头疼欲裂,他强撑着精神问着虞晚舟。
“我怀孩子之前的确是很爱吃,但怀上之后,却喜欢上吃酸的。”
虞晚舟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继续道,“我入宫的时候,吃过两回糖果,每回都吐出来了,索性就把糖果扔在这抽屉里。”
皇帝仔细的看着那一盒子的糖果,果真空了两处。
“父皇,我被关入摘星阁的时候,怨恨过你,因为你听信了谗言,竟是以为我是南蜀祸星,后来,淳贵妃死后,你又把我关入了我母后的寝宫,我也不能理解,但我母后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孤寂的人,高处不胜寒,你昨日同我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南蜀江山。”
“你不得以做出这么多事情,是为了一举歼灭番邦和滋扰南蜀多年的海寇,以及白玉部落,我这么一想,便就觉得父皇的心里头,比我要苦很多。”
皇帝听了这番话,迟疑地剥出一颗糖果,塞进了嘴里,
甜腻的果汁在嘴里散开,头疼的感觉竟是减轻了不少。
皇帝便是把那一盒糖果都收了起来。
“你能如此体谅寡人,寡人很安心。”
虞晚舟眉眼弯弯地同他道,“所以父皇大可放心,我不会对策宸凨说什么的。”
皇帝大抵是被头疼折磨了好些时日,如今头疼缓和了下来,他整个人也都松懈了下来。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虞晚舟的胡话。
不过虞晚舟不是他,对他掉以轻心过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