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看到了。”
亲吻，拥抱，并肩，最初有些羞涩和紧张，而后就放松下来。
不仅仅因为是常年作为帝王所练就的沉稳气度。
还有……
要与这个纪元乃至无数纪元中最恐怖的毁灭者作战，本就是世界上最勇敢最热烈的壮举，自然需要无限的勇气和最坚定的意志。
相比之下，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根本算不上挑战……而是内心深处的声音，是无数梦境中所出现的景象，只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紧张呢。
黛瑞拉半拥着身边的男人，对着最正中的一台无人机镜头，她知道那是什么，只需要平静而郑重地说话。
她的容姿，她的话语，她的意志，将在电与波的闪耀中跨越虚空传递，出现在参战军人们的面前，也出现在战俘们的面前。
并在自今以后，伴随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出现在报纸、密报、宣政、广播、电视等媒体之上，让全世界的生灵都为之知悉。
“你们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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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了纯粹如泉水的笑容。
这笑容平凡而普遍。
可以出现在热闹嘈杂的村镇，是水井旁布裙少女用手背擦掉脸上汗水后的回眸，也可以出现在华丽的城堡，雍容华贵的少女自二楼阳台向下张望，然后用精巧的羽毛小扇遮住半张秀气的脸蛋，仅仅留下眯成月牙的眼睛。
或者是黄昏，倚在门边的妇人望着丈夫踏着夕阳回家，亦或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饭后散步，被陪同的丈夫递来一朵银色的小花。
任谁看到这样的笑容，都会觉得似曾相识，旋即人们就可以意识到一件事——露出这样笑容的女子，一定有一份或浓烈或平淡的美好爱情。
“我恐怕爱上了这个男人。”
黛瑞拉用平静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语。
她是暮月的女皇，也是精灵中最好的战士和将军，她想得到的，一定要得到，真实存在的，就一定不会逃避和否决。
于是她说：“我想与他缔结誓约，灵魂与生命永在，绝不分离。”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不由自主地发出欢呼。
凡世最有权柄的君主，在此表露心迹、宣示爱意，这样的盛事毕生难寻，即使年迈老朽之际，也能跟孙儿辈时时吹嘘。
在这一刻，什么党争，什么蒂娜公主，全都被他们抛在脑后了。
他们在康德麾下获得尊严、受训征战，亲身经历生活变化，感受另一种活法，目睹远港一日日变好，践行真正的理想和意志，早就不以歌德人的身份自居，也已不在意康德的妻子是不是蒂娜公主——他们已不在意这婚事所带来的政治优势和身份认同，他们早已有了新的身份。
所以，在精灵女皇强势示爱这种事上……所有人都变成乐子人。
他们吹着口哨，欢呼着，激动地拍掌鼓噪，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在这热烈的回应下，黛瑞拉却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害羞，她的声音轻而认真，将内心和梦境所渴望的场景，化作语言说出。
“我希望我的家人、廷臣、军队和国民们可以祝福这段婚事，我希望他们都能够认可康德，我希望能跟他乘坐着独角兽们所牵引的月冕花冠车驾，经过世伯嘉大道，沿途臣民们洒出的花朵将飘摇在银月城上空，热闹的庆典和宴会将持续一个月之久，从震旦到帝国，全世界都将分享到这份喜悦……”
欢呼声此起彼伏。
“决然如此！”
“赞美你，伟大而勇敢的的女皇！”
“众神都会祝福这场婚礼！”
“我们会劝说全世界喜悦！”
“呜呜呜，陛下，我的陛下……”
“尖耳朵你哭什么！笑！给老子笑！”
热闹而欢快的气氛，黛瑞拉微笑着，沉默了片刻。
“但在这之前……”
精灵皇室有专门的演说技巧和相关训练，确保皇族们可以在任何一次公开的演说场合下控制局面、调动听众们的情绪，她在音节顿挫方面有所调整，短短一句话，就让热情的人群安静下来。
黛瑞拉看了一眼康德，歉然一笑。
这样的突然袭击，可能让你措手不及吧。
但我不愿提前与你商量……这是我唯一惧怕的声音。
我害怕自己会听到不想要的答复。
所以原谅我这次的心机和狡猾。
“但在这之前……”
柔情似水的少女，变回了统帅千军万马和万顷波涛的女皇。
她的声音犹如雪亮的刀锋，刺入末日在即却不自知的虚妄。
“还有一场战争必须得胜！”
气氛只沉凝了一瞬，刚刚还沉浸于喜悦和欢快的军人们愣了一下，立刻完成了心态的转变和情绪的再起——他们是当兵的！他们就是做这个的！
“没错！”数不清的士兵咆哮道，“干掉评议会的混蛋！”
理应如此！
打完仗就结婚！
“——错了！”
女皇的叱声压过了狂热的欢呼，让激昂的士气不知所措，紧接着她抬手指着评议会阵列的方向，厉声喝问：“你们以为我说的是这个吗？你们以为这是一场战争吗？你们以为这是值得攫取的胜利吗？”
“这不过是一场武装巡游，一场军事演习，超越时代的武器、战术、后勤、组织和理念在此整合，将你们熔铸成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新式军队，你们的武器，你们的战甲，你们的创伤救护，你们的后勤保障，全都凝固着一整个世界的智慧，以及这个男人的心血——”
她抓着康德的手，发出凌厉的质问：“你们觉得，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你们维持压倒性的优势，去欺负和碾压对面的旧式军队吗？”
“格里芬所领导的奥法评议会，冠绝天下的魔导技艺，引领奥法之路的骄傲和底蕴，难道真的配做你们的敌人吗？”
“具体的命令可以下放到你们每一个人的战术终端，武器和战甲是魔导技术和另一种文明之光的结合，独步天下的超空间技术是你们的机动方式和生命保障，无坚不摧的精确火力是你们的战斗支持，可以实时部署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最大限度保障个人安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孤军奋战……”
“——你们觉得，凡世诸国，从奥法评议会到人类帝国，甚至是暮月王朝，配做这种军事力量的对标和假想敌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下，士兵们愕然之余，复又茫然。
但隐约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正被缓缓拨开。
他们身在局中，服从命令，努力作战，不具备宏观视角。
但轮战之余会接受文化教育，每天至少两小时的文化课程，军官教导队们会给他们讲述很多很多……武器，装备，战法，支援，战术。
在这几个月的对峙作战中，他们执行命令，在评议会的远程轰炸下保持士气和韧性，击退敌军的冲锋，夺回丢弃的阵地，但也仅此而已，在他们的视角中，两方打得有来有回，己方似乎占了上风，但也只是对峙。
不过总有人觉得不对劲，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因为评议会军队的伤者不会被超空间传送，他们的远程武器无法做到连发，他们护甲的防护看起来也不够坚固……印象中的庞然大物，奥法评议会的百战大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而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最终得以证实。
精灵女皇亲口告诉他们，这支军队，实在已经屹立于凡世的顶点。
壮怀激荡，荣誉感油然而生，但同样升起的，是被女皇引出的困惑——殿下费尽心血打造的绝世强军，究竟是以谁为敌？
他们想到了英灵座的传言。
据说所有在战争中受了无法治愈之重伤的同袍都会被康德殿下放置于静滞立场之中，以待将来医疗技术再度突破。
封存静滞舱的区域，就叫英灵座。
据那次参加观礼的同袍说，当时康德殿下说了很多话，那天的发言也流传于军中，康德殿下自称凡人，否认神明的身份，命令所有人禁止痴迷于神话传说，将注意力转回凡世，并在最危险的时候依然努力作战。
那些话，很多人都听不明白，难解其意。
而现在，他们若有所悟。
“真正的敌人——”
黛瑞拉的手指向辽远的天际。
“在那里！”
随着这句话说出，女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为之沸腾。
有关上一次大战的内情记载几乎散失殆尽，可她依然能从只言片语中追想到曾经，那个先祖统治暮月的时代，凤凰王玛蕾姬丝也一定曾像现在这般，意气风发，意志决然，站在李满月身侧，呼吁号召凡世诸族追随盗火者的脚步，对抗天上的繁星。
这一次……绝不能输。
还有很多想跟康德一起做的事情！
“在很高很高的天空，有一群自称为神的毁灭者，他们对凡世抱有蔑视一般的恶意，在今天之前，很久很久的岁月中，有无数的国家被他们摧毁，有无数的生灵因此而死去……也有无数的生灵站起来反抗他们！”
她几乎颤抖，牙齿都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打战。
女皇紧紧攥住康德的手，她发现康德似乎也一样。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你们甚至难以理解纪元的概念，我知道你们曾经只是普通的人，有些是平民，有些是士兵，甚至有些是吃不上饭的乞丐！”
“但没关系，听好了，我只说一件事……”
“这个敌人，这个要毁灭凡世、夺去一切的星宫，就是康德来到并且停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即使歌德贵族们忘恩负义，即使歌德人恩将仇报，即使诸国暗地的敌视让他疲惫，即使接二连三的冲突让他厌烦，即使这个世界让他失望……他都没有离开，这就是唯一的原因和理由！”
黛瑞拉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翻涌的情绪。
“他要拯救这个世界，却没有因此对贵族妥协，他没有因为贵族掌握着更多的力量而去迁就他们，他选择保护和解放了你们，给予你们尊严和力量，贫贱的平民也好，被战争洗礼的军队也好，甚至是最卑微的乞丐也罢……他对你们怀有莫名的信任和信心，这就是你们如今披坚执锐的理由！”
“士兵们，你们是否明白你们所处的位置和荣耀？”
说到这里，女皇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不，你们不会明白……在几个月之前，你们还像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一样，浑浑噩噩，挣扎求生，而现在，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和尊严的生灵，可以骄傲地向着来自天空的毁灭者发出怒吼、挥动武器。”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即使是在无限的时间跨度中，你们都已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荣誉，因为你们正在追随一个人，进行最神圣的战争……”
“而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她回首望着康德，看着对方震惊、茫然、动摇甚至有一丝无措的眼神。
抱歉，只此一次。
从今以后，权势，荣誉，财富，灵魂，都不会有所保留。
既是爱人，也是学生，亦是战友，更是同志。
我将信任、追随和守护，直至神圣的战争宣告结束。
“我信任他，以女皇的名义，暮月将追随他的脚步，与盗火者并肩。”
黛瑞拉高声道：“不仅仅是我们！从遥远的震旦到明珠般闪耀的暮月岛，乃至大陆诸国，一道笼罩凡世的铁幕将缓缓降落，在这条防线之后，是我们所发誓要守护的家园，我认为一个联盟必须诞生，无论哪个国家与组织，都不应保持中立！非我即敌，敌即殄灭！”
“帝国，龙岛，震旦，暮月，东方诸国，北方的凛冽荒原，南方的诸岛城邦，所有的权力、智慧、财富和人力都应当集中起来，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如果谁不赞同，那我们就劝他们赞同！”
女皇凤目扫视，威仪凛然。
聆听这一演说的军人们个个目瞪口呆，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意识到了女皇在说多么疯狂的事情！至于读书少的人连卧槽两字都说不出口！
黛瑞拉的声音卷动出炽热的火焰，灼烧着魂灵。
“我信任他，暮月信任他，帝国信任他，那么——你们这些，曾经的贫民、苦工、学徒、贵族、乞丐，如今掌握着力量、尊严和荣耀的军人，即使暂时听不懂我的话，我只问你们一句，是否要像我一样，追随和信任他？”
女皇厉声道：“还是要像丹枫琉森和辉沙镇的那些孬种一样，用怯懦和卑劣告诉康德，他所信任和拯救的，只是一群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孬种？”
激将法，莫过于质疑信仰、否认道德。
山呼海啸般的怒火和否决，伴随着震荡的咆哮响彻四野。
“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黛瑞拉戟指评议会军阵：“格里芬-威廉姆斯已经投靠星宫、背叛凡世，他做了毁灭者的走狗，拦在铁幕之间、与你们为敌！现在，刀锋已经磨砺，整个凡世的目光集中于此地，那就让整个世界看到你们的力量！让所有反对者和质疑者憷惧和震恐，为康德攫取一场史诗般的胜利！”
沸然的士气如置身烘炉，被热风吹拂锻打，咆哮恣肆，焚尽一切。
一片昂扬激烈的战意间，黛瑞拉回身，望着康德。
她的眉眼间全是笑意，以及袒露心扉后的释然和温柔。
“用震旦人的话说，这叫‘木已成舟’，今天我所说的话将传回银月城，议会如果不想发动叛乱、赶我下台，就必须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而他们就算胆大到想要叛乱，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此战之后，我就会开始动员和整合国力，将军费、国库、魔导学者、兵科人才和忠于我的军官们逐步送到远港、由你来统合运用，进行你所说的‘现代化改造’，暮月数百年积累，已经到了动用的时候了，由你来使用，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作用。”
“暮月的附庸国，也会像我的国家一样，听从你的指挥。”
“下一个目标是人类帝国，你之前说皇帝有心与你和解，而你也动意，那就最好，我们将这事谈成。此战之后，我将带领使团访问远港，并对诸国君王发起邀约，让我们在远港召开一个峰会——为了这场会议能够取得共识，我们最好在此战中生擒格里芬和那个星宫之神。”
她英姿飒然，按剑而立，含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命令我吧。”
康德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黛瑞拉刚刚越过他向他的军队激励士气甚至发出动员指令，这怎么看都是越权行为，以女皇的政治嗅觉不应该意识不到，可她居然自然而然地做了，而且一脸理所当然。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家伙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也没把康德当外人。
暮月王朝数百年积累的财富、底蕴、军力和智慧，包括这个国家最美丽最尊贵的女皇陛下，都已经被这个笨蛋合盘托在手里，拱手送来。
这……这真是……
让他连生气都不知从何生起。
“你……”
黛瑞拉看他的表情，想是想起什么，微微色变。
“我……我做错了什么？”她有些慌张起来，低声道，“你有别的打算和计划了？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吗？可我们之前十几次通信，都定下了开打的时间，说好了我来了就立刻开打，刚刚你还问我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开始……”
她嘴上这么说的，眼神里透出可怜兮兮的意味，很明显，她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康德不认账。
“……没。”
康德摇头笑笑，吐出一口气。
“只是一时之间觉得很乱……但隐隐有些开心。”
他轻轻地拥抱黛瑞拉：“仿佛隐隐抓住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啊？”
黛瑞拉先是一喜，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抱歉啊。”
“嗯？”
“我今天突然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很突兀？”
“就不问我会不会生气？”
“先祖说，你就算嘴上说生气，心里肯定会偷着傻乐。”黛瑞拉说完之后，突然担心道，“你不会真的生气吧？”
康德摇摇头，放开黛瑞拉，环视周围，仿佛目光越过时空，对着他的大军说话。
“攻击行动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各部……破敌！摧阵！斩敌酋！”
军人们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康德殿下心中盘旋的诸多纷乱念头，他们只是士气昂扬，面对军令，齐声咆哮呐喊。
准备攫取胜利。
“戮之！戮之！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