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输给你们一次，如何？”
听康德这么说，桑托斯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
跟聪明人说话，一句话就足够了。
桑托斯何等人也？龙族防务公司的首席营销官，市场经理，以一介人类之身加入龙族防务董事会，被巨龙所认可的宗师级打工仔。
平日里做的事情，就是死皮赖脸推销，恶声恶气涨价，在装孙子和做大爷间无缝切换，也曾雇用大批吟游诗人与剧作家当水军，四处狂炒龙骑士的概念，也砸下重金请学者讲话，四处鼓吹精灵威胁论，惊呼巨龙不可战胜。
为了垄断龙骸生意，更是下单、行凶、抢劫、造势、报复、抹黑等手段齐出，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龙族防务的安保商品卖得更好一点。
是立派的龙族工具人，最顶尖的那种。
这样的人，商海鏖战，大风大浪见得多，视良心和节操如无物，一肚子手段数不胜数，基本上康德只是一抬腚，他就知道对方要拉什么屎了。
——小样儿，打假赛啊。
桑托斯不惊反喜，而且是大喜。
他这次是，赎回尸体只是个借口，其实是来见康德、谈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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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生意嘛，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客户的脾气、身份和诉求，与贵族谈是一回事，与国王谈是另一回事，与将军谈，就是再一回事了。
而形形色色的客户中，绝世强者这种客户，最麻烦。
因为强者意味着有脾气，意味着性情难以琢磨，意味着比常人更加喜怒无常和任性，越强就越难伺候，因为人家没有顾虑。
康德以禁咒大破暮月精兵、威慑大陆，无疑是绝世强者。
绝世强者也有性格的差别的。
他在龙岛做打工仔，所谓强者，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人有千貌，龙也有种种性情各不同，有一拳龙女这种腹黑尖牙拱火如喝水的心理变-态，也有龙皇陛下这种雄才大略的实用主义者，还没被污染的单纯到有点可爱的龙也是有的，狡猾自私奸诈贪婪的龙也不少。
那种傲慢自负眼高于顶古板守旧不懂变通的龙则是更多。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见到一个的绝世强者，桑托斯在龙岛天天能看到，打交道多了，就得有个喜恶亲疏，桑托斯最欣赏龙皇陛下这种实用主义者，有点受不了一拳龙女这种无法捉摸的变态，那些奸诈贪婪自私狡猾的龙，他其实并不讨厌，有欲望，有所求，就有驾驭和使用的办法。
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古板守旧自负傲慢不肯变通的老龙。
张口就是龙族的荣耀，闭嘴就是龙岛的尊严，瞪眼就是你这卑贱的人类，谈必前代龙皇如何如何，言则世风日下龙岛已经不是从前的龙岛了，叽叽歪歪，规矩多，屁事儿多，总在某些地方有着莫名其妙的坚持。
如果康德也是这种“有着强者的尊严、坚持、骄傲和操守”的家伙，那就十分令人头疼了，好在并非如此，这位康德殿下竟然也是个妙人。
桑托斯此次前来，为了挽回龙岛的财报危机，心中当然有计划和预案，可就算是脑洞极大、思路极广的他，也万万不敢有劝康德打场假赛的念头，原因无他，“绝世强者的骄傲”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要命了。
人家杀龙骑士跟杀鸡似的，你让他输一场，他不要面子的嘛？
康德说，我不要。
——是实用主义者的福润滋啊！
这可太好了啊！
只消一句话，桑托斯心中就浮现出了详细的后续计划，妙啊，妙啊。
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他连连摆手，大惊失色道：“不不不，不妥，殿下这次驰援丹枫琉森，大败精灵远征军，喝退凤凰王，威震大陆，名声响彻环球，这样大的名声和战绩，帮鄙公司解围，这人情，太大了，太大了，受不起……”
“诶，什么名不名的，虚名而已，不计较，而且不瞒您说，兄弟我这次啊，风头出得太盛，所以得……”
康德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伸手虚劈：“——压一压。”
“理解，理解。”
桑托斯诚恳道：“只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您就像是布袋中的宝剑，无论如何隐藏，锋芒都会刺破布袋显露出来，压不住的。”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桑托斯叹息道：“哎呀，殿下慷慨啊，本来是战场交锋，输死无怨，我们应该自行吞咽苦果才是，厚着脸皮找殿下商量，本来就很愧疚了，谁知道殿下居然这般仁慈宽厚——不行，我们得报答，重重报答。”
桑托斯，聪明人。
康德说，他不计较名声，是真话。
可绝世强者不计较名声，那意思并不是我的面子白送给你随便踩，而是他想要用这虚无的面子换一些更实质的好处。
而恰好这次，龙族防务要的，就是虚无的面子。
因为这虚无的面子可以挣回名声，挣回在客户面前的面子，挣回议价权，挽回业务的损失——所以对于龙们来说，这次的生意，面子大于里子。
那么双赢的生意，就能做成了。
桑托斯双手撑住桌子，斩钉截铁道：“殿下，您说个数。”
康德笑着摇了摇手：“不谈钱，谈钱俗了。”
那就是想要钱买不到的了。
龙岛出产什么？龙呗。
活着的龙，还有死了的龙。
桑托斯立刻说道：“龙鳞龙血龙牙您要多少？说个数，我就能拍板，龙眼和龙骨麻烦一点，得让龙皇陛下批准，龙心那得董事会讨论了。”
康德仔细一想，不禁恶寒。
龙族把那些名声很恶的恶龙，也就是与龙皇政见不合的，私底下走穴揽活破坏龙族防务公司利益的，全都抓进太阳监狱里改造，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医务人员全天候待命，还关心囚犯的精神健康，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龙岛的利益，要是不保证囚犯们状态良好，怎么搞活体收割？
龙鳞龙血龙牙这种东西，当然是想要多少就直接取多少了，龙眼龙骨是破坏性采摘，得龙皇批准，龙心那得杀龙了，所以要董事会一起讨论表决……真的是规矩森严、体系健全，太草了。
他摆手道：“不着急，不着急……”
诶你不想要这些，你扣下龙骸做什么？
那一定是另有所图。
死龙不要，那就是要活的了。
一拳龙女那清冷绝美的面孔浮现脑海，联想到先前分析出来的康德的喜好，要身份尊贵，还要实力强大……原来如此啊！
妈的，难怪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在这里等我啊。
对于康德的胃口，桑托斯倒是不觉得奇怪，他本人就是雇用水军到处鼓吹龙骑士炒鸡棒的罪魁祸首，怎么吹的？与龙族签订的力量契约？驰骋于苍穹的终极骑士？大陆最顶尖的威慑力量？
错！这些固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找了许许多多吟游诗人，也找来许许多多剧作家，重点编排的剧情，并非是龙骑士何等强大，而是龙骑士与巨龙的爱情，雌性巨龙必然是懵懵懂懂的，一开始高傲的，变成人后生活无法自理的，得让骑士帮忙照顾的，照顾着就照顾到床上去了。
营销大成功。
以至于到了现在，幼年雌性巨龙的雇用价格都是成年雄性巨龙的两到三倍，哪怕签了严苛的雇佣合约也在所不惜。
这也是龙岛所盛传的人类终极迷惑行为之一。
当然，迷惑第二定律表明，迷惑的行为往往是相对的。
比如说龙岛这边，有许多成年雄性巨龙都在重修变形术，或者恳求变化系法术大师帮自己重新定制形象，并且练习伪声，目的就是谎报年龄，变成巨龙幼女，一下子就能拿三倍工资起步，多么划算啊。
桑托斯这些年签了不少订单，各种各样的人都见的多了，只是康德大爷的口味确实生猛，居然一眼看中了外面那位大小姐……
他心生怜悯，想要出言提醒一下这位厚道人的怜悯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兴奋纠缠在一起，实在是左右为难。
这边康德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撸起了袖子，拍了一下桌子：“您先别想着送我什么了，我现在别的都不想，就想把龙皇陛下的腿接上！咱先把您和龙皇陛下的事儿解决了，不然，这好处我拿着，不踏实！”
——好家伙，这是想先施恩，再图报啊，也难为你了，为了女色这么拼，凤凰王她知道吗？
桑托斯心里腹诽，脸上却堆起笑容：“殿下真是仁慈！”
康德问道：“先前说到哪儿了？”
桑托斯笑道：“打假赛。”
康德点头道：“贵使，就算是输，也得有个名目，得演得像，您看，几天前，我一下子击败了三只巨龙，这回要是被一头打败了，不合适吧？”
“不合适。”
桑托斯早已经想好了计划，立刻给予了回答。
“我司最近的主打产品，是七龙编队组成的龙骑战斗群，并推出了专属上位巨龙的短期雇佣合同，七头。”
他一只手岔开五指，另一只手竖起两指：“七头，并且由上位巨龙带队，组成攻击阵型，进行龙语魔法联合打击，将殿下击败逼退，如何？”
康德竖起大拇指：“够排场。”
“这可以拉动客户信心，殿下若是没有意见，我司宣传重点将围绕这个进行，在天空之中，只有龙族才能与您抗衡，只要数量足够，就能占据上风，不能说稳赢，但是逼退是没有问题的。”
桑托斯问道：“您看这么说怎么样？”
康德点头道：“原则上可以，不妨再加上一条。”
首席营销官问道：“怎么？”
康德面无表情道：“此战之后，虽然双方均宣布胜利，然而歌德对龙族所表现出来的统治力与战斗力印象深刻，并率先与龙族防务签订合约，引进巨龙战斗群，作为守护歌德国家安全的重要力量……”
桑托斯愣了一下，然后跳了起来：“妙啊！”
康德笑道：“那价格？你说个数。”
桑托斯嘿嘿低笑。
“当然是市价之上再加两成，歌德付钱，巨龙编队交付之后，这笔钱如数奉还，交到殿下手中……”
康德哭笑不得，你丫很熟练嘛。
他摆手道：“不不不，兄弟对钱不感兴趣。”
桑托斯赞道：“一支巨龙编队用来讨好爱人，泡妞跑到您这份上的，整个大陆也是独一个了，佩服佩服。”
康德说道：“那这样，今天你们拿来的这笔钱，就当雇佣费了，如何处理，您和龙皇陛下看着办，要是不够，我们再出一点……”
“够了，够了，甚至还能多出些来，仍旧送给殿下。”
桑托斯笑着说道：“我会亲自挑选应约巨龙，包您满意……”
两人同时起身，手握在一起，对视一笑。
大方向已经敲定，细节就不是问题了。
“哦对了。”
康德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还有龙骸的事儿……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兄弟就不必隐瞒了，第三头龙骸，我是拿不出来了。”
桑托斯好奇道：“为什么？”
康德叹息道：“被禁咒打烂了……尸体惨烈，只剩下少许残余，很不成模样，拿给你们，怕你们生气，所以不知道如何是好……”
桑托斯看了康德几眼，突然问道：“殿下不会要拿去做骨龙吧？”
康德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好那口。”
“那就没事了。”
桑托斯露出了笑容：“这些都是小事，交给我来办吧，没问题了。”
康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可真是谢谢了。”
桑托斯连说没事，又佯作埋怨：“殿下为何不早说？我还以为您想要扣下龙骸呢，差点误会了殿下。”
康德笑道：“惭愧，惭愧，我是怕了龙岛啊。”
“殿下有谦虚了。”
两人笑得其乐融融。
是啊，小事。
只有大事谈妥了之后，这件事才会变成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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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