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几批了?”
神盾战衣的残骸被打捞起来,运到旗舰,交给奥克辛顿议员。
评议会的大军火商贪婪地抚摸着那战衣的精致纹路。
伊蓝-泰尔不愧是繁盛的上古文明,竟将那三种传奇物质的神妙特性以最完美的方式利用和发挥,制造出了这样的战衣,万金难求。
如果奥克辛顿家族旗下的炼金兵科中心和魔导工坊能够破解和掌握这样的铸造技艺,那康德所制造的名为“动力装甲”的重型魔导战铠也算不了什么了……议员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不能将这些装甲遗骸就这么交给星空议庭。
即使无法独吞,也给换个名目。
与其说是蔚蓝舰队打捞并献上的,不如说是我奥克辛顿发现并分享的。
所以,理应由奥克辛顿家族名下的炼金兵科中心牵头进行攻关破解,而由此所发现和衍生的专利技术,也该归我所有才对。
而评议会所下的订单,也应该由奥克辛顿家族的魔导工坊拿到最多的那一份订单,不仅如此,其他获准生产的工坊也得交付高额的专利费用。
他看了一眼在房间中整理装箱的残骸,皱了皱眉,对等在一旁的特使奥斯科说道:“你再去告诉妮希雅丝指挥官,不仅仅是这种单兵战衣,伊蓝-泰尔所使用的武具和战争平台,也找一些残片部件过来,还有,我不管她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抓住至少三名活着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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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科一副吃了屎的模样,默然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议员阁下,现在舰队正在被强敌围攻,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您看,我们是不是先用传送阵离开这里,至于命令,还是远程下达比较好……”
“你懂什么?”
奥克辛顿议员呵斥道:“越是在这关键时刻,我们越应该与勇敢的士兵们待在一起!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现在,执行我的命令!”
特使奥斯科一脸阴沉得出门,重重啐了一口。
该死,真该死。
议员呵了一声,转头问一名奥术猎兵:“妮希雅丝还在指挥室吗?”
对方的眼中闪过魔法灵光,向着虚空注视片刻,点头道:“是,议长先生,指挥官妮希雅丝依然在指挥战斗。”
“很好,继续盯紧她。”
议员满意点头。
正如那句震旦的谚语,绅士不应该走进可能会倒塌的房间里,如今蔚蓝舰队被伊蓝-泰尔的遗民围攻,他作为高贵的议员,应该立刻撤退的。
可伊蓝-泰尔古代兵器的强劲性能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贪婪,在与康德对抗的大环境中,评议会很需要这些技术,而这些技术掌握在奥克辛顿家族的手中,就意味着海量的订单和天价的专利费用,这叫双赢。
贪念缭绕心间,奥克辛顿决定暂且留在这里,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反正一时之间,旗舰并不会遭遇什么危险,而且妮希雅丝一直在旗舰指挥作战,康德的超级战舰就在不远处,震旦之龙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新玩物就这么死掉……要知道在谈判桌上,震旦人为此可是付了大价钱的。
议员低笑道:“为评议会尽最后的忠诚吧,指挥官小姐。”
他摇晃着酒杯,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然而这位高贵的议员并不知晓,弃誓者爱芙已经通过深渊行者号的通讯装置与星空议庭重新取得联络。
他先前见伊蓝-泰尔发动突袭,还以为评议会试图独吞远古文明精华的计划已然失败,所以此时尽力收集这些远古的武器残片来止损,更不知晓星空议庭的同僚们试图将弃誓者们接回图拉夏叶、以榨取他们的所有价值。
因为议员们以为奥克辛顿还在远港。
大议长更是看奥克辛顿极不顺眼,也懒得告诉他这件事情。
所以,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议员阁下,当然也不知道,康德很可能会对破碎海域发动禁咒攻击、以解决深海的攻袭。
因为星空议庭已经默认了蔚蓝舰队的牺牲和结局,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舰队,说康德即将发动无差别的攻击。
“坚持住,听从指令,抗击敌人,努力活下去!”
通过短途通讯装置,指挥若定的妮希雅丝宽慰着求助的各舰舰长。
深海出击,官兵们伤亡惨重,幸好敌人武力强劲、却缺乏战术和组织,这才被更加训练有素的蔚蓝舰队勉强挡住,可伤亡依然在不断增加,敌人源源不断,越来越多,士兵们疲惫之余,士气越发低落。
他们最后的指望,全都落在了妮希雅丝指挥官身上。
因为康德的钢铁战舰就停在远处,火力强猛,轻而易举地轰杀了任何敢于接近的敌人,但却并不主动救援近在咫尺的蔚蓝舰队。
士兵们拼命抵挡之余,抱怨连连,他们想到了整日里谈论的花边新闻,想要让指挥官卖弄风骚、求震旦之龙出手相救,这样的想法层层上报,成为了整个舰队序列的共同声音,在危难关头,他们依然信任着自己的指挥官。
但信任的,已不再是她的勇敢、果断、明智和善战。
“让士兵们不要着急焦躁,形势虽然危险,但很快就会没事了。”
妮希雅丝的声音传达到每一艘战舰。
“康德会来救我们的。”
说到这里时,她那果决的声音罕见地露出一丝柔美,让指望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将官们感到宽慰:“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作,是因为他正在跟评议会讨价还价,等谈妥了之后,他自然就会来救我们了。”
搜得死内。
这样的解释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于是官兵们就相信了。
或者说,他们只能相信。
绝境的混战,死亡的随形,绝对的压力,还有心中本能的不安和恐惧,使他们成为了无智的鸵鸟,坚信着一个三人成虎的说法。
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所有安心的前提,都建立在“康德是个无可救药的色批并且深爱着妮希雅丝指挥官并且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的基础上。
只要这个大前提有一点点不成立,那所有的一切都会轰然坍塌。
放下短途通讯装置,妮希雅丝眺望着远处的阿斯托尔福号,她怔然片刻,旋即露出释然的笑容,她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
即使生命中最后的疯狂和勇敢,也与幸福两字完全绝缘。
但……也挺好啊。
好好看着吧,康德,如果你在看的话。
“我是指挥官妮希雅丝,现在,听我的命令,清霜之云号,构筑雷云领域,分割战场,威利斯之盾,以冰霜魔导器建立水晶之墙……”
她开始了生命中最后一次指挥和奋战。
“最后一批非战斗人员已经乘坐运输机、离开破碎海域。”
“生命观测阵列已探测到敌人深海行军密度降低。”
“预计海面敌军数量将在五分钟后到达峰值。”
“董天命判断,蔚蓝舰队将在二十分钟后进入连环溃败阶段。”
“父亲,时间不多了,建议立刻着手进行质量投射准备工作。”
康德站在阿福号舰首,眺望着远处的战局。
蔚蓝舰队鼓起余勇,分割战场,构筑海上要塞,冰霜凝结城墙,组织起密集火力阻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强敌。
即使是对异界的战地指挥和作战形式依然说不上是全盘了解,但康德依然惊艳于这堪称战争艺术的表演,绝境求生,蔚蓝舰队最后的演出挥洒着生命、勇气、热血和疯狂,凄美壮丽,见之难忘。
他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那时绝代凶兽横行海上,与赶来的蔚蓝舰队发生遭遇,他去看了一眼,本应该毫无还手之力的蔚蓝舰队竟然死中求活,以惊艳而果决的对抗措施挡住了无数海兽的凶恶噬袭。
那是他与妮希雅丝第一次相遇。
康德缓缓道:“禁咒打击准备中,荷鲁斯,阿斯托尔福,准备启动重要军事资产的跃迁召回程序,八分钟后,发起质量投射。”
荷鲁斯沉声应是。
阿福没有立刻回答,两秒钟后,怯生生道:“爸爸,妮希雅丝姐姐……”
康德望着数量庞大的伊蓝-泰尔遗民,犹如狼群般围着蔚蓝舰队拼命撕咬,即使阿福以大口径火炮和悖论炮弹击毁了大量的重型战争平台,但这无穷的数量依然让人头皮发麻,在这种敌人密度下,救人完全是奢望。
“路是自己选的,她不会离开。”
康德淡淡道:“而且,能冲过去救他的只有寥寥数人,董天命,鹦鹉,阿猩……我不会派任何人去冒这个险,阿福,对不起。”
阿福沉默了十几秒,然后低声道:“嗯,爸爸,阿福知道的。”
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活泼一些:“还有,声呐侦测到一艘评议会潜艇正在附近,就是先前在破碎海域游曳的那两艘潜艇之一,上升到大概三百米的深度后就停在了那里,不知在等什么……”
康德微一皱眉。
先前他驾驶着蛟龙号去阻止评议会潜艇解开封印,结果被对方的舰载武器阻拦下来,他以水雷轰杀了其中一艘潜艇,但因为对方的拼死阻拦,使另一艘有了充足的时间解开封印,放出了伊蓝-泰尔的疯狗们。
这失利固然让他勃然大怒,他也完全有机会将这个坏了大事的评议会潜艇轰杀至渣——深海水压之下,这艘原始潜艇的速度慢如龟爬,只要时间足够,康德有一百种弄死对方的办法,一百种。
可他还是放弃了。
一来是时间紧急,没有时间算这种烂账,二来,也是想到了先前那艘潜艇的无惧无畏,这些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固执而无畏地执行了评议会的命令,哪怕代价是死亡……也许是一念之仁,他放过了这艘潜艇。
没想到这些大胆的厮捡了一条命,居然还不有多远滚多远,反而升起高度、潜伏在海域附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福的声音有些森然:“已锁定目标,MU-90反潜鱼雷就绪,可随时进行反潜攻击。“
也许是刚交的朋友即将逝去,让舰娘的心情有些不佳,她当然不会责怪父亲,而现在时机不对,也没法迁怒于废物欧尼酱,只能拿一些讨厌的家伙撒气了。
一千米的最大攻击深度,五十节的最大速度,五十千克的定向聚能装药,足以在这艘可怜的原始潜艇没反应过来之前将潜艇船身开一个洞,进而让澎湃的水压解决敌人……对方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康德刚想同意攻击、碾死这不知死活的苍蝇,但眼神流转,他看到蔚蓝舰队挥洒的烈烈光弧,心中蓦然一软,叹了口气:“算了吧,等打完再说。”
禁咒既出,如流星飞逝,轰击海面,足以卷起汹涌乱流与恐怖震波,不仅能够摧毁海面的一切,海面之下也会被搅得生机灭绝。
让他们多活一会儿吧。
白雾世界中,巨大的投射弹体已在长空之上反复加速。
越来越多的伊蓝-泰尔冲出海面,喊着狂热的口号,围杀着蔚蓝舰队。
士气不断震荡下跌,绝望的士兵们呐喊着,诅咒着。
“康德怎么还没有出手?”
“那个表子到底行不行啊!”
旗舰。
“议员阁下,情况越发不妙,我们是否考虑离开?”
听到了奥术猎兵的建议,奥克辛顿微微皱眉,他来到窗边,看着远处又一艘战舰熊熊燃烧、沉入大海:“奥斯科,你再去问问妮希雅丝,康德……”
“——议员!”
奥斯科近乎于大叫的声音让奥克辛顿心中一怒,他冷声道:“注意你的语气,你在表达愤怒吗?别忘了……”
“议员,快看!”奥斯科的声音结巴着,“船……船!”
议员转头看去——
破碎群岛,康德的身影自白雾世界返回。
他下令道:“执行召回!”
各处的空间信标次第展开,大量的火力阵地和战争平台化作流散的光华,消失自相位之门中,被回收至白雾世界,以防禁咒轰击海面形成的洪峰海啸造成无谓的损失。
碧波之上,骑士阿斯托尔福号与慷慨鲍里斯号引擎轰鸣,冲入眼前展开的门户之中,跃入珠尔班港外的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目睹了这一切的奥克辛顿议员先是惊讶。
而后是恐惧。
一瞬间,他仿佛坠入冰窟,而后狂叫出声:“它们去哪里了!康德为什么要把它们撤走!震旦人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这不是询问,而是惊恐之下的自言自语。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康德的目的。
他怎敢如此!
——禁咒。
多么该死的、可憎的字眼。
尤其是这种东西掌握在敌人手中的时候。
敌人的兵锋有忠诚的战士来抵挡,发起的战争由士兵们和平民们来执行和承受,无论如何,掌控规则的高贵者们永远居于安全的堡垒之中,接受着最好的保护,纵然战争失败,也不会付出过于沉重的代价。
这就是奥克辛顿这样的人所熟悉和喜欢的世界。
但禁咒打破了惯例和规则。
禁咒不分贫贱,也不识别,不会顾虑高贵者的身份,不会在乎利益者的重要,禁咒砸到图拉夏叶,会将高贵的议员和低贱的乞丐一起杀死,禁咒砸到这里,无知的小兵和智慧的议员会有同样的下场。
不!该死的!不!
奥克辛顿吼道:“立刻启动传送阵!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一刻,康德的战舰跃迁撤离的一幕也被许多人观测到,不等将士们做出惊讶、吼叫和绝望等诸多举动,妮希雅丝便立刻喝令道:“震电紫蛇好号,侧舷启示者冰咆哮魔导器,攻城轰击模式,左转四十六点五度平射!”
她在舰队积威深重,虽然最近翻了车,可刚刚的指挥作战再度强化了服从性,各舰早已经习惯听命作战,被点中的战争术士更是毫不犹豫,转动魔导器,调节攻击模式,蓄能霜雪,毫不犹豫地就是一炮!
发射之后,他才听到身边水手们的大叫:“啊!打错了!”
霜冻之球破空轰击,正中旗舰后舱!
护盾灵光乍现。
轰击震荡,碎木横飞,弥散的霜气冻结船身,海风吹拂,烟尘散去,奥克辛顿被奥术猎兵们撑盾护住,他茫然转头,蓦地发出一声绝望嚎叫。
整个传送室被全数掀翻,船壁破碎,暴露于外,那重金打造的次元石传送阵已经被魔导器轰击,魔法灵光闪烁片刻,消散一空。
议员如狼般嚎叫,再也没有任何优雅从容的仪态,传送阵的毁去意味着蔚蓝舰队成为了绝望的孤岛,他无法逃离,而康德的禁咒即将到来!
“妮希雅丝!”
他如恶鬼般诅咒和怒号:“这是最无耻的背叛!你的父亲还在这里!既没有忠诚,也没有良心,你对不起评议会,也对不起你的家族!”
这猛然轰击的重型魔导器将旗舰重创,正中核心区域,不仅仅是传送阵,指挥室也被摧毁,废墟中站起了高挑的身影。
妮希雅丝手持法杖,笑容灿烂狂烈:“我率蔚蓝舰队奋战至此,乃至死期将至,都是因为你们卑鄙自私的伎俩,你们这些出卖军人、玷污荣耀的政客,也配评论我的忠诚吗!”
奥克辛顿咆哮道:“这都是为了评议会的利益!”
“若是如此,那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此牺牲!”
“诚然如此!蔚蓝舰队为了评议会的利益抛弃荣耀、走向灭亡,今日覆灭此地!”妮希雅丝厉声道,“我们甘愿为此牺牲,虽死不悔,只求高贵的议员与我们共赴冥狱——为了评议会的利益,这么简单的要求,你就答应我吧!”
“——疯子!我不可能死在这里!我为什么要死在这里!”
奥克辛顿脸上满是狂怒焦躁,他猛力踢了呆傻的安东尼一脚:“这是你的好女儿!说话!”
安东尼一个激灵,喊道:“妮希雅丝!你想做什么!”
指挥官小姐的神色动摇了一瞬。
她的笑容从热烈到温婉,声音转为柔和。
“我想结束我糟糕的一生,消灭我最大的梦魇,让你执着的幻梦消失,让母亲的痛苦终结,我想让丑陋的政客付出代价,我想让自私的生灵颤抖绝望,我想为我永远得不到的遗憾和失落,留一个念想。”
她轻声道:“为唯一一个对我无求、满怀善意、纯粹而磊落的人做一件事情,我无法回应他的欣赏和邀约,但可以为他做一件事情,我虽然无法为他效劳,却可以让他看到我最后的战斗……命运无常,回不到从前,真是可惜呀。”
“……你说这个谁懂啊!”
没人理解她在说什么,奥克辛顿已几乎癫狂,禁咒随时都可能落下,高贵的身份和强力的护卫都不足以保证他的安全,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因为这搞笑的原因和荒谬的理由,跟一群低贱的士兵死在一起、无声无息!
开什么玩笑!
绝境之际,思维加快,红了眼的赌徒抓到了最后一枚筹码。
他指着妮希雅丝怒吼,那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希望。
“抓住她!”议员咆哮道,“抓住她做人质!逼康德停手!快啊!”
早已经惊呆了的人们躁动着逼近。
妮希雅丝洒然一笑,绰起法杖,左手拢出魔法灵光,看向了眼神不善的奥术猎兵们:“法务部的大爷们……今天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海军。”
就在此刻,天空猛然一暗,蔚蓝舰队的士兵,伊蓝-泰尔的狂信徒们,海域的生灵们同时抬头,生灵的本能让他们感知到绝对恐怖的到来,苍穹张开黑色的虚无,仿佛灭世之眼,黑暗的虚空中隐隐耀出毁灭的火光。
董天命轻叹道:“伊蓝-泰尔,上古文明一脉,绝了。”
挟着滚滚气浪震波,庞大的山体燃烧着滚滚碎片自相位之门中跃迁而出,挟着一串毁灭之神的狂啸,跨过长空,突破云气,向着海面隆隆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