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整个人怔愣了一下,素来勾人的凤眸此刻却只呆呆看着她,随即是后知后觉的愤怒: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元衿莹白素手搭上他肩膀,轻轻将人推开,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真儿,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况且我修炼的功法也注定我很难只爱一人,你……”
“我不听我不听!”霍珏猛地从后箍揽住她腰身,大闹道:
“没有更好的女子了,你成婚又怎么样,这只是秘境而已,况且女帝不都是三夫四侍么,你不要碰那个老男人就好了……”
元衿面色渐沉:“谁教的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霍珏长睫一颤,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不情不愿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声音也不由自主软下来:“我自己想的不行么?”
他说着抿了抿唇,又糯糯求道:“主人,你就要了真儿吧,真儿很厉害的,保证让主人舒舒服服,最适合同主人双修了~”
元衿:“……”
为何这孩子三句话离不开双修,还总不忘夸耀夸耀自己。
“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元衿面不改色吩咐。
少年状似天真地反问:“为什么?”
元衿掰开他紧箍着的手指,大踏步往前走去:“你说呢?”
“不说就不说,主人心里知道就好。”
“……”
丞相府
“相爷,今日午朝,陛下已经批准您的奏折了,一切按您说的办。”
李尚低头走进屋内,抬头看了眼正认真作画的主子,恭敬禀告道。
容辞并没有立刻回应他,整颗心都放在了画上,不一会儿,他终于勾完最后一笔,犹不满意,又在边纱处稍作修饰,方才搁下笔墨,将刚刚完成的画作推向前道:
“把这两幅图纸送去礼部,命他们原模原样赶制出来,记住,要丝毫不差。”
李尚疑惑着接过纸张,迅速瞟了一眼,只见洁白的纸面上赫然勾画着喜服样式,凤冠霞披一一呈现,看起来极为优美飘逸,确是前所未见。
没想到主子竟然对婚事如此重视……
“小人遵命。”李尚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弯腰顺从道。
他只负责传达主子的命令,其他事还是少管为好,虽然现下主子心情貌似很不错。
“乾坤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么。”容辞继续提起笔,漫不经心问道。
李尚斟酌片刻,如实道:“禀相爷,自经过刺客一事后,乾坤殿防守严格许多,不过有婢子透露,陛下最近十分宠爱一只红狐狸,连用膳也允其伴随左右。”
狼毫笔尖蓦地一顿,那人遽然抬眸,却只勾唇冷笑一声,紧接着“唰唰”在白纸上写下铁画银钩般的十六字:
妖孽临世,狐媚惑主,假以时日,后患无穷。
他单笔落定,淡淡扫向李尚:
“着巫师将此话散布出去,嘱咐众臣,绝不能让一只畜牲坏了九州基业。”
元衿最近着实烦心得很,她望着窝在御案旁懒洋洋睡觉的狐狸,一时间忧虑更甚了。
也不晓得是谁把真儿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现在妖孽祸世之言传遍九州,由巫师起头,众臣纷纷要求惩处狐妖,以正朝纲。
知道她从外带回一只狐狸的人并不多,但宫中人多眼杂,难免有七七八八的眼线,可问题是,那些人为何偏偏针对真儿呢?
真儿充其量不过是只小狐狸而已,对朝中形势并无任何影响,还是说……他们只是故意借真儿来敲打她?
诚然她可以保真儿一时无虞,然如今的情形,她这女帝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是一说,更别提担个被狐妖所惑的“昏君”罪名了。
元衿头疼地揉了揉自己太阳穴,正兀自思量着,后头倏忽伸出一双白皙的手,轻轻覆在她指骨上,贴心地帮她按着摩。
“主人舒不舒服呀?”原本趴在一旁打盹的狐狸,不知何时偷偷溜到了她身后,转眼变成了人形。
别说,这小家伙手法还真不错,力度正正好,几个回合下来头痛之症当真舒缓许多。
元衿索性闭上眼,懒懒散散往后一靠,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缓缓道:
“真儿,你以后别再到处乱跑,最好就待在乾坤殿,记住了么?”
少年双手未停:“为什么?”
元衿轻轻呼出一口气:“最近有人故意将矛头指向你,你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处境着实有些危险。”
“危险……”少年口中呢喃,眼尾突然眯开一抹笑意:
“好啊,主人放心,真儿不会离开乾坤殿的!”
……
是夜
元衿沐浴完毕,屏退伺候的婢女,正准备上床休息,然而将将撩开帘帐,熄灯躺下,便察觉被窝里似乎拱着一团东西。
她微微一顿,登时从床上做起身,弹指点亮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直接将藏在被褥下的毛茸茸揪了出来。
“哎呦主人,好疼呀……”某狐狸扭着身子哇哇大叫起来。
元衿一把捏住那不老实的大尾巴,眯眼打量着它:“你现在胆子不小,还学会爬床了,嗯?”
小狐狸委屈巴巴:“主人不是说有人想害我么,真儿一个人害怕~”
这话倒让元衿好生犹豫了下,的确,如今真儿的安全问题不容小觑,不过看这小家伙的反应……怕是肯定不怕的,八成又在演戏,趁机撒娇耍赖,企图蒙混过关。
这不,就刚刚一小会儿走神的功夫,又这被狐狸逮着了机会,“蹭”的地一下从她手中溜出,眨眼变成人样,直直朝她压来。
半大的少年可不比狐狸身形小巧,陡然增加的重量令元衿措手不及,一不小心竟当真被他压倒在床上。
“起开。”
元衿拍了下趴在她身上装死的少年,言简意赅命令道。
少年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她颈窝,甚至开始用舌尖软软舔舐,口中含糊不清道:
“主人好香啊。”
元衿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揪他起耳朵,硬生生将人拎开,这才发现少年此刻双颊坨红,凤眼迷离,一副熏然欲醉的模样。
“主人,真儿难受……”
少年不停扭动着身子,一点一点搓磨着她。身上红衣渐乱,喘息间愈发凹显出那诱人锁骨。
元衿被他撩得心猿意马,煎熬地感受着眼前鲜活的□□,根本不比她好受到哪儿去。
更糟糕的是,多情道正在体内悄然运转,拼命叫嚣着一口吞下这送上门的绝色佳肴!
然而她终究找回些许理智,紧接着……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随着闷“咚”一响,狐狸扎扎实实在地毯上翻滚几圈,整个都被踹懵了:
“主人……”
他猛地醒过神来,将将开口,却见夜明珠骤然熄灭,黑暗中只传来她微乱的回声:
“不许喊。”
“要么睡地上,要么回你自己窝里。”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很快来到之前拟定的大婚之日,在此期间丞相一党总算消停不少,连狐狸的事也暂且放下,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元衿对这场婚事几乎没有感觉,毕竟秘境不等同于现实,但只消一日未出秘境,她依旧会遵从自己的身份,也认同这个身份所有的人物关系,包括即将迎娶的主君。
只不过有些巧合的地方在于,此次巫师占卜出的大婚吉日,竟是……六月初八。
若非再度提及,她都快忘了,六月初八,正是当年她与容辞成婚的日子。
元衿蹙了蹙眉,暂且放下心中那点疑虑,目光转向殿门外可怜巴巴蹲着的小狐狸,这才是真正让她头疼的冤家。
自上回险些越过雷池后,元衿说什么也不纵着狐狸了,坚决同这小妖狐保持距离,以免再被他诱惑了去。
不仅如此,同样是在那夜后,她才知道自己体内的多情道竟有着类似于合欢药的功效。
倒不是说如何勾魂摄魄,而是当一方动情时,两人皆会情不自禁为对方吸引,且一旦水乳交融,那便是干柴烈火,浑然忘我,迷乱而不能自持。
这一点,在卿良身上已经充分验证过了。
大概因为多情道侧重于身心合一的缘故,故而力求每一次都能达到极乐体验吧。
而且,目前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那便是若她长时间不与人双修,自身修为很可能面临倒退的风险。
因此双修之于她,就类似灵气之于仙者,食物之于凡人,缺失愈久,自然愈发……饥渴。
这个缺陷实在太过致命,只能寄希望于多情树,但愿能有所改进,否则,她又得再废一次功法,换条道来走了。
到时候身体承受不住,沉睡依然是她最终的宿命……
“主人~”狐狸弱弱的声音复又自外传来。
元衿定了定神,完全不为所动。
多情道最是无情,她私心不愿利用他,也回馈不了他的热烈与真情。
“陛下,礼部送来大婚喜服了。”不多时,门外来了一队婢女,小心翼翼避开狐狸通禀。
“拿进来吧。”
婢女们得到允准,纷纷踮脚走入。因着不敢打扰陛下清净,几人依次放好木盒后便默默行礼退出,却在临走时正巧对上狐狸凶狠的眼神,连连后退数步,匆忙离开了乾坤殿。
元衿余光瞟了眼某狐狸,权当没看见它的小动作,起身来到的雕花木盒旁,准备欣赏欣赏礼部耗时近一月的杰作。
然而甫一打开,她眼神便蓦然凝滞住,当即厉喝一声:“来人!”
仅过片刻,巫浮身形闪现,单膝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元衿指着盒子里的凤冠霞帔,道:“这凤袍是谁设计的?”
巫浮瞄了木盒一眼,如实道:“禀陛下,大婚之事由礼部全权负责,呃……礼部素来隶属丞相府管辖……”
他没再说下去,但话中之意不言自喻。
元衿面色更沉,看得巫浮眼皮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女帝这般怒形于色。
不知过了多久,元衿眉头终是平抚开来,心下已然有了猜测。
她猛地将盒子盖上,无须多言,等到明日大婚,一切真相自然揭晓。
六月初八
此乃巫师亲测之黄道吉日,这一天举国欢庆,九州上下皆知女帝即将和丞相完婚。
大街小巷里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一个个争前恐后,唯恐错过丞相仙姿,可谓盛况空前。
“丞相大人这次当真会嫁入纳兰王宫么?”
“我看悬啊,上次谢相连面都没露,这回恐怕……”
“你们快看!”
随着人群沸腾,天边远远传来一声骏马嘶鸣,只见天空陡然升起万丈霞光,而那人便是自霞光中凌云而至,策马而来。
瑰红喜袍卷起冽冽寒风,长袖飞舞而过,逶迤出一线残光。
“天呐,那白马竟踏着云朵悬空奔跑,好生强大的灵力!”
“是啊,刚刚那一下,就好像从我头顶上踩过去一样!”
“唉~谢相姿容俊逸,当真风华绝世,只可惜马儿跑得太快了,没来得及能一睹真颜。”
“啧,就算跑得慢你也见不着,人家戴着鲛绡面具呢,真颜只给女帝看!”
“……”
纳兰王宫
元衿身着礼部赶制的华服,站在由金玉垒起的高高礼台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少顷,只隐隐听得飒沓蹄声,刹那间红光染遍长空,远处一人身骑白驹,鲜衣怒马,直直飞驰而来。
“是谢相!”
在场众臣无不拱手行礼,齐齐恭迎这位许久不曾露面的丞相大人。
他们也没想到经过那次荒唐的强娶后,相爷竟选择重新来一场婚礼。
底下众人神色各异,元衿亦微微敛眸,望着飞身下马,从天空缓缓落地的九州丞相,面上无丝毫波澜。
她现下并不能看清他容颜,轻如云丝的鲛绡面具,只浅浅勾勒出一个削薄轮廓。
那人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笔直地在她面前站定,薄唇紧抿,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元衿兀然抬手,正要将他面具尽数扯下,却被另一只手极快地覆了上来。
那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又带着些微的颤抖,紧紧捏着她指尖,令她动弹不得。
“丞相这是何意。”元衿挑眉问道。
他动了动唇,终是发出低哑的声响:“陛下,按规矩,洞房之夜方能揭开鲛绡。”
“好啊。”
元衿答应得爽快,突然抓着他领口纵身一跃,径直往乾坤殿的方向飞去。
“陛下,相爷!”巫师见状大吃一惊,在后头急声呐喊:
“这跪拜大礼还未行完呐……”
“不必了,朕与丞相直接洞房便好。”
“啊……?”
“这不合规矩啊陛下!”
“帝后大婚怎能如此草率……”
嘈杂的议论声顿时自四面八方涌来,可以想象玉台下是何等哗然,可元衿没有半丝停顿,抓上新郎后,头也不回地往“洞房”而去。
及至坤颐宫,她毫不客气地松开手,顺势将人往后一推,两抹身影各自飘然飞落。
一瞬间院中花草皆静,风吹落叶无声。
元衿站在距他三步开外的地方,平淡道:“现在可以一睹丞相真容了么。”
他喉结滚了滚,原本清冷嗓音莫名染上一层沙哑:
“好,你来揭。”
元衿二话不说,径直走上前,堪称粗暴地撕开那轻薄鲛绡,继而显现出面具后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原来真的是你啊。”她温意不达眼底,黑眸亦似古井无波。
他定定凝视着她喜服加身的模样,双目渐渐酸胀,下一刻却是咧唇笑了起来,如同许多年前那样微笑着唤她:
“阿衿……”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