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还有些盛,街上的游人为避烈日,鲜少走动,只有卖凉水的摊子前围着三五个人,买消暑的饮品。侍女抱着东西到了相府,门房没让她进去,只让她把东西留下来了。
她抖着嘴唇说:“老夫人还要奴婢转达一句话。要相爷十日内挑出个人来,否则就……绝食。”
门房的守卫听了后面面相觑,侍女不敢久留,立刻就告辞了。
南伯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天气炎热,花花草草都没什么精神。他听到守卫的禀报,摇了摇头:“东西就留在门房吧,相爷不会看的。至于老夫人的话,晚点我去转达。”
守卫见南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敢多言。
南伯一边给花浇水一边想,老夫人真的有些得寸进尺了。虽说想着让相爷成亲没错,但是绝食威胁,传到言官耳朵里去,又得给相爷招惹不小的麻烦。这些年相爷表面上不说,明里暗里都维护着顾家,否则老夫人哪来现在安生的日子过?
他把水瓢放下,拍了拍手,负手往顾行简的住处走去。
韦从正在顾行简身上各处按压,检查他内伤的恢复情况,然后坐下来道:“相爷应该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一些,恢复起来也比较慢。左手的纱布可以拆了,但还是不应过多握笔。右手等十日之后,下官再来拆掉纱布。您千万注意,别过度劳累。”
顾行简点头道:“我知道。医官回去就跟皇上说我好得差不多了。”
韦从拱手道:“相爷放心,下官晓得。”
顾行简又侧头看了崇明一眼,崇明会意,走出去关上了门。等屋中没有旁人之后,顾行简才问道:“皇上的身体,到底如何?真的难有子嗣了?”
原本这是天家的秘密,说出去要杀头的。但韦从不敢欺瞒顾行简,说道:“官家的年纪大了,加之身体状况的确不佳。翰林医官院和太医局商量了很久,也一直在进补汤药,但纵使后妃再有身孕,千辛万苦地生下来,也会如莫贵妃之子一样早夭。而且官家近来已萌生退意,还告诉皇后,宫中不再纳新人。相爷您得早作打算。”
顾行简沉吟了好一会儿。对于执政者来说,天子是否支持直接关系到政治生涯的长短和今后施政的成效。顾行简能稳坐中书之位,与皇帝的鼎力支持自然是分不开的。
皇上已经年老,顾行简却还春秋鼎盛,等皇上退位或者驾崩,他还得执政中枢,谁成为继任君主便显得尤为重要。一位安平郡王,一位普安郡王,早年都被皇上发配到外地去了,两人如今如何也未可知……他的确得早作打算。
顾行简让崇明送韦从出府,南伯把茶点端进来,将顾家来过人的事情禀告了一下,最后还说道:“老夫人应该也就是说说,不至于真的如此。”
顾行简眸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可不止是说说而已。早年那边也催过婚事,但每次都不了了之,这次忽然这么着急,必定有蹊跷。他也懒得深想又是谁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不是要他成家么?十天之后给她一个交代便是。
每次一提到顾家,顾行简的心情都不好。南伯叹了口气,他不希望相爷跟家里人闹得这么僵,每年除夕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相爷一个人冷冷清清。但除了二爷以外,老夫人和四娘子的确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怨不得相爷不喜欢。
“你让人去打听一下,夏柏青住在何处。”顾行简起身吩咐道。
南伯愣了愣:“相爷,不知这位夏柏青是……?”
顾行简刚才被气到,一时也没说清楚,补了句:“初岚的三叔,新任临安市舶司的判官。”
原来是夏姑娘的三叔,南伯连声应道:“是,我这就去。”
过了两日,临安终于下了场雨,暑气散去一些。夏柏青去市舶司拜见长官,转运使兼任市舶使对他十分热情,一见面就称兄道弟的。还问他住处有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帮着解决。
夏柏青以前在泉州市舶司就是个公事,很小的官,吴志远都不一定能每天见到。转运使是正三品的大官,充任市舶使也只是暂时的。而判官只比市舶使低一级,实际上便是市舶司的最高长官了。
夏柏青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市舶司是国之门户,近年所纳的赋税更在国家所有的财税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前一任市舶使可是活活累死在任上,所以他更得把好国门这一关。
他从市舶司回来,夏衍已经换好了崭新的太学生服饰,正在向柳氏和夏静月拜别。他今日便要入太学,要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了。
夏柏青和夏初岚一起送他前往。他坐在马车上,双手拢在袖中,不像平日那样话多,有点紧张,还有几分期待。也不知道同窗和老师们会不会好相处。
马车到了三官宅附近就过不去了,路上全都是马车和轿子,行进得很慢。因为太学和国子学是同一日入学,国子学的又都是高官子弟,整条街上都充斥着仆从的骂声。
夏柏青让姐弟俩下车,一起步行。入学前要先去国子监拜文宣王,国子监前便排了两列长队,太学在左,国子学在右。夏衍个头小,站在队伍里就被淹没了。
国子学那边的学生各个趾高气昂的,互相之间不搭理,只有平日相熟的才会聊两句。他们对太学的学生嗤之以鼻,而太学生多是平民子弟,对周围的事物充满好奇,忙着认识新朋友,叽叽喳喳的很热闹。
原本夏柏青和夏初岚要走了,人群里忽然起了骚乱。
地上坐着一个少年,旁边还围着几个趾高气昂的学生,一个说道:“你这种下贱之人,怎么敢排到我们国子学的队伍里来!”
“我,我只是排错了。”地上的少年怯弱地说道。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说话那人狠狠踹了一下少年的腿,少年痛得大叫。
这群衙内平日在家中就横行霸道惯了,家里人送他们来读书,多半是想让他们修身养性,哪里真的指望他们学到什么东西。太学这边的学生大都惧怕他们,无人敢管这件事。夏衍从人群里钻出来,把地上的少年扶起,少年道了声谢,那群人却围着他们不让走。
“哟,好讲义气啊。你敢给这个爱哭鬼撑腰?”那人挑眉道。
夏衍看着他们道:“你们干什么欺负人?这位小哥哥只是无心之过。”
“还敢顶嘴?”那人伸手狠狠推了下夏衍的肩膀,直接把他推倒在地:“你算什么东西?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可是吴皇后娘家的人,你敢惹我?”
夏衍气呼呼地看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甘示弱地说道:“吴皇后是国母,端庄贤德,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她家里怎么会有你这样仗势欺人的晚辈!”
“啧,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兄弟几个,给他点教训。”那吴姓少年吩咐左右,看样子要打夏衍。刚才被打的少年护在夏衍身前:“他年纪还这么小,求你们不要打他了。”
“我不怕。”夏衍大声道,“同为国学的学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们打人就是不对!”
太学的少年们被他不畏强权的勇敢所激励,纷纷开口道:“对啊,你们凭什么打人!”
“当我们好欺负吗?以后当了官还不知道谁要向谁行礼呢!”
国子监的卒吏们看到门前闹哄哄的,下来维持秩序,怎知道那些衙内都是带了护院打手来的,连国子监的卒吏都拦不住。夏柏青和夏初岚连忙走过去,人都打作一团,又穿着同样的服饰,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混乱中,夏初岚不知被谁猛推了一下,跌倒在地。
她正要爬起来,又觉得有些头晕,按住额头。这个时候,手肘被人托了一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抬头道谢,看到一个十分高大的玄色身影,侧脸冷峻刚毅,英俊无匹,是萧昱。十几个穿着玄衣佩剑的人冲进喧闹的人群中,三两下就将那些打手制服了。萧昱皱眉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声若洪钟,又带着强大的威势,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
“表哥!”吴姓少年跑到萧昱的面前,似乎找到了靠山,威风凛凛地对众人说道,“这是我表哥,皇城司的长官。你们敢惹我,统统死定了!”
皇城司这三个字说出去,意味着血腥残酷,所有人都抖了抖。
萧昱提着他的领子,一下子将他拎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吴宗进,舅父让你进国子学读书,没让你惹是生非,你给我老实点。又是你惹事?”
“我没有!”那叫吴宗进的少年急忙说了一声,蹬了蹬腿急道:“表哥,你快放我下来,这样好丢脸!”
萧昱依言松开了手,吴宗进就一溜烟跑回队伍里去了。
这个时候,闻讯赶来的祭酒等人从国子监里大步出来。祭酒上前对萧昱拜道:“不知提举大人驾临国子监,有何贵干?”
萧昱负手道:“无事。我表弟今日入学,过来看看。国子监门口闹哄哄的,不成体统。”
“是,敝监的事下官会处理好,不劳大人费心。”祭酒说道。他不喜欢这些皇城司的人,整日里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的,搞得人人都惧怕他们。
萧昱又扫了吴宗进一眼,吴宗进赶紧缩到人群里,萧昱便把手下都带走了。
崇明原本要出去,看到萧昱来了,又退回到巷子里,淡淡笑了一下。那边学生们都陆续进国子监了,他才转身离去。相爷不放心,特意叫他来看一眼。没想到夏衍这小子还挺有骨气的,若是说出相爷的名字,估计那些人也不敢欺负他了。
可他竟然没有说。这孩子以后,应当会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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