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康德所说的那样。
这确实是AOE。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装满碎尸和异见人士的武装押运车侧翻于威斯敏斯特宫之旁,将隐匿的血腥罪恶暴露于阳光之下、民众面前。
被英伦政府所隐瞒藏匿的世界背面的残酷真相,就这样突兀地展露出了血腥的一角,被拘禁的女权人士的凄厉呼救,浮在泰晤士河开始漂流的碎尸残骸与黑色的裹尸袋,还有手持枪械、慌乱无措的武装人员,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附近的游客、居民和车主用手机摄录。
惊恐的尖叫,无声的摄录,沉默的注视,仿佛是一记又一记重拳,轰在了自诩文明、民主、自由、平等和法制的英伦政府的脸上。
可想而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英政府的相关人士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该是何等的气急败坏,因为这种意外有可能直接动摇他们的地位和权势,由此引发的汹涌民意和政敌攻讦足以让他们灰头土脸、焦头烂额。
而这种狼狈的愤恨和不满,将迁怒于搞出那些烂摊子的神秘组织,若不是他们纵容超凡者屡屡掀起虐杀折磨的血案,政府也不必捏着鼻子给他们擦屁股,乃至于今天发生这种见了鬼的该死的糟糕的烂事。
而那个隐藏在英伦三岛内部、对政府有着极大影响力的神秘组织,也必然会指责政府的无能,指责他们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并且极力施压,要求对方封锁消息、消除影响、抹除线索,以免己方被暴露。
这就是狗咬狗。
因为两方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英国政府要维系国内的稳定,安抚汹涌的民意和政治正确,并且保住自己的位置不被动摇,而神秘组织要保持自身的隐匿和安全,这就意味着,后者会要求前者采取更加激进和果决的方式来隐瞒、镇压和封锁消息。
前者如果这么做,就会引发民意的反弹和狂怒,从而引发政局动乱,令民意沸腾,令自身政府的合法性遭到质疑和动摇,甚至会被弹劾下台。
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而阻人仕途,那便是祖宗十八代之仇了。
但无论这两方怎么无能狂怒、怎么互相攻讦和质问,至少有一点,是现任政府和那个神秘组织自不必说的共识。
那个将事情搞砸了的,叫做什么伊恩-克鲁克的,愚蠢、无能、白痴、恶心、下贱、可耻的军情五处官员,完蛋了。
而他们不会知道,发生在威斯敏斯特宫附近的事情,并不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可怕意外,而是意想不到的对手于暗中轻轻拨动指尖的傀儡线,令英伦世俗与暗面的两个庞然大物随之翩翩起舞。
英伦政府是康德想要教训和痛揍的昂撒傻哔政权。
而那个神秘组织,则是盗火者认定的猎物。
至于伊恩-克鲁克?
他只是一只蚂蚁。
康德在事故发生地点,全面欣赏了在又大又圆的月亮下所照耀的先进、民主、透明、高效的外国政府是如何坚持真理和自由的。
车祸发生七分钟左右,几百米之外的伦敦警局便有大批军警飞奔而来,九分钟后,几艘警艇便沿着泰晤士河狂飙而至,河里在打捞尸块,警察在驱赶路人,态度粗鲁而坚决,禁止任何人继续拍摄。
荷鲁斯翻了翻外网,发送到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相关图片和视频只是翻了个水花,便被坚持公正立场的国际互联网公司们删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常识,互联网存在着多种声音,每一种声音都有在互联网上传播的自由,但并不是每一种声音,都能自由地成为主流。
想要成为主流,那得看你这种声音自不自由。
康德按了一下耳机:“爱丽娜?”
爱丽娜低声道:“意料之中,政府部门打电话过来了,而且是文化大臣亲自过问,你知道的,在一些了不得的事情上,官员跑得比记者还快。”
“所以,你们的采访车无功而返?”
“对,至少明面上我们不得不服从。”爱丽娜说道,“保证我们引以为傲的新闻自由是需要代价的——政府看起来想要跟我们统一口径。”
康德笑道:“民主自由的英国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哦,得了吧,康德,这是人类的共性和所有政权的特点。”爱丽娜似乎翻了个白眼,“调侃和嘲笑我们就这么有趣吗?你似乎乐此不疲。”
“对啊,有趣极了。”
康德笑了笑:“你永远无法想象,我们从小到大生活在一个怎么样的环境中,一群脑子有问题的狗屎给我们编织了各种各样的谎言,他们说美国人自由民主,日本人是认真执着,德国人严谨高效,法国人浪漫博爱,英国人优雅雍容……总之只有我们中国人落后、粗鄙、刻板、愚昧、无知。”
“我们读着这样的故事长大。”
“真是见鬼,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国家,拥有辉煌的过去和历史,现在也做到了人类历史上最壮丽的事业,但他们的一群知识分子却执着于丑化自己的国民和民族,对一群以暴力和野蛮掠夺世界的王八蛋顶礼膜拜?”
来自中国的年轻人冷眼旁观。
泰晤士河上飘散的尸袋,以及民众们大声的质问和抗议,而警察们只是在冰冷粗暴地执法——是的,执法,这个“法”字在被非法拘禁的平民和飘散零落的碎尸面前,是如此得荒谬可笑。
简直是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戏剧。
他说道:“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小孩子怎么会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我们信以为真,因为这是书上说的,因为这是专家说的,我们下意识地认为,那些都是对的,我们羞愧,我们艳羡,我们向往国外那些美好而文明的光明国度,我们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像他们一样认真、严谨、自由、博爱和优雅,用这些例子来鞭策和提醒自己,直至我们长大。”
“直至我们成长,有了自我的认知和独立的人格,我们睁开眼睛,自己看向整个世界,然后我们发现,那些都是假的。”
“日本人认真地将核废水排向大海,德国人严谨地在尾气排放中造假,美国人拿着一管洗衣粉和一个演员的发言,就把一个独立国家打成了稀巴烂。”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介意我骂几句你们英国人吗?”
爱丽娜笑眯眯道:“介意,我更想听你对法国人的评价。”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听起来,你们这一代的中国年轻人在那些虚构谣传的、对外国的美化的舆论氛围中长大,并拿这些并不存在的事情鞭策自己、得以成长?”
记者小姐说道:“这倒是很有趣,从结果来说,是好事吧,也许那些编造文章的人本意就是如此,写这些东西来鞭策和激励你们……”
康德笑眯眯道:“你觉得我们现在想怎么对待他们?”
“我不知道……感激?”
“怎么可能。”康德的笑容恣肆而激烈,“当然是用我们迄今为止在网络上学会的最粗鄙、冗长和肮脏的粗口,对他们的祖宗十八代致以最深刻的问候,嘲笑他们的失败,鄙夷他们的灵魂,唾弃他们的坟墓。”
“哦,真是可怕的怨气。”爱丽娜说道,“或许我应该写一篇专题报道,以记述中国新一代年轻人的心路变化和精神面貌。”
“你还是聚焦于这震撼性的巨大丑闻上吧。”
康德一边与记者小姐聊天,一边欣赏着这滑稽的现代剧目:“顺便一提,BCC有接受匿名市民的检举与爆料渠道吗?”
爱丽娜精神一振:“你想做什么?”
康德打了个响指:“发到给你的信息终端上了。”
BCC广播大楼,爱丽娜已经拥有了一间个人办公室,她倾听着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响,发生在泰晤士河上的突发性的爆炸新闻首先引爆了BCC的新闻人,有一说一,这些西边不让写方记者确实很高明,跑得其实也不慢。
当这些新闻人嚎叫着、振奋着想要挖出一条震惊英伦的大新闻时,爱丽娜已经通过私人渠道跟始作俑者勾搭了很长时间,她小心地捧着那银色的个人终端,屏幕上浮现出了暗淡的影像。
那是一个人的脸,属于军情五处的官员,伊恩-克鲁克。
在车祸发生之后,他从轿车中仓皇挣出、茫然而恐惧地望着周围的蠢脸,已经被几个拿着顶级专业相机的游客清晰地拍到,也在更多路人的手机中上了像,并且被迅速搜索和锁定了身份。
这一点要感谢谷歌,也感谢军情五处与时俱进,早在上个世纪他们就公开建立了官方网站,不仅在上面放出了部门主管的全家福,还直接在网站上刊登各种招聘信息,一搜就知道是哪个。
虽然社交平台的删帖速度十分之快,可BCC依然拿到了第一手信息,媒体人们就像是嗜血的狼群一样,嗅到了军情五处的骚味——作为新闻工作者,他们天生就与情报部门极不对付,逮到了就拼命撕咬。
爱丽娜定睛望着屏幕。
“还有那些烂肉贱种……”
“下贱的偷渡客!”
“她们偷偷来到我们的国家做这种烂事……”
“居然还胆敢跟我们分享这个国家的荣光和权利……”
“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她们肮脏落后的低等国家?”
一句又一句,伊恩-克鲁克清晰地飚出了这些可怕的粗口,每一句都让爱丽娜头皮发麻又兴奋至极。
要知道这些话语,在西方政治语境下,是绝对的禁忌。
这么说吧,如果说出这些话的是英国首相,那爱丽娜甚至可以通过这段视频将那个阿川的小弟弟直接斩落马下、一战封神!
“哦,他完蛋了。”
爱丽娜下意识说道,旋即疑惑道:“可他本来就完蛋了啊,有没有这个视频都没有关系了,你发给我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不仅要虾仁,还要猪心。”康德淡淡道,“注意到拍摄角度了吗?”
“对啊……”爱丽娜这才发觉,“这种面对面的视角,显然是跟伊恩交谈的人拍摄的——你是怎么做到的?超能力吗?”
“这不重要。”康德深沉一笑,“重要的是,他们会认为这是跟伊恩对话的一个下属拍摄的……怀疑会蔓延,猜忌会连锁,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害怕。”
爱丽娜问道:“害怕什么?”
康德淡淡道:“视频并不完整,伊恩在对话中提到了其他的事情。”
血祭,愉悦,野兽。
那些才是最要命的东西……足以揭露更可怕的真相。
所以他们会恐惧,其他部分的视频在哪里?
虾仁,确实跟猪心更配。
康德目光悠远,望向那混乱的车队,警察们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驱散民众,封锁街道,然后将那些武装人员全部缴械。
在侧翻、撞击和车祸中,有不少车内乘员或多或少受了一些伤,有些只是轻微的挫伤与撞伤,但还有少部分人……
两名警察脸色凝重地将一个黑衣人拖了出来。
他金色的头发稀疏而凌乱,淡蓝色的眼睛虚弱地睁着,透着茫然和恐惧,脆弱的生命终结于痛苦,肮脏的魂灵飘散无形,当死亡瞬息而至时,他不知道带走他生命的是何人,他永远不会知道。
而尸检结果,只会显示他死于车祸时颈部遭受的剧烈撞击。
这个人就是伊恩-克鲁克的下属,在维京骷髅藏身处向他汇报女人们已经全数死去、并以羞辱性的语气评论那些死者的男人。
远处有一辆车无视封锁和拦路,径直开到事发地点。
被警察们看押在警车里的伊恩-克鲁克的身体抖了一下。
车上下来两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他们神色严肃,步伐有力,快速走到伊恩-克鲁克面前,向警察们出示证件。
“你们好,先生们。”
警官敬礼,然后侧过身,指了指警车里的官员:“我奉命看守这位先生,上司严令我不得与他进行任何交流和接触,直至你们到来。”
“是的,警官,我们为此而来。”
然后伊恩-克鲁克被拖到了那辆黑色轿车上。
他的脸上爬满了汗水,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的身体在不断扭动,年轻时是一名优秀的特工,但功成身退、坐了办公室的他不再需要执行危险的任务,他的身上没有藏着自杀用的药物和手段,他已经不需要那些。
也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因为他有事业,他有财产,他有家人,他有太多牵挂的东西。
“我……我想打个电话……”
“不行。”
这要求被冰冷的拒绝:“我们奉命将你带回总部,你要全程保持沉默。”
伊恩哀求道:“这……这只是一个意外……”
跟他一起坐在后座、让他左右为男的两个黑墨镜都转头看了他一眼,即使隔着墨镜,伊恩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冰冷,讥嘲。
是啊,一个意外。
但谁在乎?谁来承担?
康德望着那辆远去的汽车,森然一笑,身后的相位之门缓缓展开。
他快要找到答案了。
作为知道一部分内情、又把事情搞砸了的罪魁祸首,伊恩-克鲁克一定会被灭口,他只会死于脑后中枪的自杀,或者用毛巾之类的东西把自己勒死,总之没有任何可能性站在公众面前,接受法律的询问和审判。
而灭口之前的讯问,灭口之时的交谈,灭口之后的报告,就是康德收获线索的最佳机会,因为这一整个过程,都将在盗火者的注视之下。
“爱丽娜,我已经往BCC的爆料邮箱中发送这段视频了。”
他给记者小姐发去信息:“你不要卷入其中,这事比你想的还要危险。”
将这段视频发给BCC,倒不指望这个所谓的全世界最公正最有底蕴的媒体集团能够铁骨铮铮地将它发布出来,康德从没有指望这个。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BCC肯定会把这段视频透露给政府。
然后他们会知道,有人拍了伊恩-克鲁克在虐杀现场的隐秘谈话。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惊喜。”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那辆轿车就开进了距离车祸现场并不太远的军情五处总部,康德隐匿身形,大摇大摆地走入其中,一路跟随。
直至伊恩被押过九曲十八弯,直接送到了一间审讯室。
康德倚在角落,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打量着一脸慌张、汗流浃背的伊恩,这个白皮猪不会明白,到目前为止,康德为他所安排的别出心裁的盛大剧本,才刚刚起了一个头。
门被推开,一名衣冠楚楚、头发花白的老绅士缓缓走进,关上房门,将黑色的手套放在了桌子上。
带着手铐的伊恩狼狈踉跄地起身,说不出一句话。
“伊恩,哦,伊恩,可怜的孩子,看看你都遭遇了什么。”
老者与他拥抱,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语气低沉和缓。
“那不是你的错,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甚至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初步的调查显示,是一次该死的发动机故障,是驾驶员愚蠢慌乱的举动,一切的一切凑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可怕的巧合和意外……”
听到这里,伊恩的脸上露出了希望的光彩。
“但你应该知道,重要的不是错误,是结果。”
老者语气舒缓,带着老牌英伦绅士的从容和优雅,淡淡道:“结果是事情搞砸了,我们很生气,政府很生气,还有……”
“圆桌,也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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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一小段剧情去看《军情五处》这部谍战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