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stroll酒吧的钢琴师似乎格外高兴。
一连串清脆繁复的音符愉快地从台上飞出来,混合着从中央吧台缭绕而出的烟雾,叮叮咚咚在室内环绕。
让人听着就想跟着轻轻哼歌。
“刚刚你弹的是圆舞曲?这么开心,遇到什么好事了?”
等谢祺回到自己专用的卡座,却见到闻凌坐在位置上,正笑吟吟望着他。
而且还提前给他点了一杯柠檬水。
“……说不准,就是知道了一个好消息吧。”
谢祺在他对面坐下,并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闻凌很自来熟,他倒也不拘束。
“要是罗里今晚来了,一定会替你高兴。”
桌对面的人解开自己的包,拿出一支鲜嫩的玫瑰:
“他今天人来不了,还非要我替他捎点东西给你——”
“说是庆祝你的新生活。”
罗里一直盼着他和邵连分手,除了这个,他想不到还能庆祝什么。
……不过他白天才在展馆里和邵连提起分手这事,罗里是这么知道的?
消息还真灵通。
红玫瑰。
沾着露水,娇艳欲滴。
可以是示爱,也可以只是浪漫。
谢祺抚着细嫩花瓣,若有所思。
“他一直很关照我。”
顷刻,谢祺微微笑起来。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自己弹的曲子的感染,今晚现在的他的声音格外清灵,眉梢眼底都透着一股子轻快。
“今天在画展里——你和俞先生认识?”
“一面之缘,”谢祺抿了口柠檬水,“俞先生和这座酒吧的老板是朋友。”
“酒吧?这家酒吧好像是徐……哦,怪不得。”
闻凌似乎很是了然,把其中关系说得头头是道:
“俞家和徐家向来关系紧密,邵家背后也是依托这俞家这座大山……前几天罗里才告诉我,你被邵连逼得退赛的事——最近俞家在修正比赛中的纰漏,你既然已经想和邵连分手,那就不用顾忌他,可以继续提交作品。”
毕竟比赛的确有分量。
“我不会再参加这个比赛。”
对方虽是好心建议,谢祺却不愿多谈。
这话说得负气,为了旧怨不顾前途,好似很是幼稚,可他向来就是这般随心所欲。
何况前世他该受的荣誉都尝过了,早就有了不在乎这一切的资本。
再说,这比赛分量是有,可行业内又不是一家独大。
要在业内做出成绩,路子多了去了,谢祺又不是真的初出茅庐的学生,犯不着盯着这个比赛不放。
他巴不得对邵连和许迟敬而远之。
劝说失败,闻凌反倒笑得更开怀:
“那正好。”
“嗯?”
“之前我还担心你忙着参加比赛没有时间……看看这份邀请函?”
一张设计极简的卡片被放到桌上。
其上印着寥寥几笔曲线,勾勒出晕染开的水流形状。
谢祺一眼认出,这是一家海外香水品牌的标志。
这是个从老派奢侈品集团里分离出来的新品牌。最开始独自成立时的确闹得沸沸扬扬,历经种种争议官司,直到又发展了数十年后,终究把自己定位到轻奢市场。
最近这个品牌正在积极开拓这边的国内市场。
“不知道罗里有没有和你说过,”闻凌把这卡片拎在手里一转,这薄薄的纸片立刻晕头转向地在他手指间翻飞起来,“我回国后开了家设计工作室,也接过几个不大不小的项目——这是最近一个。”
“我觉得也比较适合你这种学生参与。”
他当然知道闻凌自己有工作室,而且已经提前了解过。
起步规模不算大,却业务精炼,几乎每个项目都评价极好,在业内资源地位一直稳步上升。
作为个人工作室,不紧不慢稳打稳扎,好几个项目都比同类型公司先一步迎接新风向,明显有幕后支持。
尽管不似行业顶尖公司那般底蕴丰厚,但如果能深入跟进项目,对学生来说相当不错。
这倒还是其次。
谢祺看过闻凌的个人作品,早就对此有几分兴趣。
“你给我这张卡……是因为罗里吗?”
“要这么说也没错,”闻凌直言快语,极其坦荡,
“不过他也只是牵线搭桥而已——罗里怕你最近无心关注这些,就托我帮你留意一下消息,结果正好。”
“以你的学校背景来看,简历估计没有问题——要是下周有时间有兴趣,可以来我工作室面试。”
“哦?那我和你一起去么?”
他受之坦然,甚至还弯起眼调笑一般地问。
纯粹的黑眼睛在月白灯光下更显清澈。
“行,”大概是没想到他一点犹疑和迷惑都没有,闻凌稍显惊讶,却很快调整好表情,继续笑道,“我载你去。”
“其实我关注过你的作品。”谢祺眼睛忽闪,“很独特。”
这下闻凌倒是真的没想到。
“嗯?罗里给你看的?”
“不,我自己找的——很好找。”谢祺垂下眼,望着杯里半透明半白的液体,“那天你穿的衣服和你的房间的雕饰给我种……说不出的相似感。后来一查,果然都是你的设计作品之一。”
他能感觉到对面的闻凌在仔细打量自己。
然后他听到一声真情实意的笑:“不瞒你说,罗里以前风流韵事不少,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他眼光这么好。”
既是夸赞恭维,也是把话挑明。
罗里替谢祺出了不少力,要说是因为同学情谊,那也太牵强了些。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
这不,闻凌立刻就替罗里来探口风了。
但谢祺对罗里的情史不感兴趣。
虽然罗里的确很好,混血儿的优势在长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还有那双深蓝的眼睛。即使以谢祺苛刻的审美,也很难挑出毛病。
可就是差了一点。
他没法说出差了点什么。
自打穿书以来,他已经决定,与邵连分手之后,便延续自己在前世的生活——声色绚烂,如一场在云端的轻快漂流。
他在自己的船里,望着各色人群来来去去,上上下下。
这很好。
轻飘飘的、短暂的、纷至沓来的快乐,新鲜,刺激,于他而言就已足够。
罗里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
迄今为止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会可以试图拥有一个不错的开端。
他原本可以毫不犹豫地接过罗里的玫瑰。
假如那天夜晚他离开酒吧时,没有接过俞一承的伞的话。
于是他并不直接接话,而只轻轻把话题拨偏几分,意欲不明:
“说起来,他之前还答应过给我做模特,可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他。”
“我都想好了在哪里取景画画,就看他觉得好不好了。”
“他么——”
“你要给谁画画?”
闻凌刚出声,另一道男声就插了进来。
嘶。
他怎么来了。
谢祺皱眉看向卡座外矗立的邵连。
“你是来找我?”
“不然还能找谁——谢祺!”邵连直接拉开卡座外围的藤条,挤到他身边,“我今天已经和许迟说过了,之前是我瞒着他让你退赛,他也不知情,现在的退赛申请都可以作废,还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兼职——你在这里有什么好的?弹琴谈那么久,又累,能赚多少钱?和我回去,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他语气急促,发丝还有点凌乱,这么冷的天,额角却浸出汗来。
“我不想再说一遍重复的话,”谢祺只静静打量他,远远地向他推过去一张纸巾:
“邵连,放过我吧。”
他又变成那个轻言细语的谢祺了。
只是说出的话叫邵连不敢置信。
“是因为画吗?”他勉强笑了笑,“你把画扔在二楼,我认出来了,你之前一直在准备用这幅画比赛是不是?”
他拿出那副裱好的画。
“我之前……没注意……许迟的画是和这幅有点像……”其实何止是像,邵连也是艺术系出身,背靠邵家工作了几年,怎么可能看不出许迟的意思。
只是今晚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不像。”谢祺很疲倦似的,轻叹口气:
“一个是炫耀,一个是白日做梦,怎么可能像呢。”
“……”邵连怔怔凝视着他,好像是从没认识过他一般。
“我已经扔掉的画,就不会再要了。”
谢祺温声说完,拿过这幅历经波折的画。
啪!
“谢祺!”
在场的人都猝不及防。
这幅可怜的画。裱在外面的玻璃已经四分五裂,冰凉的柠檬水毫不客气地顺势钻进画纸表面,肆意狂欢。
曾经鲜妍的色彩心不甘情不愿地模糊下去。
他抬眼看到邵连眼角泛红。
稀奇。
但他已经烦了,不想再多说一句,连嘲讽眼前这个男人的兴致都消失殆尽。
“闹什么?”
刚刚的声响并不小,惊动了二楼的人。
“俞哥。”邵连回神招呼一句,旋即又回到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个人情绪不要带到公众场合,”俞一承对着邵连,三言两语解开僵局,“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
方才谢祺并没有克制动作幅度,酒水毫不留情地飞溅了邵连一身。
许是觉得难堪,邵连没有继续纠缠。
“俞先生,抱歉。”谢祺拿起纸巾去擦桌上的水渍。
一叠纸钞被放在桌上,拦住他的手。
啊,俞一承总是会给他一笔小费。
他都差点要忘了。
“今天弹得很好。”俞一承语速和缓,音色一如既往地讨他喜欢。
那当然。
他微微勾起嘴角。
“但《邀舞》是作曲家献给妻子的——你喜欢这支舞曲,让我有点意外。”
谢祺嘴角的笑滞住。
今晚他的确弹了《邀舞》的第二小节。
这是韦伯为自己妻子所作的生日礼物,自然也被认为是爱情的象征。
爱情么——忠贞,长久,专一。
每个词都是他生活的反义词。
“怎么?”他语气微冷,瞥向俞一承。
“没怎么,期待你的下一次演出。”俞一承点到为止,又恢复成公事公办,上级似的语气,“但下回来酒吧最好先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别真闹出什么乱子。”
眼前这小朋友自己还桃花缠了满身没脱开,怎么就敢来招惹自己?
他先前果然没看走眼。
这小朋友惯于轻佻。
谢祺目送俞一承离开,眼睛睁大。
“嘁,俞先生的确是青年才俊,行事作风正派得很——”一旁隐形人似的闻凌终于出了声,意味不明,“不过,俞家和邵家关系不错,你刚和邵连分手,最好别去蹚他身边的浑水。”
“我明白。”
谢祺把酒杯往桌上一扣,冷起一张漂亮的脸:
“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