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迪瓦仰望着高塔顶部的巨大虚影,那幻象威严如神,光焰熊熊,威压极强,是庇护之地从未见到的景象。
虽然教士阶层愚弄民众、扭曲历史,让本是受害者的伊蓝-泰尔们将侵略者视为神明、乞求怜悯赦免,但作为这一代的大祭司,托斯迪瓦知晓真相。
“星宫……”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居于苍天之上,俯瞰凡世,执掌裁决的标尺,毁灭了一纪又一纪的文明,他们是蛮不讲理的侵略者,他们是残忍凶悍的毁灭者,伊蓝-泰尔只是他们的战利品之一,他们掌握着凡世所无法抵挡的力量。
“不能让星宫的奸谋得逞!”
身边女人的语气斩钉截铁。
她的名字叫爱芙,罪民们以厌恶和唾弃的语气,称她这样的人为“弃誓者”,即放弃悔罪之誓、拒绝赎罪的背叛者。
而托斯迪瓦知道,所谓弃誓者,不过是教士们对异见者的污蔑和打压,而在庇护所,所谓的弃誓者才是保持清醒、掌握真相的人……他们知道庇护之地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他们知道历史的真相,知道所谓的神明并非是神明,而是毁灭了伊蓝-泰尔的刽子手,他们知道伊蓝-泰尔集结了最后的精华力量,铸造了这个寄托了重建希望的庇护所,他们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肩负着重建文明之使命的末裔们,全都有着最惊人的资质,流淌着最高贵的血脉。
与这些清醒而坚强的弃誓者们比起来,赎罪城中的罪民们已经浑浑噩噩如猪狗,将改变命运的全部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执着和迷信中,为了教士们几句虚假的承诺,就能献上忠诚、生命甚至灵魂……
——可那又怎么样呢?
听到爱芙决然的话语,托斯迪瓦甚至有些想笑。
他望着对方,淡淡道:“为什么?”
爱芙没有听懂,她皱眉道:“什么为什么?”
托斯迪瓦默然片刻,轻声道:“为什么要阻止呢?”
弃誓者愣了一下,旋即勃然道:“你在说什么啊!你知道它不是什么天神,而是害我们落到今天这地步的刽子手!”
托斯迪瓦平静地回答:“是,我知道,我也知道伊蓝-泰尔的历史,昔日崛起的过程中,也伴随着数不清的战争、掠夺、屠戮甚至毁灭,伊蓝-泰尔也曾有计划地屠杀一个族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星宫对我们所做的事情,和我们对其他种族所做的事情,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重点不是这个!”
爱芙恼道:“也许你说的有道理,站在中立客观的角度来看确实如此,可我们是有立场的!我们是伊蓝-泰尔的后裔!所以我们要让族群延续下去,只是不会再犯先祖们曾经犯下的错误,仅此而已!”
托斯迪瓦望着近在咫尺的女性,他们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也对这勇敢坚强的弃誓者动过心……不,应该说是一直如此,哪怕是现在,他的心脏也为对方炽热跳动,那爱意并未消散。
但就像她说的,我们都是有立场的。
他露出了复杂之色,轻轻叹息:“那我问你,你们自称肩负使命,那自先祖流传下来的使命是什么呢?是重建文明、延续种族,还是复仇?”
爱芙愣了一下,然后答道:“当然是前者。”
“那复仇呢?先祖们有向我们说过吗?为了毁灭的文明,为了死去的族人,向星宫发起复仇……他们有这么说过吗?”
“……没有,至少我没有听过。”
“高塔里也没有,倒不如说,先祖烙印在庇护之地中的意志和指引,从来就跟复仇无关,对于伊蓝-泰尔来说,复仇太过奢侈。”
托斯迪瓦环视四周,他们说话之际,罪民们争先恐后地向着永恒高塔奔去,有人虔诚跪地,任由汹涌的人群踩过,狂热的呼喊连成一片,犹如大风,在赎罪城上空回荡。
这座城市经历了四次血洗,前四次政变所泼洒的鲜血犹如洪流,每一次都能冲走伊蓝-泰尔所剩不多的一部分。
而第五次,神权当国,教士们统管一切,洗脑平民,消除争斗反抗之心,喧闹的庇护所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唯有弃誓者这种小小的杂音偶尔奏起,也无伤大雅,甚至会被教士们当成稳定秩序、压制人心的手段。
而之前数次政变、血战和浩劫,终究在庇护之地留下了永恒的伤痕,赎罪城本是一座绝美壮阔的城市,现今大半坍塌,四处断壁残垣,唯有永恒高塔屹立如昔,以不变的壮丽巍峨俯瞰着沧桑变幻。
托斯迪瓦缓缓说道:“爱芙,庇护所快坚持不住了。”
爱芙默然不语。
“你们鄙视我们,你们唾弃我们,确实,跟你们相比,我们才是背叛者和堕落者,我不想跟你争论教士们的行为对错,我只是想说,庇护之地无法承受第六次政变,一旦再次发生政权更迭、族民相杀,那仅剩的遗产就会彻底湮灭消亡,我们将失去一切,在这囚笼中凋零消散。”
托斯迪瓦摊手道:“而不管你承认与否,事实就是如此,教士们所维系的政体,是历代以来,伤亡最小、局面最平静、延续时间最长的一届。”
爱芙语气森然道:“但弃誓者成为了代价。”
托斯迪瓦沉默,微微躬身,以示歉意。
弃誓者愤恨交加,咬牙道:“这跟你之前说的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如果你赞同我的想法,即庇护之地的唯一任务就是确保族群延续,而非铭记仇恨和做出报复……”
托斯迪瓦说道:“那你最好不要阻止星宫的行动。”
爱芙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无法对抗星宫。无数岁月之前,伊蓝-泰尔全盛之际,我们的先祖依然无法阻止星宫的灭绝行动,只能构筑庇护之地乞求种族存续,现在的我们比当年要弱小多少倍?我们有能力反抗他吗?”
大祭司语气冷静:“完全没有,仅仅这个星宫之神,就能把整个庇护所屠杀干净……你也应该知道,他们从不单独行动。”
爱芙咬牙不语。
如果她是个胡搅蛮缠的浑人,那倒也罢了,不管不顾淦他娘就是了,但在这个世道,越是冷静、清醒和理性的人,活得就越痛苦。
她知道托斯迪瓦所言非虚。
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伊蓝-泰尔都无法抵挡的星宫,庇护所这个遭遇数次浩劫、虚弱至极的末裔团体,又有什么能力反抗?
她沉吟片刻,想到了什么,抬头道:“他像是要启动庇护所遗留的战争平台,让我们操纵古代兵器为他杀敌,那我们拿到古代兵器之后反戈一击……”
托斯迪瓦冷冷道:“然后呢?难道就能杀死他吗?哪怕退一万步,我们杀死他了,难道靠着庇护所的古代兵器,就能打败星宫吗?”
爱芙大声道:“所以呢?听他的命令?被他利用,作为工具,去屠杀无辜的族群,然后被凡世的新民杀死?即使我们获得了胜利,战胜了凡世的无辜者,活到了最后,也会被星宫灭绝、以除后患的!”
“到头来,我们跟凡世的新族,都是他们取乐的工具,他们高高站在天上,操纵我们没来由地去仇恨、去厮杀,然后死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我宁愿向他怒吼、反抗至死!”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也会反抗,可,不一定会死的。”
托斯迪瓦看向永恒高塔的虚影:“看到了吗?他的语气,他的动作,他似乎乐在其中,这个星宫之神一定很惊讶,因为伊蓝-泰尔的末裔扭曲了历史、奉他为神明,他会觉得非常有趣……对于他来说,我们也许就像蝼蚁一样,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反而相当有趣,他不舍得杀我们的。”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了爱芙的目光变幻。
她那流彩的眸中被震惊和怒意所充溢,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爱芙握拳道,“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托斯迪瓦心中一痛,哪怕心中坦荡无愧,但意中人的失望和愤怒依然让他心如刀绞,他冷冷道:“我从不奢望你们的理解,我的使命就是确保族群延续,反抗会立刻灭亡,而顺服却有希望,这是最好的选项。”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
“无论是大祭司也好,联席首座也罢,乃至是大元帅,第一公民……无论职位的称呼是什么,你的身份都毋庸置疑……你是庇护之地的,伊蓝-泰尔的,这一代的王。”
爱芙喃喃道:“哪怕你的国民都向侵略者下跪献媚,你也不能向他们屈服……你可是国王啊。”
托斯迪瓦深吸一口气:“那你呢?你的法子又有什么意义?”
爱芙定定地望着他。
“跟凡世的新民取得联系,借助他们的力量解开封印,然后呢?”托斯迪瓦森然道,“你觉得外界是什么样子?风景秀丽、鸟语花香的美丽新世界?凡世的生灵们会载歌载舞欢迎我们的到来、帮助我们重建文明?”
“太天真了吧!”
“让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觊觎伊蓝-泰尔留下的智慧,他们已经磨刀霍霍,准备了千百种方法,只为将我们全方位地生吞活剥,他们会掠夺我们的遗产,会软禁我们的人民,会控制我们的繁衍,使我们永远无法重新回到伊蓝-泰尔的巅峰状态,因为一个曾经强大过的繁盛文明想要重返巅峰,毫无疑问会侵占和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他们会倾尽一切办法来打压、阻挠甚至毁灭,这就是他们采取行动的全部逻辑!”
说到这里,托斯迪瓦吐出一口气。
“这无尽岁月中,庇护所发生过的所有的阴谋、谎言、罪恶和杀戮,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样子……只要对方是智慧生灵,必然会像我们这样,哪怕强行构筑一个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和谎言欺骗的圣洁的庇护所,但争夺、算计、掠夺、窃取和欺骗也会悄然孵化、接踵而至。”
“这就是动物的天性,我们体内流淌着兽的血液,一直如此。”
爱芙咬着嘴唇。
如果能够说服彼此,那在今天之前,他们早就有无数次的机会。
“不要天真了,别忘记,星宫之神要我们去做什么——去杀戮凡世之民,作为赎罪和得到赦免的条件。”
大祭司低声道:“这说明,星宫已经盯上凡世,新一轮的灭绝和清洗即将发生,就算加入他们,也只有败亡一途……没有希望的。”
“——可,他们杀死了毁灭者。”
“伊蓝-泰尔也曾经阻击星宫良久。”
“不一样,它甚至想让我们替他作战,这也许说明……”
“也许只是因为好玩……别傻了,你自己相信,凡世能够抵挡星宫吗?”托斯迪瓦轻声道,“如果他们强大到足以击败星宫,又怎会急于救我们出来?你跟凡世有过交流,你觉得他们强大到了那种地步吗?”
爱芙木然而立,久久不语。
良久,她涩声道:“也许你是对的。”
听到对方的赞同,托斯迪瓦未露喜色,他太了解眼前的女人了。
大祭司苦笑道:“但是?”
“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托斯迪瓦?”
爱芙慢慢抬头,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坚定。
“哪怕被凡世新族的贪婪和算计所包围,哪怕我们的遗产被新生之族所瓜分掠取,伊蓝-泰尔的馈赠依然可以延续于世、祝福新的种族,成为他们对抗星宫的助力……我们的文明将以这种形式延续下去,即便在时光流沙中消散了名字,可智慧的结晶可以留驻在他们的文明中、留存下去。”
女人轻声开口:“我知道这样的结果并不完美,伊蓝-泰尔坚持了这么久,却未能延续族群,这结局可能会让所有满怀希望的族民抱憾,可世事就是如此,不能永远完美,不能尽如人意……”
她放下了手中的三叉戟,将元素能合金铸造的铠甲脱下,露出穿着长裙的姣好身体,身姿健美笔挺,蓝色的长发空灵如海。
弃誓者的眼神从迷茫转为坚定:“——但我确信,这样的结果好于苟活于星宫的爪牙之下,也远胜过在这死寂的庇护所中腐烂枯死!”
她不再看托斯迪瓦,而是看向弃誓者们,跟随她一路至此的同伴。
“解下铠甲,扔掉长兵器。”
爱芙说道:“你们都听到了——成为罪民、在星宫的怜悯下摇尾求生,像个小喽啰一样死去,还是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追随着她杀进赎罪城的弃誓者们望着爱芙,露出无畏的笑。
“你那雄辩的陈词还是用来说服教士老爷吧。”
扔掉长刀的弃誓者扬眉笑道:“你以为大家跟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爱芙看向每一个人的脸,在场的每一个人她都牢牢记住:“好,诸位,准备好一起迎接凡世的天空了吗?你们的计划是以罪民的身份进入永恒高塔,操纵解封的战争平台与古代兵器,柯恩特,你带人从那边……”
托斯迪瓦开口道:“你们这样是不行的……”
名叫达索卡斯的弃誓者冷声道:“卑躬屈膝的狗,这里不是你的神殿,在我改变主意、决定撕了你之前,快滚吧!”
托斯迪瓦不理他,对爱芙说道:“永恒高塔的各个门户都有光幕,能通过辉晶回路判定身份,弃誓者的辉晶回路迥异于罪民,你们这么进去,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就跑不了啦。”
他叹了口气:“跟我来吧,我有办法送你们进去。”
弃誓者们露出了怀疑之色,但爱芙的嘴角却勾起笑容。
“怎么肯帮我们?”她说道,“你不是要做星宫的奴仆吗?”
托斯迪瓦淡淡道:“没有人想做奴仆的,只是不得已,你也不必出言讥讽,我为了族群的未来,问心无愧,至于帮你……”
他看了对方一眼:“在另一个篮子里放几颗鲨鱼蛋罢了。”
爱芙微微一笑,抿嘴不语,招手示意弃誓者们跟上。
托斯迪瓦淡淡道:“你有什么计划?”
爱芙看了对方一眼,心下叹息,她有意阻止战争平台与古代兵器的解封,但恐怕是个极为艰难的任务,而且影响巨大,托斯迪瓦恐怕不会同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向凡世之民发出示警吧……”
她抬头看向庇护所的暗红穹顶:“评议会的潜水装置正在解开封印……如果能联系到他们,就有办法向评议会发出示警,希望一切顺利……”
就在此时,庇护所之外,两千米下的深海遗迹。
深海先驱号。
“康德?怎么可能?”
潜艇之中响起惊叫,军官们面面相觑:“那明明是个可怕的巨人!虽然只看到脑袋……那东西是康德造的?”
武器官面露迷茫之色,旋即又惊又喜:“我、我打跑了康德?”
“别傻呆着了!”舰长推了一下他,又对鹰眼官喊道,“打起精神,扩大监测范围——愣着干什么啊,他会回来的!”
武器官还没从这可以吹一年的牛逼中回过神来:“谁?”
舰长又急又怒:“康德啊!来破碎群岛之前的任务简报和附带情报你没看吗?震旦之龙的性格侧写——报复心极强!”
就在此时,鹰眼官惊恐的大叫再度响起:“又来了!三个体积巨大的目标正在急剧下降、向我舰袭来!”
全舰如临大敌,武器官瞠目道:“三个?你确定是康德!?”
“——看清楚了!又亮了!”鹰眼官高喊道,“错不了!这玩意儿一定是震旦人造的啊啊啊啊啊啊快躲快躲快躲!”
飘然海雪之中,庞大的重型机械轰然而落,巨大的灯阵折射着本身的白色,自鹦鹉螺矿业接收的三台深海矿车砸落海底,履带轰然,泥沙飞扬,庞大的碎矿滚筒搅动海水、隆隆转动!
“给我创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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