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监狱。
幽深的铁门,直耸的高墙,里面关押的大多是一些重犯。
因为地势原因,这里常年很少见得到阳光。
人们常用“永无出头初日”来形容这里的阴暗,却也再合适不过,里面多为无期徒刑的犯人,从他们踏进这扇铁门的那天起,希望也就成了绝望。
今天并不是监狱的公开探访日,直到黑衣人报出车内的人是总理夫人的时候,监狱长开了破例,打开了铁门。
一间二十余平的会见室,一张长桌,两张椅子。
慕柒柒打开桌上的生日蛋糕,一根根的插着生日蜡烛。
安静的走廊内,传来一声声铁镣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
敲门声响,慕柒柒轻道了一声“请进”,门被推开了,两个狱警将顾宸钰押到了门口。
顾宸钰看着慕柒柒的背影,一时没将她认出来。
刚刚狱警来提人,说有人来探望他的时候,他就觉得十分意外,毕竟以他的罪行,目前是不允许任何人探望的。
眼前的女人一身宽松长裙,头发挽着淑婉的发髻,插着一支精致的长簪,女人一手托着腰,显然是有了身孕的模样。
插好蜡烛,慕柒柒转身,看向身后的顾宸钰,几个月而已,她竟有些认不出他的模样,眼前的男人憔悴了许多,蓄着半寸的胡须,褪去光鲜,多了几分狼狈。
“总理夫人?”顾宸钰惊讶异常,他想不到慕柒柒竟会来狱中看他。
“把他的铁镣打开。”慕柒柒淡淡的一句。
狱警略微蹙眉,毕竟是重犯,
“没关系,他不会伤害我的。”慕柒柒笃定一句。
狱警听罢,解开了顾宸钰的铁镣。
慕柒柒将无关的人都遣了出去,比了个手势,让顾宸钰去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顾宸钰走到了慕柒柒的对面,自然是不敢坐的。
许是站久了,慕柒柒觉得有些累,扶腰坐下,打开打火机,一一点着蜡烛。
“今天是你三十岁的生日。”慕柒柒淡淡的一句,一双褐色的美瞳里,满是星星点点的烛光。
“您记得我的生日?”顾宸钰有些意外。
放下打火机,慕柒柒抬眸看向他,“许个愿吧。”
“进了这里的人,还有资格期许什么吗?”顾宸钰自嘲的口吻。
“你就不想知道你妈妈的下落?”慕柒柒忽而问道。
“她在哪儿?还好吗?”顾宸钰忙问,这些日子以来,外界一切的消息源都已对他屏蔽,他根本无从得知。
“他们夫妇已经被秘密监管了。”
顾宸钰听罢,双眸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撼,“为什么要抓他们?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们无关!”
慕柒柒轻轻扶着小腹,“你的口供中提到,因为任薇婉绑架了你的母亲,所以你才不得不和她交易,帮她绑架我,可是你知道吗?你母亲并没有被任何人绑架,我看过疗养院的监控记录,你母亲所谓失踪的那几天,你父亲一直在医院照料你弟弟,一切如常,丝毫没有任何异样,这像是一个妻子被绑架男人的所作所为吗?除非他知道他妻子的下落,知道她平安无事。”
“不可能。”顾宸钰连忙否认,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能接受母亲和任薇婉串谋欺骗他的事实。
“任薇婉和你母亲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你的父母是间谍,这已经是确定的事实。”
慕柒柒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跟着颤抖,即便她一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可是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顾宸钰久久的沉默,像是一种默认。
慕柒柒继续说:“可我相信,你并不是真的想杀我,如果你真的想杀我,你有很多机会,在西冕可以,在北欧也可以,甚至是在外交部,都可以,可是最后,是你一次次的保护我,在北欧时,如果你用了任薇婉给你的药剂,里面的缓释成分一旦误服,我现在已经没命了,然而你只是用了阿司匹林。”
“对不起。”顾宸钰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愧疚和无奈。
“你被利用了,包括任薇婉,也被利用了。”慕柒柒痛心的口吻,“那天袭击我的人已经抓到了,他们是雇佣的杀手,任薇婉派去的人就是被他们掉了包。”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顾宸钰望着她,眼神中是一种决然。
“最近政府部门接连收到恐吓信,如果再不释放你的父母,他们将制造更多更麻烦的袭击案件,年关将至,人流密集,你该知道,这后果是什么?”
面对慕柒柒晓之以理的话,顾宸钰始终沉默。
慕柒柒继续说:“新年将至,流苏岛又正直回归前夕,很显然背后有人在利用你们操纵这一切,煽动情绪,最后只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知道,你们都是西冕人,可是事件一旦恶化下去,和谈就真的无望了,西冕面临的只能是更为长久的制裁。”
顾宸钰知道,慕柒柒想从他这里得到西冕方面驻留在国内的间谍清单,可一旦他交出名单,便意味着对国家的背叛,当初任薇婉绑架母亲的时候,他担心母亲的安慰,更担心这份名单的泄露,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妥协于任薇婉提出的要求。
慕柒柒深深叹了一口气,“有没有想过,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支持你们做这一切的人,其实是最希望你们万劫不复的人,不要再被他们利用了。”
她的话将心比心,抛开政治,抛开国家,抛开对错,仿佛只是朋友间的相互关心。
沉默良久,顾宸钰看向她,缓缓开口,“三十年了,当年西冕战败,我母亲带着父亲的旧部来到了金陵,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有了新的身份,进入了各行各业,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有了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这些年来,一代接着一代的人在这里做着情报工作,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到的只是越来越强盛的金陵,而西冕,却面对着更加严峻的衰败,我开始意识到,也许过去,我们采取的方式是错误的,我试着进入外交部,试图重新开启金陵与西冕的外交对话,也许是我太过心急了,当年我的一篇有关西冕关系的研究论文,被任薇婉看到了,随后我就被调职了,估计应该就是因为那件事,让任薇婉开始注意到了我的身份,不过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彻底认清整个金陵政界没有人愿意触碰有关西冕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我接触到了总理夫人,我知道,总理夫人是可以帮助我实现心愿的人,所以在西冕,他们几次对你动了杀心,最后是我将你保了下来,并且平安送回到靳先生身边,我相信,你,还有靳先生,是可以改变西冕命运的人。”
“那,你愿意交出名单吗?”
“我只有一个条件。”
慕柒柒微微点头,等着答案。
“我不想背叛他们,可也不想他们被人所利用,我知道,在金陵,间谍罪的最高刑罚是死刑。”
慕柒柒明白,顾宸钰是想为那些人申请一个保障,转而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还活着?”
顾宸钰拧眉,以他的罪行,即便是为所迫,可伙同国外势力谋害总理夫人的事情是事实,如今又查明了一个西冕间谍的身份,数罪并罚,他已经足够判几次死刑了。
可几个月过去了,金陵方面只是将他关进城北监狱,甚至连明确的定罪书都迟迟没有下放。
经慕柒柒一提醒,现在想来,他的监号一栏是空白的,他从没有与其他犯人打过照面,如今的他更像是被秘密关押在这里的,难道这是有人有意安排?
“活着,就还有希望。”慕柒柒淡淡的一句,却包含了许多深层的含义。
“蜡烛都燃尽了。”慕柒柒轻笑着一句,“忘了和你说生日快乐。”
“是靳先生让您来做说客的?”顾宸钰问道。
慕柒柒摇了摇头,抚着小腹,“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怀着身孕,他不想让我插手这些事情,可不管怎么样,我仍然当你是朋友,你救过我,所以,我也想帮你一次。”
她不过是在午睡时听到了靳御与人通话的内容,谍战密谋,虽然他们已经控制了一部分人,可如果要彻底排除隐患,就必须在短时间内肃清全部名单。
所以,当靳御寒凉的说出那一句“用刑”时,她整个人随之惊颤,她明白,顾宸钰也好,他父母也好,都算不上正式落案的罪犯,为了不声张,全部秘密羁押,一旦用刑,便是私刑,为了要一个答案,没有人会顾及轻重。
长达两个月的持久闻讯,顾宸钰的父母除了承认间谍身份和已有的控诉,至于名单,他们绝口不提,慕柒柒知道,顾宸钰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她想一试,于是,便来了。
一张白纸,顾宸钰交出了答案,那是一个密码。
慕柒柒将纸张折好,放入包中,扶腰起身,看着顾宸钰,她轻声一句,“我们现在两不相欠了。”
过去的恩恩怨怨,林林总总,顾宸钰救她,无疑也是为了利用她,如今她虽然也救了他,可是她同样也有她的目的,总之,两不相欠了。
慕柒柒转身离开,身后顾宸钰起身问道:“我弟弟他……”
“宸玺他很好,一切如旧,有专人照顾他,他的治疗已经初步有了效果,能记起许多事情了。”慕柒柒没有转身,背身而答,“只是,等他再康复一些,遣返是必然的。”
毕竟,父母的间谍身份,就算顾宸钰履历清白,他也无法继续留在国内。
“宸玺他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们不要为难他。”
慕柒柒没有应话,径直走了,恩怨分明,她一向如此,顾宸玺,她定不会为难他。
离开监狱,大雪如旧,地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黑衣人撑伞,扶着她向监狱外走去,铁门打开,庭院外呼啸着驶来了一辆辆黑色的汽车。
整齐划一的“5277”牌照,任谁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车停了。
停在中间的车,后门打开,靳御走了下来,迎着大雪,大步向她走去,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她身边。
慕柒柒抚着肚子,远远地就这么望着他,弯弯的笑。
靳御薄唇绷着,一双眉皱的勾深,原本以为会斥责些什么,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回家。”
话音落下,整个人已经被他裹着,抱到了车上。
车上无话,靳御为她掸去身上的浮雪,那神情分明就是生气了,却又不忍斥责。
男人低头望去,看到她浅咖色的羊绒靴子,足尖已经沾湿了一块,不禁拧眉,脱下她的靴子,将小脚握到掌心,果然是凉的,赶紧撑开一条毛毯将她整个小腿裹上,随之把车内的温度调高了许多。
“好冷。”慕柒柒盘着双臂搓了搓胳膊。
“是不是着凉了?”问着,掌心已经附上了她的额头,还好,不热。
下一秒,慕柒柒已经钻到了他的怀里,两只手臂探到他的大衣里,环上他的腰,只是肚子渐渐大了,她无法向从前那样,全然拥进去。
车内,传来她撒娇的声音,“别绷着脸,会影响到我的,医生说为了宝宝,每天都要保持一个好心情。”
“我有绷着脸么?”他轻抚着她的背,声音跟着柔和了许多。
“嗯!见面到现在你都没有和我说话,也没有和宝宝打招呼,我们生气了!”慕柒柒噘着嘴,抬眸看着他。
“那你出门前,有没有和宝宝打招呼?宝宝们有没有同意?”
慕柒柒嘟唇,“宝宝们说了,他们想出来放放风,看看雪。”
“所以,来监狱放风赏雪?”
这话也只有她才能说的这么一本正经。
慕柒柒摸到手包,将写有密码的白纸递给他,“这是银行存管箱的密码,上面有西冕方面在华间谍的全部名单。”
靳御的目光只是盯着她,语气担忧,“忘了现在自己是什么身子了,不好好养着,还有精力管这些事情?”
斥责的话,说出来却满满都是心疼。
慕柒柒仰头看着他,终于说了心事,“我最近很乱,已经有两个月联系不上心姨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北欧的事情,和周系脱不开关系,那心姨的失踪会不会也和他们有关?我只是想做点事情,不能让那些人再得逞了。”
靳御在她的额尖吻了吻,“白家几个兄妹没什么异动,说明兵工集团依旧掌握在白素心手里,她没事。”
慕柒柒点了点头,白家兄妹不和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如果心姨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那白家一定不会这般太平,看来是她多虑了。
“对了,这份名单……”慕柒柒手中依旧捏着那张纸。
靳御接过,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轻松的神色。
“名单……不重要吗?”慕柒柒眨着眼问。
靳御略微失神,他忧心的并不是名单,而是经过这件事,他已经确认南华清是周系的人,国安局已经不足以信任,爆发如此大规模的恐袭威吓,主要就是因为国安局应对不利。
而师母作为南华清的部下,他此刻担心的是,颜蔷薇会有危险,待局势回稳,势必就要开始铲除周系的势力,那首当其冲陷入险境的必然就是师母。
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而这些,为了稳定慕柒柒的心绪,他暂时还不能告诉她,毕竟怀着身孕,受不得半点刺激,近来白素心的失踪已经让她不安,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妈妈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这只会令她更加焦虑。
靳御浅笑,“重要。只是下次再想出来散步,一定要我陪着,不然这次去了监狱,下一次谁知道你又会去稀奇古怪的地方?”
慕柒柒弯眉一笑,“马上就万圣节了,新闻上说,市中心新开了一个鬼屋?占地一千多平,据说超刺激!”
“想去?”
慕柒柒咬唇,一双眼睛转了转,才说了一句,“不敢。”
上一次去鬼屋探险还是去大学的时候,还没走到一半,她就吓得哭着跑了出来,现在再借给她一个胆子,估计她也是不敢的,最多也就是随口一提。
“量你也不敢。”靳御低低的一句,揽臂将她拥在怀里,“鬼屋就免了,改天去商场逛逛,宝宝们的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了。”
说着,他抚了抚她已然圆滚的小腹,双胞胎的肚子确实比怀司沐时大上一些。
“家里已经放不下了,还买?”
听闻她怀孕的消息,桃园里堆满了别人送来的礼品,男婴女婴用品一应俱全,估计十个八个孩子,也是够用了。
“我的女儿只能用我买的东西。”某人认真的答道。
慕柒柒翻了一个白眼,真是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