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已经闭门打烊的马场却别有洞天,灯火通明,侍者穿梭,锦衣华裳的女士先生们分桌就坐,每个人都气质不凡、仪态优雅,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上流社会的宴席和舞会。
柔和明亮的灯盏照耀着舞台。
俊美的男人犹如舞者一般,在舞台上踏着轻盈的步伐。
他身姿笔挺,步履透着美感,燕尾服考究华美,面孔俊朗卓然,毫无疑问,这是个难得的美男子,英俊潇洒,有贵族气质和绅士风度,即使是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主流审美中很吃香的那一类人。
这一类人,情感生活通常顺风顺水,人生中完全没有“怎么脱单”、“女孩子怎么追”的苦恼,所谓的把妹技巧对于他们来说,简直跟处男钱包里的安全套一样没有任何意义,仅凭一张脸,就能成为中心、吃得很开。
而他此时露出了俊美明丽的笑容,双手虚托,指向跌坐在地上的女人,仿佛在向全体观众,介绍他今晚的舞伴。
地上的女人,跟他看起来毫不相称。
更与这个地下剧院格格不入。
在座的女士们身着名贵的晚礼服裙装,艳光四射,珠宝首饰折射迷醉光彩,皮肤白皙细腻,那是时间、美容师、金钱和化妆品共同堆砌的成果。
而坐在地上的女人,她头发枯黄,眼中没有神采,脸上已显皱纹,还算年轻的年龄,看起来已经比在座的女士们都要老很多,更别提她穿着的衣服,粗劣的大路货,低等的运动服,看起来就像是街上卖报纸的。
女士们好奇而矜持地打量着这个淤泥之中的女人,她们保持着礼貌和修养,并未发出嘲笑或者质疑,但笑容中却蕴含着淡淡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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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的男人向客人们宣布了这特别的剧目。
“笼中鸟!”
他望着周围的顾客们,轻笑道:“这是一个跨度长达二十年的故事,女士们,先生们,这只拼命挣扎的鸟儿,已经自顾自地飞了二十年。”
莎拉娜神色木然,仿佛对一切毫无所觉。
“哦,鸟儿,鸟儿,我要怎么才能得到你的痛苦和绝望?”
男人弯下腰,抚摸着对方枯瘦的脸庞,露出微笑。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舞台的幕布后走出了三个人影,全都裹着漆黑的衣袍,带着黑色的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和身材,甚至无法辨别男女。
其中一人将衣袍和面具恭敬送上,俊美的男人将其接过,穿好。
“演员已经就位,好戏即将开场,女士们,先生们,这是经过二十年浇灌的果实,值得细细品尝。”
他说完,笑着在莎拉娜眼前轻轻击掌:“现在,醒来。”
清脆的响声,莎拉娜的眼神骤然凝固,她似乎从长久的噩梦中苏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才发现自己身在何方。
陌生的地方,明亮的厅堂,中央的舞台,四周都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和女人,人们优雅地坐,打量着她,目光让她有些本能的恐惧和不安。
我在哪里?
这是什么地方?
我……
痛苦的记忆如海水般涌来,她渐渐响起了之前的事情,她收到了隐秘线人的消息,她去找昨晚被绑架的中国女孩儿,她看到了残酷的凶案现场,她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出现在了警局,她……
“好久不见,莎拉娜。”
笑吟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那声音,陌生又熟悉。
女人下意识转头,自下而上,她看到了身后的四个黑袍人,他们的身影在闪耀灯光的照耀下更显森然诡异,莎拉娜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手脚并用着后退:“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我们?我们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
“而这里?这里是舞台,是终点,是餐桌……我们迫不及待。”
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是恐怖的低语,令人感到灵魂的战栗,那男人说道:“现在,重逢第一位故友吧。”
莎拉娜看到最左边的黑袍人,上前一步。
掀开了自己的兜帽和面具。
露出了一张留着刀疤、长着络腮胡子的脸,笑容透着残忍的狰狞。
莎拉娜愣住了,而后,她的眼神剧烈动荡,已经遍布皱纹、老态暗生的脸剧烈地扭曲着,她突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像母豹一样暴起,可千疮百孔的身躯虚弱无力,两只铁钳般的大手将她掀翻在地,那刀疤脸直接压了上去,残忍地笑着:“怎么,表子,是想念毒物注入血管时的愉悦,还是怀念俄罗斯轮盘赌时的期待?”
他哈哈笑着,抓着女人的头发:“顺便一提,让你们几个表子玩俄罗斯轮盘赌取乐的时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子弹一定要轮到我、打死我”,可每一次都轮不到你,你是不是很失望?实话告诉你,你就算再玩一万次,也不会被打死,因为这才是我们的乐子!”
莎拉娜剧烈地挣扎着,可体能的差距实在太大,她发出了非人般的嘶吼和咆哮,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是二十年前那样。
光明的人生,美好的年岁,在那一刻定格,从护校毕业的她来伦敦找工作,却坠入了黑暗的罗网,这个压住她的男人,就是当初以招聘启事骗她来的罪犯,那是噩梦的开始,那是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衣冠楚楚的女士先生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一出剧目,神色没有丝毫不适,反而怀着期待,他们看着手中的剧目说明,区区一张纸,就是莎拉娜将近四十年人生的概括和总结。
笼中鸟,黑暗中飞翔的绝望。
“久别重逢,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但莎拉娜,不急,你与里斯有大把大把的相处时间,但现在,见一见你的第二位朋友。”
第二个人走到莎拉娜面前,蹲下身,揭开了面具。
“莎拉娜。”他说道,“你好啊。”
女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继而,她的眼中闪过了不可置信的惊愕,这惊愕甚至胜过了再见那人贩子时的悸动和疯狂。
她失声道:“汉克!”
俊美男人担当着解说,笑吟吟道:“这可是你最大的恩人,不打算对他笑一笑嘛?莎拉娜,在你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是这位好心的客人接受了你的恳请,把你的求救发了出去,他和你一直保持着联系,关心你,帮助你,开导你,你视他为家人,他是你世界上最相信的人……”
他愉快地笑道:“告诉我,莎拉娜,有没有过,哪怕只是一点,或者在梦里——你打算嫁给这位好心善良的绅士?”
“哦,得了吧,杰拉德。”那个叫汉克的男人笑了笑,“这个被玩得不成模样的烂肉,我每次见她之后,都要洗三遍澡。”
莎拉娜已经凝固住了,她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表情,说什么话……
“那么,第三位。”
第三人来到她面前,摘下了面具。
是一个女人,脸庞如刀削般硬朗,打扮偏中性化,神色坚定,气质凛然,让人一眼望去就心生敬畏,觉得这一定是位伟大的女性。
莎拉娜的眼神再度震荡,她沙哑道:“会……会长……”
“一个女人,被拐卖,在地下娼馆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人生,有朝一日侥幸得救,她要去做什么?是隐姓埋名回到乡下,找个不知道她过去的男人嫁了?还是觉得自己肮脏到不可救药,结束自己的生命?”
男人笑道:“我们的莎拉娜女士,决定去帮助那些同样面临危险或者陷入危险的女孩子……啊,这真是,真是,太伟大了。”
他夸张地调侃,然后说道:“这么伟大的愿望,我们当然是要帮忙了,莎拉娜女士,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是不是觉得作为女权主义者奔走很有成就感?是不是觉得救助别人就相当于清洗自己?”
“天真,真是天真。”
莎拉娜木然望着自己极为尊敬的会长,组织的领袖,永远充满活力,永远充满爱心,永远正直,永远愤怒,永远战斗在第一线。
她将会长视为人生的标杆和榜样,想要活成那样有意义的人……
但……
她喃喃道:“会长……会长……”
“抱歉,莎拉娜。”女人轻声道,“这都是主人的任务。”
而男人的笑声渐渐染上恶意。
“你真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情?要不要我告诉你,自由世界中各国的女权组织,经费都是来自哪里?有中东的富豪,有华尔街的财团,甚至还有墨西哥的毒枭,操,墨西哥的毒枭——那么,怎么可能没有我们?”
他蹲下身,讥嘲地笑着。
“说到底,你们这些所谓的女权分子,也不过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毕竟现在这个时代,贱民自以为可以发出声响,很多手段已经没法用了,我们要用更加明智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轻轻地弹了一下莎拉娜的额头:“我们确实要感谢你,你们的行动、示威、抗议和大闹,总是帮助我们很好地压制住了政府的决策和倾向……”
“所以,莎拉娜,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们赚了不少钱,也谢谢你在得救之后依然自愿而勤劳地为我们工作——现在,我告诉你我是谁。”
他揭开了面具,露出了真容。
英俊的面孔,并非莎拉娜的熟识,名为杰拉德的男人轻笑道:“我是J,你的伙伴,你的线人,你永远消息灵通、神通广大的好朋友。”
“不然,你怎么会找到维京骷髅的藏身处?本想只是催肥一下,可培养了二十年的果实居然在几个小时内接近成熟,真是意外之喜。”
莎拉娜从惊怒到挣扎,从挣扎到惊愕,从惊愕到恐惧,从恐惧到绝望。
无神的双眼渐渐麻木,黑色的绝望如潭水般深沉。
她张开嘴,无声地惨嚎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如风般扩散,似乎引起了什么共鸣,这地下剧院中的灯光折射涣散,四面八方隐隐传来低语,莫名的能量场扩散开来。
可没有人觉得意外,在座的男男女女露出了惊喜之色,人们不约而同地起身,面孔虔诚,望着莎拉娜的目光充满期待。
杰拉德喃喃道:“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还差一点。”
他向着人贩子伸出手,对方会意,递给他一把寒光凛冽的左轮,左轮在杰拉德手中旋转几圈,他微微一笑,将枪械放在地上,推过去。
“是不是很怀念?”
杰拉德笑道:“老规矩,只有一发子弹,一定会打响,只有一发,你可以决定向谁开枪——毁了你的人,骗你的人,利用你的人,操纵你的人。”
“或者……”
他深沉地说道:“你自己。”
人贩子放开女人,莎拉娜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火器,那是噩梦。
以前那些控制她、逼迫她接待客人的人贩子们已经丧失道德心智,肆意拿女孩儿们取乐,最常见的手段就是俄罗斯轮盘赌,一发子弹,女孩儿们一个个对着自己开火,他们嘲笑着女孩儿们的恐惧,以此为乐。
莎拉娜每次都祈祷轮到自己,可每次都不,一直如此。
而现在,它再度来到自己面前。
莎拉娜慢慢地伸手,抓起握柄,猛然举枪,对准了杰拉德。
准备扣动扳机。
——可在这一刹那,一道迅捷的黑影从杰拉德身后冲出,莎拉娜的手指还没有触及扳机,手腕便被一脚踢中,咔嚓一声,女人脆弱的胳膊扭曲折断,剧痛袭来,她惨叫一声,当胸吃了一脚,吐血仰天倒下。
袭击者站定,那是一个瘦削的少年,乱发垂脸,神色阴鸷,手中握着一柄解剖刀,向着莎拉娜走去。
“好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年被制止,他退到一边。
而女人的身体痛苦地扭曲。
“哈哈,真是遗憾。”
杰拉德站起身来,轻笑道:“弱者总是祈祷强者会跟他们讲规则、遵守规则,只有人类才有这种无聊可笑的想法……”
“真是遗憾。”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就是你的规则,莎拉娜,二十年的笼中鸟,你终究是飞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现在,你的资料信息已经被全部抹消,这个世界即将无人知晓你曾经活过,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而现在,游戏开始了。”
在女人痛苦的视线中,几个黑袍人向她缓缓走来。
就像二十年前她无法抵抗的绝望命运一样。
她闭上了眼睛,心灵渐渐封闭。
——对,就是这样。
你愤怒吗?你恐惧吗?执拗的花朵啊,你总是不肯堕落,总是不肯提供给我们想要的东西,可坚定纯粹的心灵堕落之际,所释放出来的绝望果实才更加甘美,所以,绽放吧……莎拉娜,绽放吧……
杰拉德的眼神中写满了期待。
空气仿佛在扭曲,四面八方的低语深沉无比,看客们全都露出了喜悦之色,他们闭眼呼吸,脸色陶醉。
一切愉悦的来源,源于地上绝望的蝼蚁。
杰拉德满意地望着眼前的蜕变,这是他所满意和期待的作品。
快了……快了……
“咦?”
下一刻,他露出了讶然之色,因为莎拉娜绝望的灵魂之中,闪耀出了一丝倔强的光芒,刺目炽热,保护着痛苦的心灵。
那是某种力量的残存。
但……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这是哪里来的?”
杰拉德大吃一惊,他抓起了女人:“不对,出发时还没有的……难道是……喂!你昏迷前看到了什么?你在藏身处看到了什么?”
“我……”
莎拉娜痛苦麻木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意:“我梦到了天使……”
“光芒柔和,温暖平静,那声音在心灵中响起,让我不必担心,不必忧愁,那是我这二十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中国大使馆。
窗帘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医疗仪器监测着各项生理数据,大使馆三楼的客房中,安幼仪躺在床上,熟睡的面孔时不时闪过痛苦之色。
门外,康德与一位头发花白、很有精神的先生握手。
“大使先生,麻烦你们了。”
“哪里,应该的。”
驻英大使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已经略略听说过这个人的来历和名头,有些事情,上级虽然没有说地很清楚,但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今天美帝大使馆发生的烂事,多半跟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
——好,小同志很有冲劲。
康德指了指房间里:“她怎么样?”
大使叹了口气:“不怎么好,英方把人交给我们时就在昏迷了,初步检查的结果是,被注入了较多的麻醉药物,但身体没有大碍,没有受什么伤。”
“这才是最奇怪的——她各项指标全部正常,可却在莫名其妙地发高烧说胡话,我们采取了一定的缓解措施,可大使馆的医疗能力有限,也不好把她送到英国佬的医院,同样被注入麻药的尤小姐就没有这种情况。”
驻英大使顿了顿:“……国内说等您来,让我们不必急着用药。”
康德点点头:“明白了。”
他推门而入,整洁的房间中飘着怡人的幽香,安幼仪双目紧闭,身体不断扭动,嘴里念念有词,全都是又急又快的胡话。
凤凰之眸火光掩映,康德皱眉道:“能级正在增长……”
后面的大使愣道:“什么?”
康德来到床前,坐在床沿,拉开被子,将安幼仪的手捉出来。
小手湿热,条件反射般攥紧了康德的手掌,很用力。
康德抬头道:“大使先生,介意回避一下吗?不太方便。”
大使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额头,失笑道:“冒昧了,有事喊我。”
他退出房间,带上房门,康德收回目光,眉头轻皱:“安幼仪也在觉醒……情况跟伊恩很是相似。”
铁儿子说道:“哦,要炸了。”
“这倒不至于……她的情况跟伊恩不一样,具体蜕变暴增的是精神力。”
“——她的感知能力正在翻倍增长,而且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包括昏迷时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她在昏迷期间,精神力不断暴涨,被动而全盘地接受了周围的大量信息,这些信息都没来得及处理,积压在精神之海中……”
“您倒是很懂嘛。”
“萃取着萃取着就懂了。”
盗火者的萃取异能越用越强,连用带吸,精神力水涨船高,康德迄今为止生吞活剥了不少生灵,甚至直面过末日之音的冲击,又与龙女缔约,精神力量强韧无比,这点道理,运用琢磨一下就懂了。
康德闭上眼睛,灵魂触碰沟通:“我帮她屏蔽清理一下就行了……好,这些乱七八糟全都清掉,这个想法倒是很执着,我看看……”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扭动的安幼仪闭上嘴巴,逼逼叨叨的胡话被按了暂停键,下一刻,她猛然直起身来,大喊道:“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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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啊,写了很久。
PS2:以及,我知道你们急着想看什么,我也急着想写到那一段,但伏笔、铺垫和逻辑还是要有的……所以,我尽量下一章开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