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对。
韩则正的脸上弥散着肉眼可见的忧愁。
他作为新效忠的家臣，被康德委托全权负责远港经济战，既是信任，也是压力，这场仗他一定要打好，不然，康德可要找另外银了。
如果打输了，就别指望什么光宗耀祖、开枝散叶的事情了。
被打入冷宫基本上板上钉钉，要是输得太难看，或者康德一个恼火，韩家多半会瞬间从云端跌入地狱——就像是韩则正威胁“进步势力”时所说的那样，退一万步讲，康德哪怕是输了，也照样是威慑环球的震旦之龙。
想杀谁，谁就得死。
极大的压力落在了韩则正的肩上。
他知道自己在跟谁对抗。
况且，今天他已经嗅到了不妙的苗头。
“你是说，不止是远港这一波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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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则正沉声道：“请听老臣从头说起——殿下，远港是碧波行省首府，西海岸明珠，海贸枢纽之地，现在虽然败落了，但在歌德国内的航运网络中，依然是最重要的节点，也就是说，这里的经济活动与物价起伏，很大程度是整个碧波行省甚至是西海岸的晴雨表……”
康德神色微变：“你是说，其他地方的粮价……”
韩则正点头道：“是，老朽昨日便派遣快马轻舟，甚至是魔法师，以最快的速度收集远港周边的情报消息、乃至物价变动。”
“昨日粮价上涨，今日便反映到了各地，尤其是昨天傍晚，总督大人发函向各处调粮供给远港，导致今日各地的粮价应声上涨，直接翻了一倍……”
康德思索片刻，冷哼了一声。
这一招真不错，总督见远港粮食供给困难，向各处调粮，这是职责所在，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错来……然后各地粮食上涨，导致供粮困难，顺理成章，也怪不到总督大人头上。
说不定总督大人还要阴阳怪气地推个锅——我必须保证远港粮食供应充足，以免发生饥荒饿死现象，因为康德殿下而今莅临远港、接手了远港的军事与司法大权，他治下如果发生了民众大规模饿死的现象，可有损震旦之龙的声誉，我们这是在维护守护者大人的名声啊。
这个节奏要是带出去，别的不说，各地因粮价上涨、吃不上饭的平民百姓，必然要对康德恨之入骨。
你妈的。
他冷笑起来：“我猜不仅如此吧，各地粮价上涨，一定会有人趁机发财，或者配合远港权贵行事，他们都穿一条裤子，对吧。”
“……是，主公所料无差。”
韩则正低头道：“远港是碧波行省的经济、政治与文化中心，这个城市的权贵是整个行省最富有的人，他们通过金钱、权力和血缘，将整个行省的贵族们团结在一起，殿下审判罪犯，损害了所有远港贵族的利益，甚至杀死了他们的近亲或者远亲……所以……”
康德点点头：“好，正好。”
他坐回了椅子上，既不动怒，也不失态，经历数场大战，他早就历练出来了，大事临前，面不改色，反而更加冷静——再大的风浪都见过，何况只是这些土鸡瓦狗的刁难。
“让我想想。”
他分析道：“各地粮价上涨，各地的官员和贵族们一边囤积粮食炒高价格发财，一边向丹枫琉森哭穷，向歌德其他行省求助。”
“我这几天的行为，算是站在了大部分贵族的对立面，他们虽然不敢跟我正面对抗，但声援一下倒是可以的，我猜各地的贵族们肯定纷纷响应求援，调集粮食，支援碧波行省，只是所有的粮食都会精准地送到需要帮助的各地区，然后被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体面人们全部接手……”
“这样一来，即使蒂娜她们想办法运作筹粮，每一个贵族都会摊摊手，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已经把余粮全部支援碧波行省了，拿不出粮食来了……”
康德说到这里，笑出声来：“这帮人啊，唯独在这种时候能够同仇敌忾，连跟精灵打仗时都没有这么卖力。”
韩则正低声道：“是……是……”
康德挑眉道：“不用担心，他们自己帮我造了战争借口，求之不得，韩则正，继续按照我给你的指示，调运粮食，平抑物价，这几天你最大的任务是，保证十天之内远港不会有人饿死。”
十天。
韩则正下意识问道：“那十天后呢？”
康德翻出了白眼：“撑死他们！”
第三天。
韩则正再次求见，花白的头发又雪亮了几分。
“殿下，事情还是不对劲。”
“又怎么了？”
“远港和碧波行省各市，都有资金在大肆吃入粮食，哄抬粮价。”
老韩拿出了昨天汇总的情报：“各地输送的粮食，第一时间被全部买下，包括远港方面，我们抛入市场的粮食也同样如此……”
“不就是贵族们和豪商们干的吗？”康德耸耸肩，“高价买粮，推高粮价，制造恐慌，趁机牟利，我明天就去拔电线杆……”
……电线杆是什么？
韩则正冒出疑惑，但重点不是这个，他神色肃然道：“不，也许不是他们，或者不仅仅是他们……”
康德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家臣回答道：“他们的行动太过果决，而且非常统一，您知道的，贵族们其实是乌合之众，各地的权贵们哪怕配合远港，也不会像服从命令的士兵那样整齐划一地行事，但昨天各地的收购情况，让我产生了这种感觉——蓄谋已久，指挥有度，而且不吝金钱，全力出手，而且资金看起来非常充裕。”
“你是说……”地球人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有境外反动资金？”
这年头，新一代的互联网公民再度拾起了几十年前的政治敏感性。
韩则正用了三秒钟想明白了这个高大上的词语。
“是……十有八九是这样。”他将文件报告放在桌子上，展开，一页一页，“我跟碧波行省的贵族们做过很多生意，远港倒也罢了，其他地区的贵族不会这么果决，因为他们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亲眼意识到您的……威慑力，所以不会像远港权贵们那般恐慌而仇视，做事不会全力以赴。”
“而昨天收购粮食的这一道资金的持有者们，则像是……”
他抬头看了一眼康德：“跟您有很大的、不可调和的仇恨和矛盾。”
康德震惊道：“居然有人这么仇视我？我做错了什么？”
“……”
韩则正默默地低下头，不说话。
唉，还是不如洪三，他多会凑趣啊。
康德意兴阑珊，耸耸肩，然后打点精神，开始分析：“来，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事儿该是谁做的？”
韩则正摇头道：“那可就太多了……有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又能做到这种整齐划一、目的极强的调度，又有这么做的立场……”
“精灵，帝国，评议会，甚至龙族……”
远港之战，这四个庞然大物在康德的手里吃了大亏，其中康德与帝国和精灵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评议会和龙族也差不多。
说到这里，韩老头就有些惶然——他突然发现，这位主公惹事的能力有点强，不愧是威慑当世的禁咒法师，结仇都如此豪放大气。
“很好，你排除了四个错误选项。”
康德笑道：“龙族先不谈，其他三家，在准备看我笑话呢，是不敢亲自下场的，难道在这粮价战争中把我搞得灰头土脸，我的禁咒就会失灵吗？我的战舰就会沉默吗？悖论元素就会不见吗？”
“他们知道我的倚仗是什么，知道现在尴尬局面的重点和关键是什么，他们是要跟我谈判的，巴不得我开口求他们，说不定他们收到消息后，已经开始着手调运粮食了，只要我说一句话，粮食就会源源不断地运进来。”
但相对的，他们就会拿到一枚珍贵的筹码。
康德在谈判开始之前取得的先手优势，就会被追平一部分。
韩则正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主要是他只是新投奔的马仔，远远够不上决策层，也无法从康德的视角看到远港之战纠结复杂的国际形势和有关悖论元素的谈判核心，毕竟格局还不够大。
所以注意力会放在评议会、帝国和精灵这三个庞然大物上。
毕竟是世上最强的三个国家，无论哪个，都能把歌德打得找不着北，碾死韩则正这小小的家业，也就是轻轻吹口气就行——事实上，他今天这么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你从地球的小国找个比较成功的商人，告诉他，你将跟中国、美国和欧盟在商业层面上战个痛快，你看他是什么反应。
他的反应肯定是“核弹呢快把核弹拿来”。
当康德否决了这可能性之后，他松了口气，禁锢的思路瞬间开阔，并且敏锐地把握住了一道灵光——他似乎已经想到了真正的嫌疑人。
“所以……”
主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觉得大概是——破碎群岛。”
韩则正打了个激灵：“对！一定如此！”
只有破碎群岛有这个财力，有这个调度，也有这个动机。
作为西部海域的航运枢纽，破碎群岛的商业地位是从远港这边夺走的，这个新的经济体在诸国的默契和妥协下，发展出了自己的模式，由各国利益代言人和本地的大族把持着运转，这意味着相对更强的组织能力和共同利益，而且，破碎群岛一直没有放弃对歌德西海岸的渗透。
毕竟这无数的财富和商贸明珠的地位，是从远港夺走的，那破碎群岛的岛主们最重视的事情，就是别让远港再把这个优势地位再夺回去。
为此，破碎群岛一直在对远港周边进行渗透，与当地权贵结交，提供股份，编织共同利益，形成改革阻力，只要让收买和拉拢的对象吃得够饱，对方就会自觉为破碎群岛的利益服务——毕竟就算是远港夺回昔日荣耀，自己也不能分到太大的蛋糕，反而会失去现在来自破碎群岛的友谊和赠予。
那为什么不维持现状呢？
经过常年累月的分化、渗透和控制，远港这座城市被持续放血，渐渐衰退，而几大家族却分到了远港衰落期间的最大蛋糕，财富进一步增长，甚至还享受到了破碎群岛的股份和私人航线服务。
当不冒险就能爽赚时，为什么要继续开拓呢？
就这样，远港渐渐失去了复兴的希望，港口荒废，舰队离开，商业活动逐年冷却，已经没有任何与破碎群岛竞争的希望。
直至康德来到这座城市。
并且向公正礼堂的远港贵族们宣称，他要将西部海域的贸易枢纽地位，从破碎群岛手中夺回来。
这个宣言，当然被权贵们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破碎群岛。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种话，岛主们只会一笑置之。
但这个震旦人真他妈有这个能力。
因为他不久之前就在破碎群岛附近投送了一枚禁咒，差点引发了将整个海域吞没的巨大海啸，证明了他拥有毁灭破碎群岛的能力。
而且在远港之战乘坐一艘钢铁战舰跃迁而出，谈笑间横扫三国舰队，证明了他拥有压制整个破碎群岛海军、断绝一切航线贸易的恐怖武力。
如果只是禁咒的话，尚可以用破碎群岛的财力、政治影响力和人脉关系，联合半个大陆，对震旦之龙进行制衡，可加上后者的话……
前所未有的阴霾笼罩在破碎群岛的上空。
他们采取行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常言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显然，康德这是杀他们所有人的妈。
“啊……”
对此，残暴的禁咒法师作出如此评价。
“又一个自带战争借口的……”
韩则正轻声道：“殿下？”
“没事。”
康德沉思片刻，回收道：“这是政治问题……我管了！你继续做你的事情，确保不饿死人，继续放烟雾弹，继续挨敌人的打！”
……听着真别扭。
韩则正无奈应是。
他退下之后，又有三国的指挥官分别求见，他们扭扭捏捏地带来了各国的指令和橄榄枝——帝国、评议会和暮月王朝均愿意向伟大的震旦之龙提供援助，粮食，金钱，甚至是声援。
对，声援比粮食和金钱都重要。
“这倒不必了。”
自由的地球人毫不在意任何外交辞令的修饰，以非常坦诚的大实话拒绝了信使们：“你看，我们都要谈判了，这趁火打劫欺负我的仇还没报呢，我正准备让你们好好出一出血，现在接受了你们的无偿援助，到时候再对你们手起刀落，我这么善良内向诚恳憨厚的人，会很不好意思的。”
无论是骄傲正直的卡维萨隆准将，还是圆滑智慧的尼奥拉大师，听闻此言之后，都感到了生理上的巨大不适。
甚至是三者之中最能舍下面皮、无底线跪舔康德的亨利上校，听了之后都忘记了应和，甚至产生了“殿下您这么说真的合适吗”的腹诽。
出于这种深刻的生理不适，他们将康德的说辞原封不动地发回国内，并报告说善良内向诚恳憨厚的康德殿下拒绝了诸位大人的提议。
“谈判还没开始，你们还是俘虏，恪守约定，履行职责。”
送走他们之前，康德淡淡道：“这两天会有任务，注意保密，全力以赴，我已经强调过背信弃义的下场，这些日子合作愉快，别让我失望。”
三位指挥官离开之后，康德写写画画了十分钟，考虑周全之后，说道：“荷鲁斯，两件事……”
二十分钟之后，龙娘被喊到了潮声庄园的地下室。
“……你想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环境阴暗、火光升腾的地下走廊：“终于对歌德无耻贵族的堕落玩法动心了吗你这个混蛋，百分之六十！”
“……”康德斜眼道，“你就哔哔吧，哪天我要是真的给你来一套……”
“哼，有本事你就来啊！”龙娘三步两小跳，蹦到他身边。
下楼，推开铁门，空气干燥，纤尘不染，巨大的石室内部摆着一箱箱金币珠宝古董与装备，魔法的辉光闪耀其间，墙壁也勾勒着奥术的纹路，桌子上放着一沓沓用神术烙印完成的纸张。
“……你想做什么？”
龙娘一边扫视着屋内财富的大体价值：“我认真跟你说哦，这些钱就想对我为所欲为，简直是白日做梦，我算算……”
康德斜了她一眼：“桑托斯呢？”
桑托斯就是与龙娘一起来丹枫琉森与康德谈判的人类，龙岛外籍人士，是龙皇从大陆挖来的高端商业人才，当时与康德交谈非常愉快，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龙娘瞠目道：“你想买他？”
康德作势欲打，莉莉这才缩了缩头，老实道：“我们签订了龙誓，他就被调回去了，因为谈判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在应该在龙岛……”
康德说道：“那你跟龙皇说，我借他用几天，让他帮我打个短工，佣金好说，让他最好今天就开始上工。”
莉莉茫然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康德指了指这石室内的财宝与地契，“这次在远港抄家搜掠到的金银珠宝、房产地契，乃至船队和商会的所有权，我要用这些向龙岛抵押一大笔钱，全数交给桑托斯，替我做一件事情。”
龙娘吃了一惊：“你要买粮？”
“买个屁的粮，这么贵。”康德冷笑道，“当然是噶点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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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想不到吧！
PS2：今天先到这儿，主要是昨天没睡好，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