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热得人心烦意乱。
中年男人毫无形象地坐在路沿边上,手上拿着一张广告纸给自己扇风,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地铁口。
终于,随着电梯缓缓上升,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
白t、黑裤、肩上还个挂着个黑色背包,穿着普通,但眉眼隽秀,肤色白嫩干净,模样出众,就是气质有点冷,但不令人厌烦。
中年男人当即站起身,上前攀谈:“小兄弟,这是要去哪儿呀,用不用我载你过去?”
唐规停下脚步,瞥了眼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问:“阍(hun)合观,去吗?”
“去去去,上车就能走。”
车子驶了两分钟,中年男人主动开口,打破车内寂静:“小兄弟,去阍合观做什么呀,是不是家里人遇到什么邪乎事儿了?”
“没有。”
“额,那是你自己遇到……”
“不是。”
很明显,年轻人并不想说话,中年男人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其实唐规并不高冷,只是他现在实在没心情闲聊。
昨晚,他撞鬼了。
这只鬼还是他刚过世不久的爷爷。
一上来就喊:我的宝贝大孙子,你命不久矣呀!
唐规:“……”
这是亲爷爷能说出来的话?
许是爷爷也察觉这话儿有点突兀,喘了口气,开始跟他长篇大论的解释。
总结来说,就是唐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生死不受地府管制,寿命长短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前提是他要有功德在身。
而功德,只能靠钱和恶鬼换取。
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凭唐老头一直在背地里捉鬼、赚钱换取功德。
现在他一去世,没人再继续赚取功德,唐规马上就要没命了。
听到自己快死了,唐规没有半点慌乱,反而有点蒙,特别是爷爷说让他去捉鬼赚取功德。
这是他之前的21年里从未接触过的领域。长这么大,唯一一次遇到真正的鬼还是自己亲爷爷。
若真遇见其他恶鬼,指不定谁捉谁呢。
似乎爷爷也意识到了这点,叹着气懊恼道:“早知道我就少跟老李头下棋,多挣点钱、捉鬼,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唐规:“……”
我的亲爷爷呀,现在是后悔下不下棋的问题嘛!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道理,懂不懂?
唐规忍了又忍,还是将疑惑问出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件事儿?”
今天如果不是唐老头主动交代,估计唐规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爷爷会是个道士。
这话问出口,爷爷沉默良久。
他说,修道之人,最容易五弊三缺。
像他,入道之前,夫妻恩爱,家庭和谐,虽不能事事顺心,但也做到了知足常乐。
成了道士之后,儿子、媳妇儿接连出事,老伴也早早去世,最后只剩一个孙子。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真不想让唐规踏上这条路。
不过现在授渔还不算太晚,爷爷说他在西郊有个小道观,名叫阍合观。
道观里面放着不少道教书籍以及他这几十年驱邪捉鬼的笔记心得,唐规可以拿来看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城东找济云观的观主。
他与爷爷是生死之交,只要唐规开口,对方一定会帮忙。
最后临走前,爷爷对他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供奉道观里的鬼神,那是他们的祖师爷褚旸,关键时刻可以保他性命。
唐规想:道观里不是应该供奉三清道祖以及张天师等仙长吗?
供奉鬼神是什么道理?
不过他也没太深究,都已经是被爷爷称为祖师爷的人物,肯定早挂墙上了。
出租车里,中年男人朝后视镜瞥了眼,见后座的年轻人正神色冷然地望向窗外风景,不动声色间伸出中指与无名指,狀做随意的在方向盘下端敲了两下,随着他的敲击,表盘上的价格突然跟着跳了两下。
过了两三分钟,中年男人许是觉着后座的人没发现,又趁机敲了两下。
最后,唐规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提醒:“师傅,差不多得了,你这计价表跳得比我心脏都快,我就一个大三学生,没那么多钱给你宰。”
中年男人被当场拆穿,尴尬的笑了笑,道:“小兄弟,没办法呀,这地方特殊,平时我拉人不打表,都是直接报价。”
阍合站,是地铁6号线发往西郊的最后一站。
最著名地标:火葬场。
平时除了去火葬场吊唁、送葬以外,没人愿意往这边来,就连司机都不往这边送人,觉得晦气。
而这个中年男人胆子大,不信邪,专门在附近接送人。
从阍合站的地铁口送到火葬场门口,四五公里的路程,都能报价到百元打底。
中年男人被唐规提醒之后,小动作有所收敛,但到了地方,计价表的数字还是跳到了五十开外。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以五十块钱结束了这场交易。
阍合观。
啧,怎么形容呢……
有点像电影里那些很久不住人的鬼屋,荒废、破败,阴森……
唐规朝它走近,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一直在下降,明明头上顶着个大太阳,却有种待在空调房间的错觉。
这道观虽破,但面积不算小,一眼望过去,能有四五百平左右,用土坯垒砌的院墙,只有一米来高,稍微腿长的人都能直接跨过去,没有半点防盗的作用。
估计建这堵墙的人也清楚,他这院子没几个人敢靠近,有没有院墙区别不大。
院门是以前那种老木门,每天风吹日晒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但还在兢兢业业的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唐规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链,随手一推。
“哐当。”
“……”
它,下岗了。
还没等唐规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唐规下意识转头躲闪,等再转回头时,就瞧见院子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额,多了一只鬼。
黑眸、长发,肤色苍白,暗红色鎏金长袍,有点像古代的有权有钱的公子哥。
就是这个姿势不太雅观,趴在地上宛如一滩烂泥,神情可怜的冲他问:“小兄弟,有吃的吗?”
唐规:“……”
趴在地上的青年见他不说话,再次喊道:“小兄弟?”
唐规问:“你……是谁?”
那鬼一愣,想了半秒,道:“褚旸。”
“!!!”
这玩意是祖师爷?
没等唐规接受这一消息,耳边再次传来他幽幽的声音:“我好饿~”
唐规看着地上的鬼,犹豫半秒,迈步入院,绕过他直接朝正殿走去。
趴在地上的祖师爷一怔,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这是一个正常人见鬼后应该有的反应吗?
反应过来后,他起身跟上,诧异问道:“你不怕鬼?”
唐规神色淡淡,反问:“怕有用吗?”
褚旸不假思索:“没有。”
那不就行了,一只能在大白天出现鬼,还不怕烈日,要真想害他,唐规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何况这附近除了道观就是树,别说活人,连鬼影都没有一个,就算大声呼喊有鬼救命也没半点屁用。
不过目前为止,唐规没有从这只鬼身上感觉到恶意。
正殿的供桌上,正摆着一个黑色木牌,墙上挂着一幅全身画像,画中男人,黑眸、长发、暗红色鎏金长袍,与站在一旁的鬼同出一辙。
现在可以肯定了,他就是爷爷口中的祖师爷。
唐规转回头,正想问一问这位祖师爷平时都喜欢吃什么供奉?
结果就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苍白俊脸,唐规身子猛然一僵,快速后退几步,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语气也没了刚才的镇定:“你做什么!”
褚旸神情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没干什么,就是觉得你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
唐规蹙眉,警惕盯着他的同时,抬起胳膊闻了闻,衣服上确实有淡淡的清香。
他见褚旸又想朝他飘过来,赶忙出声阻止:“你别过来。”
褚旸不解:“为什么?”
“我害怕。”
“……”褚旸不死心:“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这踏马是一只色鬼吧!
唐规定了定神,解释道:“这是洗衣液的味道,下次我给你带一桶过来。”
褚旸:“哦。”
见他还算好说话,唐规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
刚才某个瞬间,他都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了!
哦,忘了,爷爷说他不归地府管。
他绕过褚旸,重新回到供桌前,见上面摆着三个果盘,一只烧鸡,一盘苹果,一盘干果点心。
这些应该是爷爷生前摆放的,时间太久,烧鸡已经隐隐有了馊味,苹果也干瘪得没了水分,只有干果还算正常。
有了刚才的阴影,唐规也不敢轻易回头,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将果盘里的东西全部处理,问他:“也不知道你……”
蓦地想到这是祖师爷,唐规把称呼改为敬语。
“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供奉,这次我只带了水果、点心,希望您别见怪。”
“哦。”
听到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唐规脊背瞬间绷紧。
褚旸没有察觉到,继续趴在他肩膀处看着他从背包里往外拿东西,撇嘴嫌弃道:“我不吃这些东西。”
随后他又问:“有香吗?”
唐规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了两步,与身后的鬼拉开一段距离,视线落在香盒上,见里面已经空了,道:“没有,我下次带过来。”
褚旸蹙眉:“我现在很饿。”
见他这次没有那么好说话,唐规只能妥协:“那我等会就去买。”
闻言,褚旸舒展了眉头,满意地嗯了声。
之后,唐规从背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将果盘以及供桌擦拭干净,把新的水果、点心等东西放上去,对着画像拜了拜,刚准备跪到蒲团上磕三个响头,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喂,我人在这儿呢,你跪画像做什么?”
唐规神情认真:“供奉祖师爷。”
褚旸:“……”
磕完头,唐规起身走出正殿,朝西厢房走去。
这是爷爷生前住的房间,屋里床铺被褥一应齐全,北侧还有一个大书桌,上面零零散散的摆了不少书籍,不过这会儿唐规没心思研究这些都是什么书。
他径直走到床边蹲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里面摆着一个手机大小的红色册子,他伸手拿出来,仔细看了下,小册子的封面像是皮质的,上面什么图案、文字都没有,感觉与平常的随身笔记本没什么区别。
让唐规很难相信,这就是掌握他生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