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果在这之前有谁和顾睿说,有一天他会在商议时被个下人出面拒绝,顾睿必定只会一笑置之,估计还会觉得对方言行有趣,居然想得出这般离谱的天方夜谭。
结果这种怪事不仅有,甚至还能落到他身上,虽说顾睿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暗卫的样子,但只要听过方才的对话,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被愚弄了的顾睿彻底失去耐心,脸色难看地像是要把人给拆吃入腹,
“神医这话什么意思,他区区一个暗卫,说不愿意难道也能作数?”
顾睿怒不可遏,实在无法理解眼下的状况,且不说他作为前任主人和柳栐言协谈,其他人本就没有插嘴的资格,单凭王府在豢养死士上使用的各种规矩,这个从他手里易主的暗卫也不该有胆子说出这种话才是。
没成想这人不仅敢说,还连半点退缩反悔的意思都没有,与暗卫该有的恪守大相径庭,反倒让顾睿觉得另有端倪,他眼看二人气氛温馨,举止亲昵,一副主仆情深的融洽模样,不仅心里隔应的不行,还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毕竟他们的相处对于主仆而言实在是太不寻常,顾睿不相信柳栐言当真会和一名护卫亲近至此,也不曾往其它关系上想过,于是便认定是神医不肯轻易让他如愿,这才伙同下属故意作态,要用这种方法撂他的脸面。
顾睿越是细想,就越笃定那暗卫如此行事是因为主人授意,对柳栐言的做法自然更加怨愤,
“就算本王贸然前来有失礼数,可都已经不计较影卫冒犯之事了,先生何必还要再三为难,用这种方法来羞辱本王!”
要不是还记得皇室的身份和教养,顾睿差点都要无视体统,拍着桌子质问柳栐言了,
“再说本王又不是白白要人,神医要是愿意相让,本王自然会再转赠一名暗卫当做补偿,你又能有什么损失?”
“噢对,我都要忘了,您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虽有一墙之隔,但他话音刚落,卯金便依照吩咐落在门外,对着屋内凛声应是,柳栐言嘴角微弯,趁等待的空隙拍了拍柳承午的肩膀,
“别在这跪着了,自己找个位置坐着去。”
倒不是他不肯听话,只是主人面对的毕竟是东琅王权,若身为侍从太过不尊礼数,受损的只会是主人的颜面,柳承午微微蜷起指节,不太确定自己这般擅作主张是否会惹得主人不快,他小心注意着主人脸色,生怕错过任何微小的变化,但凡柳栐言露出一丁点不赞同的神情,估计就会马上寻个角落乖乖坐下。
说来也怪,他到主人身边的时日连一年更替都还没满,但再见到曾经以命相护的瑞宁王时,先前十余年的寒暑艰辛却好像变成了上一世的过往一样,柳承午默然起身,丝毫不好奇顾睿为何想要他返回王府,只对着柳栐言恭顺地低了低头,接着便回到主人身侧安静候着。
好在柳栐言向来随性,见状也不强求这人落座,他看柳承午明显是在紧张,只以为对方还没能从自己的那句可以里缓过劲来,反省之余不免也生出几分愧疚,于是便仗着这人站的离自己近,用指腹安抚地蹭了蹭柳承午的手背。
柳栐言用指尖轻敲桌面,神情似是恍然大悟,他没有正面回应顾睿的问话,只朝着门外高声下令道,
“卯金,去把王爷的护卫带到这里来。”
他一旦把注意放到柳承午身上就容易变得心无旁骛,也不管屋里是不是还有个正在兴师问罪的王爷了,顾睿见柳栐言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满腔怒火顿时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他憋屈的要命,等卯金进屋复命,而被他带来的暗卫在看到主子后踉跄着跪地行礼时,这团不得疏解的无名之火才总算找到了宣泄口,激得顾睿将手边茶杯狠狠摔在那人跟前,
柳承午见主人并非玩笑,听自己说不愿就真的回绝了王爷的提议,这才得以放松下来一些,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昔日旧主。
“废物,摆出这副样子,是想丢尽本王的脸吗?!”
白瓷的茶杯触地即破,锋利的碎片在冲力下四散飞溅,正撞上暗卫低垂的额角,转瞬就在上头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被迁怒的青年纹丝不动,仍俯身垂首地跪在原地,艳红的血水很快就从新添的伤口里流出,星星点点地滴落在地面上。
顾睿冷眼旁观,对自己造成的伤势满心嫌恶,他本来只是想用影十发泄一下情绪,但一想起自己是因为这人武艺不精才会被关在此地,先前积攒的愤怒竟莫名变了针对,倒实实在在地冲着影十去了。
毕竟若换作是他,就这种派不上用场的护卫,他当然也是不乐意要的,顾睿自圆其说地调整了心态,转头又发现柳栐言也盯着那暗卫看,到底还是忍辱负重地深吸一口气,决定加上些诚意再退一步,
“是本王思虑不周,带了个技不如人的没用玩意,要不这样,本王拿前五的暗卫和你换,神医觉得如何?”
柳栐言对顾睿口中的贬低不置可否,只沉默地看着那名低伏跪地的暗卫,其实自从这人进入客房,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身为已经练成的皇家暗卫,青年的脚步实在太沉了,气息听起来也急促地不太正常,就算柳栐言没有具体诊查过,也能知道他的身体状态十分糟糕。
糟糕到下跪时连身形都稳不住,以至于还让顾睿看出异样,无端招惹来一顿斥骂。
可是按照卯金的说辞,这人为了护顾睿周全,在应对卯五时不惜以命换伤,就凭这种死士般的拼法,他身上的伤势肯定只会更重,而卯金连对自己的部下都不敢挪用好药,又怎么可能有余力妥善安置好敌方的俘虏?
更不要说出于慎重,卯金可能还在囚禁期间封住了这人的内力,柳栐言眸光晦暗地收回视线,几乎快要压不住心里翻涌的烦躁。
顾睿处处碰壁,还以为柳栐言气定神闲,甚至是热衷于看他自找罪受,实际上自从他们开始对弈,柳栐言也在因为顾睿的言行消磨耐性,现下还听他对着以身相护的暗卫恶语讥讽,自然更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继续下去了,
“都说承午不愿意了,王爷怎么还扯着不放,是听不懂别人说话吗?”
柳栐言慢慢摩挲着柳承午的手腕,全靠对方略低的体温才勉强维持住一点理智,
“人你是别想带走的,不过王爷若是想做什么不妨直言,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
顾睿脸色几经变换,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轻视到这个地步,他难以置信,没忍住又试探了几次,结果却见柳栐言软硬不吃,愣是把那暗卫护的死紧,这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根本没想过留下一点商量的余地。
但要让他就这样无功而返,却又实在是觉得不甘心,顾睿思前想后,终究还是认命地把手臂放上桌面,倒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能屈能伸,若有必要也是可以做到忍辱负重的,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劳烦神医替本王诊个脉了。”
且不论态度如此,顾睿能说出这话都已是莫大的退让,柳栐言见好就收,便顺势诊看起顾睿脉象,只是等他看出问题所在,却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上次见您也才不过半年之前,王爷怎么又被惦记上了?”
即使身在王室确实容易树敌,但总是像这样被人下毒,多少也显得有些可怜了,柳栐言啧啧称奇,听乐子似的听顾睿解释起原委,方知两次遇袭皆是出自同个势力,只不过见顾睿上次中毒后命大没死,于是才会又来一次。
至于这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顾睿不愿相告自己与谁结下了仇怨,柳栐言也懒得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他迅速略过顾睿含糊其辞的部分,只对小王爷提到的双生毒有些感兴趣。
按照顾睿抓住的活口供述,这东西乃是专擅制毒的玲珑庄所出,一味叫作‘桐花间’,一味叫作‘渌水连’,其中桐花间是隐毒,即便中招也能不被察觉地潜伏于体内,之后只要再用上另外一味,等到两毒完全相融,发作起来的速度便快的出奇,并且还剧痛难忍,无药可医,让中毒者只能在煎熬中凄惨死去。
由于单独服用能够相安无事,所以作为引子的桐花间与其算作是毒,倒不如说更像是蛊,但比起寻常蛊毒,玲珑庄制出的这道双生又有所不同,若是两味毒一起使用,那确实会变成世间难解的奇毒,但若是只中了其中之一,却可以拿另一味研制解药,如此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是以被其称之为双生。
顾睿坦言下毒之人想要取他性命,为了万无一失,在上次暗算他时不仅用了半盏,还一并种下了桐花间,后来眼见半盏没有达到目的,才又找机会对他下了渌水连。
然而对方下手无情,再次中毒的顾睿却并没有像他们希望的那样不治身亡,由于双生没有起效,顾睿便猜测自己身上没有引毒,也就是之前根本不曾中过桐花间,
“本王身边有暗卫随行,在遇袭时被人挡下毒物也不足为奇,可惜当初那批暗卫差不多都折在了里头,倒只剩下送给神医的这个还可以试上一试,”
柳栐言呼吸一顿,忽然有了个非常不好的猜想,他下意识紧皱起眉间,接着就听顾睿坦诚说道,
“本王需用这人的心头血做药引,神医想要什么大可直接开口,只要本王拿的出来,便都可以和你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