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热的冲泡奶茶，缓缓地呼吸着。
眼前的场景终于恢复正常，熟悉的人和物近在眼前，白雾世界在时空的弦线中清晰地存在着，处于完全的感应之下。
空间之门随时可以启动。
先前所经历的心悸，此刻已经转为后怕。
那满目幽暗、白雾世界无有回应、同伴无踪的孤寂景象，触动心灵，令他回忆起不想回忆的过去。
刚刚穿越到孤岛时，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失去。
如今拥有的更多，他已经无法承受第三次了。
阿猩半蹲在他手边，担忧地握着他的手。
就像在圣印列岛时，那幽深而恐寂的夜晚，她与康德依偎着面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威胁，那时康德初遇阿猩，救下了被黑兽围攻的她，在养伤的那几天，建立了最初的友谊和信任。
先前是柔软的皮毛，现在是滑腻的肌肤，阿猩的目光还像从前一样，天真烂漫又空灵，蕴含着的全都是担心与关怀。
即使如今阿猩有了心事，时不时怔然出神，环顾四周，目光茫然，但听到他的叫喊，看到他的慌乱，如今也将一切愁绪抛到脑后，眼中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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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无事。
阿猩也回应以笑容。
“你说，你刚刚看到了过去的景象？”
龙娘坐在另一边，等康德呼吸平稳、眼神平和之后，这才发问。
康德的目光波动片刻，旋即慢慢点头。
“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这里的景象，你们不见了，更加黑暗的环境，环境有变化，那些岩间的发光晶状体，没有那么多，远处有光，近处有水，能够听到体型不小的野兽活动的声音，还有禽类的叫声……比现在热闹许多。”
康德慢慢地回答：“其他的，就没看清了。”
莉莉身子前探，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目光中透着好奇：“你确定那是过去的景象？不会是某种幻觉之类的？”
“不，我可以确认，不是幻觉。”康德回答，“时空……那是另一个时空。”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一身神通仍在，唯独白雾世界无法响应召唤，甚至冥冥之中无法感知到白雾世界的位置。
幻觉就更不可能了。
凤凰视界是破幻之眼，盗火者的神通更是破尽万法，上面还有图哥罩着，怎么会毫无预兆地被幻术所蒙蔽。
龙娘轻轻点头：“基于你在相位学方面高超的造诣，我姑且认同你的判断，如果你真的看到了来自过去的景象，那这多半是……”
她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时光闪回。”
“根据字面意思，是偶然间观测到了来自过去的时光断层。”康德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开口分析，“有类似的记载吗？”
他与时空龙神阿卡图姆订立契约，身负时空异能，虽然相较于众神之王那理顺时间轴线、使世界由混乱转为秩序的浩大神力相比，他这点本事别说是皮毛了，只能算一根毛发尖端的分子键——但好歹还是入门了。
正是因为身负时间之力，他才对自己遭遇的时光现象极为在意。
从穿越到异界开始，他所遭遇的事情，所做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有所牵连联系，这一件事情，应该也不是偶然。
“有，但很罕见，自智慧生灵诞生之后，总是有生灵宣称自己得到众神启迪，或看到前事，或遇到未来，在这些所谓的先知之中，很多都是假的，这么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和私心，很容易戳破和分辨。”
“还有另一部分，真假难辨，因为这种事情很难甄别，你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产生了幻觉还是真的看到了过去……”
康德问道：“还有另外一小部分是实锤？”
“如果说‘实锤’是证据确凿的可信案例，那我的回答是，否。”
莉莉回答道：“这一纪元，关于时空闪回，龙族一共记载了三例，但并不是‘遭遇了时空闪回现象’的三例，而是‘这些生灵确实看到了某种图景’。”
“……我不太明白，怎么说？”
“第一例是上一个纪元的事情了，莱德斯矮人族的衰败与消亡，某一位矮人领主宣称遭遇了时光闪回现象，看到了上上个纪元的岩族全盛时期留下的星球奇观，一条向着星球核心永恒掘进的无尽矿洞，那一条熔炉之路遍布极限压缩的天然魔石、高品质的稀有金属矿产和数不胜数的黄金。”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然后他以个人的财富与威望召集了探险队，去寻找时空闪回现象中所提到的熔炉之路，矮人们都在看他的笑话。”
“可一年之后，好消息传来，他们确实找到了那一条矿洞，与领主所看到的过去景象别无二致，带回来的矿洞令整个符文联盟为之沸腾，各大邦国齐齐跟进，开始投入巨大的财力人力重新打开那掩埋的财富之路，破开地壳变动的掩埋，并且不断向下深入。”
“那位领主的声望瞬间攀升至顶峰，成为了全体矮人的英雄，被破格提名为下一任矮人王的人选，如果发掘成功，那他毫无疑问将成为这一纪元矮人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者，足以与历代传奇诸王并列。”
康德听到这里，说道：“如果，你用了如果两个字……他失败了？”
“不，他成功了，矮人们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终于打通了岩族所挖出的无尽矿洞，然后……”
康德好奇道：“然后？”
莉莉翻了个白眼：“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遍布岩浆、硫磺与黑色河流的世界，然后数不胜数的恶魔从打通的洞口冲了出来。”
“大惊的矮人们拼命阻拦，几天之后，不耐烦的地狱领主们破坏了洞口下方周围岩浆湖的环境，引爆了湖底的熔岩喷口。”
“巨大的压力推动着无数的岩浆顺着矮人们重新挖通的洞口喷射出去，瞬间杀死了聚集在那里的所有莱德斯矮人的精华力量，并且将无数的地狱火巨人、黑曜石传送阵列和熔魔们一路喷到地面，将这个所谓的无尽矿坑变成了火山口，源源不断地将大量的恶魔和传送阵抛到世界各地。”
“地狱入侵开始。”
康德听到这里，吓了一大跳：“操，恶魔住在下面？”
莉莉一脸理所当然：“……不然呢？”
“……我还以为它们都在异位面的。”
“凡人是这么理解的，也没什么区别，虽然在同一颗星球，但恶魔所居住的区域相对地表，是物理方法绝难跨越的距离，甚至可以说永远都无法抵达，通常来说，恶魔想要来到地表，只能靠召唤仪式和传送阵法。”
康德有些担心，他看着周围：“这里……”
“……这里才不到两千米的深度，你知道那条毁灭之路有多深吗？岩族那群傻叉挖了一千多年——差得远呢，别担心。”
康德这才放下心来：“地狱入侵……当时是怎么解决的？”
巨大的火山口不断往外喷射恶魔、地狱火巨人和传送阵，整个世界都被波及到，酿成了倾世的灾难——难道上一个纪元就是这么终结的？
莉莉闻言，露出了古怪的笑意，摇头嗤笑道：“很简单就解决了，地狱的那群泡岩浆澡的傻【哔——】，怕是几千年没射了，一口气喷发出了超量的岩浆和尘埃，尘埃遍布天空，把当时大陆的三分之二的天空笼罩，烟暮云几个月内蔓延到全球，隔绝日光，气温骤然下跌，进入永恒冬季……”
“然后跑出来的恶魔们当时就给冻坏了，战斗力至少跌了七成，以至于来到地表的第一件事就是建造热量塔，龟缩在温暖区域无法动弹。”
“当时的大陆诸族得以汇聚精锐力量，夺回了喷发区域，将恶魔们给推了回去，击败地狱入侵之后，再想办法驱散烟暮云，令阳光回归大地……”
莉莉说到这里，淡然道：“但长久的寒冷造成了巨大的粮食减产，造成了无数的饥荒和死亡，大量的生灵灭绝，成为了上一纪元结束的诱因……”
康德叹了口气。
何等沉重的教训。
他旋即反应过来：“那矮人领主所看到的时光闪回……”
“是的，被记录在案，因为代价实在沉重，对世界进程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但关于那位领主所看到的景象是否为时光闪回，龙族内部仍有争论，阴谋论者认为，那不是过去的时光片段，而是某个恶魔领主的低语和欺骗，总之双方各执一词，但主流观点还是认为，确实是时光闪回现象。”
莉莉耸肩道：“第二例和第三例都差不多，只是没有这个劲爆，比如说第二例是维图安帝国的皇帝看到了自己的皇后在十年前的新婚之夜与神庙武士总长偷情的片段，还有后续几年的，一连看了好几场……”
康德勃然道：“我要听这个！快讲讲！第一个例子应该一笔带过的！”
龙娘啐了一口：“哪有什么好听的？不就是在新婚之夜皇帝喝醉了时候皇后在面前被搞，皇帝在宫廷议政厅演说的时候皇后躲在休息室被搞，皇帝在隔壁批阅公文的时候皇后在卧室被搞，在结婚肖像画前搞，在摇篮中的儿子面前搞，在浴桶里搞，在衣柜里搞……”
康德拍着椅子：“妈的居然被记录下来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龙娘啐了一口：“这事儿在当时闹的也挺大，因为皇后是出身于星空神殿的，没法私下处理，儿子也很不像他，皇帝按捺不住，提出离婚，掀了桌子，最终闹得举世皆知，并且拉开了维图安帝国政权与神权之争的序幕，并且以此展开了一场法学大讨论。”
“负责裁断的联合法庭邀请了各族的时空学学者和大魔法师们参与辩论，即，时空闪回现象是否真的存在，能否作为当事人的证言具备效力……”
“最后就开始内战，星空神殿与维图安帝国双双衰败。”
康德语气复杂道：“草，好随便。”
“你以为政治是什么？一群永远都不会出错的老谋深算的上位者在下大棋？”莉莉瞥了他一眼，“不，政治在很多时候，是误打误撞，是相互比烂，是稀里糊涂地赢，是明明白白地输，赢的理由千千万万，输的原因只有一个蠢字，是两拨蠢祸在不断地犯错，然后比较不蠢的那一群赢。”
康德摇摇头：“有点偏激。”
莉莉傲然道：“我可是巨龙。”
这不是个值得争辩的问题，康德问道：“第三例呢？”
“第三例有点模糊，处于上一纪元结束的大裂变时期，那时龙族也自顾不暇，世界崩坏，气候异常，无数生命陨落，物种消亡，龙族远离了末日之地，寻找能够度过灭世灾难的安全之地，但凡世的种族们只能留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挣扎，这一例时空闪回，只是依稀听到的传闻。”
“说在末日废土之上，有一位伟大的守护者试图在黑暗中建立秩序、保存文明的火种，她自称得到了来自过去的启迪和警示，有一个伟大的生灵向她展示了使命、道路、文明和希望，她向旁人诉说着这宛如梦境的启迪，向人们传播互助、向善、牺牲和道德的意义，建立起最后的庇护所……”
说到这里，莉莉看着康德。
康德问道：“然后呢？”
“然后上一纪元就结束了。”莉莉摊手道，“火种覆灭，她也失踪了。”
“……”
康德翻了个白眼。
龙娘眨了眨眼睛：“那么问题来了，有没有发现这三例的共同点？”
康德深吸了一口气，怒道：“都是坏事啊混蛋！”
龙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这么想，如果矮人们没有继续往下挖，而是在已经发掘的矿洞里开矿发展，那符文联盟肯定国力飞涨，皇帝要是能沉住气而不是直接掀桌子，说不定也能慢慢将星空神殿收拾了，守护者如果再强大一点，说不定也能带着她的臣民们像我们一样苟活到下一纪元。”
“他们失败了，不是因为时空闪回不行，是因为他们自己贪，自己蠢，自己菜，你跟他们不一样啊，自信点，这是好事啊。”
她说到这里，又点头道：“嗯，说不定矮人领主只是被恶魔蛊惑，维图安帝国皇帝是个绿帽妄想狂，那位神秘的领袖是为了收拢民心才编出这一套说辞，只有你才经历了真正的时空闪回呢。”
“这安慰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啊。”
一杯奶茶喝尽，康德将纸杯放到一边，缓缓地呼气。
他问道：“该怎么办？”
莉莉望向远处黑暗的群山与洞穴，晶状体的光芒在其中闪耀着，映照着幽暗的岩壁，他们一路追踪奥彻威尔的痕迹，抵达这里，四下环境更加复杂，这里已经是奥彻威尔的起点，周围全都是那条龙疯疯癫癫游荡冲撞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条疯龙的线索已经断掉了。
想要继续追踪，要么大海捞针，要么做出新的尝试。
“你来决定吧。”
莉莉说道：“我们要找到翠西斯，但这里地形复杂，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不知道时空闪回现象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知道，如果让翠西斯完成计划，那一定是坏事中的坏事。”
康德默然片刻，说道：“……你有什么思路？”
“按照这三个例子，时空闪回并非是随意发生，而是会指引着来自过去的信息，信息有好有坏，但都有深意，都与遭遇者所身处的环境和命运息息相关，皇帝面对的是教权的暗中侵蚀，矮人领主面对的是符文联盟的内忧外患，守护者面对的是纪元的终结和一切的消亡。”
“他们所看到的时空闪回现象，也许是对内心深处的不安的回应，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因果关系，是否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操纵，可……”
莉莉深吸一口气，说道：“此刻前方已经没有了路，也许时空闪回就是新的路，你所看到的过去岁月的此地图景，也许蕴含着这里的秘密，关于神秘元素的，关于起源之河的，关于深处与升格的……”
“我们找不到翠西斯，有办法找到那河流，也可以的。”
康德沉默静听。
“所以，我的建议是，跟随着时空闪回，跟随着你的直觉，从以往的描述记忆来看，闪回现象不会发生一次，而是很多次，而且非常详细，所以才会让遭遇者记忆深刻乃至深信不疑，毕竟那几位都是心智卓绝、见多识广的上位者，想让他们深信不疑，必然要有足够的真实。”
“顺着你的感觉走，顺着你所看到的值得在意的现象去搜寻去寻觅，也许就能找到新的线索……”
龙娘说到这里，慢慢道：“再想想，你在过去的图景中看到了什么？”
康德凝神思索，黑暗的幽谷，河流的声音，下方有兽经过，远处有光，光，光……光似乎，在跃动。
就像是火。
他轻声道：“光源……也许是火，其他的都隐藏在黑暗的轮廓中，但按照直觉而论，莉莉，我觉得很久之前，这里有智慧生命。”
龙娘闻言，目光沉凝平静，点头道：“好，这就是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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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今天早一点了，可以更早的，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