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沈东湛想活埋了周南和年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转而瞧着面无表情的苏幕,这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这事还真是不赖他,只怪顾西辞那厮矫情。
“若是当初顾怜儿挟持她的时候,药量再重一些,许是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尤其是面对这些儿女之事。
早前一个沐柠,如今再来一个顾芸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爷,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人都到了门前,还是想想该怎么打发了她才好!”周南直摇头,“没成想,到了这南都地界,还遇见个硬茬。”
王八咬着不撒嘴,死缠烂打不放手。
“爷?”年修一怔。
乍见着苏幕往外走,沈东湛也愣了一下。
周南刚要上前,冷不丁被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给撇了回来,乖乖的缩回了腿。
敢情,是让苏千户去应付?
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快速出了自家院子,谁知拐个弯,自家爷便进了沈指挥使的院子,这下子就把年修给看懵了。
爷这是要挑大梁啊?
守着院子的锦衣卫,都是沈东湛的心腹,乍一眼苏幕进来,瞬时都愣了一下,手都扶在了剑柄上,又默默的面面相觑,终是徐徐转身,逃也似的快速撤离。
爷早前就吩咐过了,谁敢跟苏千户动手,就打断谁的狗腿。
眼下自家爷不在,若是他们动了手,到时候这账算在谁头上?
思来想去,还是眼不见为净,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看见,有什么事那也是爷自个的事,与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关系。
“倒也识趣得很!”年修小声的嘀咕。
进了卧房,苏幕轻车熟路的点灯,“去泡茶。”
“是!”年修抬步就走。
顾芸儿领着丫鬟,亦步亦趋的进了院子。
“小姐,这院子内外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欢儿有些心慌。
还真别说,的确没有。
顾芸儿愣怔了一下,“多半是知道我要来,所以把人都撤了吧?”
“是吗?”欢儿搀着自家小姐,对这话是一百个不信,就沈指挥使那副冷淡的样子,像是能善待顾芸儿的?
扯!
“自然是!”顾芸儿蜜汁自信,毕竟顾家在南都多年,她一出去就有人吹捧着,什么好话都可劲的送到她眼前,“我爹是大,将,军,谁敢对我不敬?”
欢儿不敢吭声,要知道,现在……主家都没了,谁还会真的顾念着,她这位顾家大小姐呢?
谁知,顾芸儿进了门,还来不及欣喜,便已经僵在当场。
“苏千户?”顾芸儿愣怔,想着是不是走错了?
可仔细想想,似乎没有走错。
“顾大小姐,很是诧异?”苏幕坐在那里,“坐吧,这儿也没外人,沈指挥使暂且不在。”
顾芸儿一听沈东湛不在,这心思也就淡了,“既然沈大哥不在,那就没什么可说了,我这就先回去。”
“你来都来了,若不把话说清楚,怎么心甘情愿的走?”苏幕勾唇笑得邪冷,“坐下吧,茶都泡好了!”
顾芸儿眉心微凝,“苏千户这话倒是有意思了,你是觉得,你能代表沈大哥?”
“人都坐在这屋子里了,你觉得呢?”苏幕阴测测的睨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低哑的干笑两声,“外头看守的人,都被我杀了,顾大小姐要出去找找看,尸体藏在何处吗?嗯?”
她尾音拖长,唇角带笑。
可顾芸儿却觉得,苏幕那双眼睛里,满是嗜血的狠戾,让人见着浑身发毛,打心里怵她,“你、你敢杀了锦衣卫的人,就不怕沈大哥找你算账吗?”
“在他找我算账之前,顾大小姐是不是得先考虑一下,自己有没有命,活着走出这屋子?”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桌案上的佩剑,仿佛……随时都会冷剑出鞘。
这倒是真的把顾芸儿吓着了,若是在别的地方,她倒是没那么担心,可这儿是沈东湛的屋子。
如此这般,说明什么?
说明苏幕心狠手辣,会将她杀死在沈东湛的院子里,继而将罪名推给沈东湛,如此一来顾家和锦衣卫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而苏幕呢?
置身事外。
一想到苏幕杀了自己,还逍遥法外,顾芸儿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瞧着顾芸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苏幕单手抵额,烛光中那张雌雄难辨的脸,渐渐溢开瘆人的邪笑,“顾大小姐虽然不似二小姐这般天姿国色,却也生得标致,何苦要在沈东湛这一棵树上吊死?”
“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顾芸儿抿唇。
苏幕勾唇,“我这人喜欢审时度势,此一时彼一时。顾大小姐没发现,自个现下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你爹已经死了,我给你点脸面,才尊你一声顾大小姐,要不然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顾芸儿咬着牙,一双美眸微微泛红。
年修奉茶,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门口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看得顾芸儿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喝茶,慢慢聊!”苏幕端起杯盏,慢条斯理的饮茶。
顾芸儿哪里还有心思饮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苏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苏幕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上,就算苏幕什么都不做,往跟前这么一坐,顾芸儿便有些想哭的冲动的。
外头皆传,东厂苏千户……杀人不眨眼,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谁落在她的手里,必定会生不如死,是个实打实的魔头。
这人如此阴森可怖,顾芸儿自然是越想越害怕,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带着哭腔的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家有和沈东湛联姻的准备?”苏幕问。
顾芸儿瞬时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
嗯,这是实话。
“那你为何深夜来找沈东湛?”苏幕明知故问。
顾芸儿瞧着苏幕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真真是叫苦不迭,“我、我就是仰慕沈大哥而已,没别的意思。”
“真的没别的意思?”苏幕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手,指尖微蜷起,下意识的好似掩着什么,不由的笑出声来,“有些事做一次就够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可就没意思了!”顾芸儿猛地愣住。
“还不明白吗?”音落瞬间,苏幕忽然掌心拂风。
顾芸儿瞬时尖叫,身子骇然翻倒在地上。
“小姐!”欢儿疾呼。
年修疾步上前,二话不说便将顾芸儿袖中的东西取出,毕恭毕敬的呈给了苏幕,“爷!”
“好东西,得分享。”苏幕指尖轻夹,小小的一个纸包,藏着那天夜里,顾芸儿对沈东湛做过的事情。
也是因为这样,她跟沈东湛才跨过了最后一步。
说起来,还得多谢这顾芸儿。
“堂堂大,将,军府的大小姐,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锦衣卫都指挥使,哦……还是齐侯府世子。”苏幕冷眼睨着倒在地上,浑身打颤的顾芸儿,“如果顾震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副德行,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顾芸儿面色瞬白,却见着苏幕弯下了腰,捏起了她的下颚。
“顾芸儿,我再说一遍,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把你的念头收一收,免得坏了我的好事,我会忍不住……送你去军营。”苏幕压低了声音,“你要相信,如果我想让一个人消失,那这个人肯定会消失得无声无息,即便你是顾家的人。”
顾芸儿呼吸急促,“你、你莫要胡来,我以后再也不敢靠近沈大哥了,再也不会了,你放心便是!我、我这就走……”
“来都来了,就这么空手而回,多不好意思?”苏幕幽幽的叹口气,摸着下巴思虑了半晌,“不如这样,我送你回去吧?总归不能太失礼。”
顾芸儿骇然瞪大眸子。
不瞬,东厂的蕃子扛着一卷毯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馆驿,也不上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穿街走巷,真真惹人注目。
周南站在馆驿门前,啧啧啧的直摇头,“这招,可真是够毒的,如此一来,顾大小姐怕是再也没脸找您了!”
软刀子杀人,那才是真的杀人诛心。
“总算送走了!”沈东湛如释重负。
他才不在意,苏幕是怎么把顾芸儿弄走的,反正别来扰了他与苏幕便是。
只不过,这似乎是皇帝传召侍寝时的场面,委实有点意思!
…………
大,将,军府。
顾西辞正在守灵,乍听得来信,说是苏幕来了,心下微微一怔。
“夫人已经去了前厅。”云峰忙道。
顾西辞眉心微蹙,叮嘱底下人看着点,起身往外走,源于顾震对东厂的厌恶,所以顾家的人,多数不怎么喜欢东厂的人,眼下苏幕进门,还不知夫人王氏会如此冷待。
然则,到了前厅的时候,顾西辞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瞧着地上那一卷地毯,顾西辞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当下抬头望着苏幕,“苏千户,你这是……”
苏幕将那包东西放在了桌案上,冲着夫人王氏笑道,“小丫头,你来告诉你家夫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欢儿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这……”
“这是何物?”夫人王氏直勾勾的盯着欢儿,“你家小姐呢?”
欢儿扭头望着那卷毯子,惊得王氏骇然起身,心里知道了,却又不敢出声,免得惊了底下的人,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苏幕也不着急,只浅浅勾唇,“东西送回来了,分毫不少,纹丝未动。顾家这么重的大礼,咱们可消受不起!”
“这……”王氏喉间滚动,面色铁青,狠狠的剜了欢儿一眼,“简直是混账!”
欢儿吓得连连磕头,哭着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小姐自己……”
“你给我闭嘴!”王氏断然不愿,这些污言秽语流出,自然不会让欢儿开口,赶紧将纸包收进掌心里捏着,“都给我下去!”
除了萍姑,底下人全都退了下去。
顾西辞看了云峰一眼,云峰会意的退到门外站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苏幕怀中抱剑,“我念着顾家门庭,不想污了顾老,将,军的身后名,只能做到如此了!若有下次,我可不能保证,顾家会不会再出一次殡!”
夫人王氏面上挂不住,自己教出来的一双儿女,儿子不成器,女儿更是做下这等见不得人的事,登时眼前发黑。
幸好萍姑和顾西辞赶紧搀住她,扶她到了一旁坐着。
“她去了馆驿?”顾西辞问。
苏幕瞧着那卷毯子,“人都在这儿,总不至于是我劫的吧?我用不着女人,这点想必不需要我解释吧?”
世人皆知,苏幕乃是个阉人。
既是阉人,这些福气消受不了。
“多谢苏千户!”王氏还是明白的,苏幕虽然卷着顾芸儿这样回来,但好歹也是给了她颜面,否则闹起来,顾芸儿这辈子的名节都将毁于一旦。
女儿家,名誉最重要。
丢了,便如同失了命。
“谢就不必了,还望顾夫人多加管束。今儿这是晚上,瞧见的人不多,若是白日里再闹一场笑话,那顾家可就真的成了南都的笑话。”苏幕拱手作揖,“告辞!”
顾西辞瞧了王氏一眼,“我去送送!”
“好!”王氏点点头。
语罢,顾西辞便紧跟着苏幕身后,走出了厅门。
待人都走了,王氏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的低喝,“还不滚出来!”
“娘?”顾芸儿从毯子里面,探出个头来,眼眶通红,身子抖如筛糠。
王氏扶额,狠狠的闭了闭眼,“萍姑,送她回去。”
“是!”萍姑行礼,赶紧与欢儿一道,将人从毯子内捞出来,“大小姐,老爷尸骨未寒,您可千万别再闹了,赶紧回去吧!”
若是真的惹出笑话,那顾家就真的成了笑话。
没了顾震的顾家,就等于拔了牙的老虎,闹不好是会被人吞掉的……
王氏捏紧了手中的纸包,颤颤巍巍的去了灵堂,扑通就跪在了棺椁前,“老爷,是妾身不好,教出来的竟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是妾身给您丢人了……”
说到情深处,王氏泣不成声。
她是真的伤心,真的难过,真的失望透顶……
顾西辞送苏幕出去,长长的回廊上,二人比肩而行,走得不紧不慢。
“她是去对付沈指挥使的吧?”顾西辞还不知道,顾芸儿那德行吗?
苏幕能留她性命,实属不易。
“我是看在你和顾震的面上。”苏幕直言,也不与他拐弯抹角。
顾西辞点点头,“我知道。”
“外头不太平,你且留着心。”苏幕顿住脚步,“若非如此,我才懒得送她回来,就这么个东西,不值得我走这一遭。”
顾西辞敛眸,“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东厂的苏千户。”
“我不送她回来,到时候她死在外头,不知道是要赖上我东厂,还是赖上锦衣卫!”苏幕轻哼,“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不管是赖上东厂还是锦衣卫的,对苏幕而言都是一样的。
“多谢!”顾西辞拱手。
苏幕继续往前走,“话说到这儿,你这个心里有数,这毕竟是南都,我与沈东湛不方便出手,免得到时候传到朝廷的耳朵里,多增是非。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安排,自个处置为好!”
“嗯!”顾西辞点头。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免不得提醒了他一句,“你已经是顾家的家主,就该担起家主的责任,顾家是倒下还是再生辉煌,且看你自己了!”
谁都,帮不了他。
“我知道!”顾西辞报之一笑。
苏幕抬步就走。
及至苏幕走出了顾家,没入夜色之中,顾西辞仍站在门口的灯笼下,定定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公子,苏千户已经走了。”云峰提醒,“您是不是也……回去呢?外头风大,您仔细身子。”
这两日,顾西辞为顾震守灵,整个人都憔悴了。
“她都瞧出来了。”顾西辞苦笑两声。
云峰叹口气,“能坐到东厂千户的位置上,可不是谁都有这能耐,栾胜是什么人?那可是心狠手辣的主,他能瞧得上眼的,必定也是有能力的。”
只不过,苏幕的日子不好过,不似表面这般轻松,倒是真的……
“都布置好了吗?”顾西辞问。
云峰点点头,“您只管放心便是,已然安置妥当。”
“好!”顾西辞转身往门内走。
顾家的大门,重新合上。
苏幕缓步走在南都的大街上,倒也不急着回去,路边寻了一个面摊子坐下。
“掌柜的,来两碗面。”年修喊了一声。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来!”掌柜赶紧去煮面。
苏幕拿了一双筷子,桌案上抵了抵,眼角余光落在了身后位置,只瞧着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东西,如同尾巴一般,如影随形。
“爷?”年修低唤,“要不……”
苏幕勾唇,“后脑勺长眼睛,不挺有趣吗?顺便看看,他当了这顾家的家主,是不是真的能担起这责任。”
若是他挑不起这担子,她怎么放心回殷都?
“是!”年修不敢擅动。
一抬头,沈东湛和周南,默不作声的坐在远处的角落里,也叫了两碗面。
年修:“……”
这下,可不止后脑勺长眼睛。
“不管他们。”苏幕瞧着掌柜端上来的面,捻着筷子拨弄着热气,“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年修低眉,拨弄着碗中的面,“如您所料,顾二小姐的毒,的确不是药铺里买的。”
“呵,真是阴魂不散。”苏幕轻嗤,“这都交手多少回了?还不死心。”
年修扯了一下唇角,“多半是不死不休。”
“明儿顾家出殡,一下子抬出两副棺材,倒也热闹。”苏幕往嘴里送了口面,滋味甚好,“盯着点,别出岔子!”
年修颔首,“是!”
热腾腾的面,正好暖了这夜色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