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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秋夜凉爽,怀洛独自坐在案台前边。

他开了一扇窗户,不时有桂花香味随着夜风吹拂而进,样貌清俊的青年眉眼疏淡,未束的长发随意落在身后,哪怕穿的只是件暗云纹的素色白衣,浑身上下半点装饰也无,也遮掩不住这人风仪秀整,反倒因着颜色浅亮平添出几分雅净,乍看之下竟不似凡间花月,令人不自觉要屏息凝神,唯恐惊扰了这等良景。

然而这位美人瞧起来虽如画中仙,眼下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纤长白皙的手指放于琴上也不弹乐奏曲,只偶尔垂着眼睑拨弄琴弦,令其发出一两声不成调的清音。

按着岁数,亭雪在今年的点秋宴上挂出了署名牌子,他性子软弱,不知如何去讨巧拖延,因此中秋过去才不到五日,鸨母便已给他定下了入花的日子。

可所谓入花,不过是将姑娘小倌的初次摆在台面上,让客人们竞价相争罢了,对于将要办宴的亭雪而言绝非幸事,更不要说那孩子向来腼腆胆小,面对旁人总是太乖太怯,若是侍奉床笫反倒容易招惹凌虐,第一夜未必能够平安无事地捱过去。

怀洛有心指点,可惜他身为仙居楼头牌,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并不适合亭雪,对于取悦欢好之事更是毫无经验,于是倒难得撞上壁垒,变的无从下手起来,好在亭雪年纪小又乖巧听话,在楼里也算讨人喜欢,就算怀洛这边派不上用场,也自有旁的哥哥姐姐帮忙支招。

然而说的人多了,却又有新的难处,亭雪左记一点右记一些,愈发觉得难以融汇贯通,做到让客人满意称心,他胆子本来就小,自己胡思乱想了一番,总担忧做的不好招来打骂,越是临近日子越忐忑难安的厉害,还偷偷躲起来哭过好几次。

亭雪状态明摆着不对,与他关系最好的轻禾也就跟着打不起精神,她找不到主心骨,又害怕亭雪在办宴后再也回不来了,时常红着眼睛来怀洛这里寻求安慰,以至于到后来连冬青都受到影响,见着他们俩就要绕道走,但其实还是放心不下,总在背后为亭雪唉声叹气。

有这三个心情低落的小家伙围在身边,怀洛多少也有些不得安生,他在琴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才略为疲倦地轻轻舒出一声。

毕竟他本就怀着见不得人的私心,试图从柳承午那里夺走几分柳栐言的重视,现在被先生发觉所求,对他这不光彩的念头避之不及了,自然也是情有可原,没有什么怨言好说。

柳栐言听到反问含糊起语气,神色莫名变得更加尴尬起来,然而他过来的初衷就是要和怀洛说清楚,又怎么能够临时打退堂鼓,于是只能伸手掩饰地咳了咳,不怎么有底气地开口问到,

“这几日我仔细想过,先前你在中秋宴上说的那些,并且还特意向我索要彩头…里边可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嗯,确实是有……”

怀洛静默几息,正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捡,就又是两颗石子先后敲中木窗上镂空的雕花,接着骨碌碌地滚落在台沿,竟都与先前那颗紧挨在一起,正好到让怀洛不由顿了一顿,倒由此变得警惕起来。

其实眼下会变成这种情形,怀洛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怀洛见过柳承午视几丈高的楼墙如无物,跟乘风轻盈的鹰鸟似的来去自如,没成想就算像现下这样多带着一个人,照样也是轻松随意,转瞬就能从庭中来到他的跟前,怀洛心中又惊又叹,当柳栐言在回护中小心往前踏出一步了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上前打开另一半窗户,好方便他们二人进屋来。

只是先生在这个时点选择疏远,却苦了将要接客侍夜的亭雪,那孩子虽未曾麻烦柳栐言帮忙诊过病,但在楼中耳濡目染的,对那位包容温和的医者信任极高,想来若是有柳栐言稍作安抚,承诺事后会替他看伤开药,哪怕该受的罪还是得受,应当也能略微安下心些,不至于担惊受怕到这个地步。

不过柳栐言还愿意过来找他,倒确实出乎怀洛的意料,他将二人请上座席,趁着文火煮水的空当迟疑地道,

“先生这个时辰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然而别说亭雪,就是怀洛自己,也不认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先生过来,他为着这事惦记了好几日,总觉得亭雪是因自己无辜受到牵连,眼看办宴的日子近在跟前,他便也逐渐心生焦灼,常静坐在一处反复思忖,推测若贸然去信会不会令先生更为不快。

可他虽然在笑,视线却不曾和楼上的人对上,怀洛怔愕片刻反应过来,忙离开这个不太稳妥的藏身之所,让柳栐言得以真正找到对方身在何处,由于见到了人,这名医者就又对怀洛轻轻颔首示意了下,怀洛眼看着他与柳承午耳语几句,总是沉默寡言的那位就点点头,接着竟带着主人几步跃上了窗外的檐台,若非柳栐言在踩瓦时弄出了动静,怕是连点声响都不会发出来。

柳栐言从小到大连树都没爬过,更别提是在高处飞檐走壁,于是脚下这短短两步路的距离愣是走的有些虚,等好不容易翻过窗沿踩在实地了,才不露声色着偷偷松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对怀洛致歉,

“深夜突然拜访,应当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他房间的位置高,又是靠着小院的方位,外头的客人轻易过不来这里,更不应当寻到他的窗外,而投掷此物的人力道不小,石子落地的点却又算的十分精准,想来手上还有些功夫,并非什么寻常人物,怀洛不知何人在底下用这种方法唤他,便有些紧张地微攥着袖口,放轻了动作来到窗户旁,他担忧会被发现,就通过木窗边角谨而慎之地向下探过一眼,没成想入目的身影居然无比眼熟,赫然是这几日使他前思后想的柳栐言和柳承午二人。

而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本要继续向上扔石子的柳承午目光微转,轻易就发现了躲在窗后自以为隐蔽的怀洛,他顺势将石子收回掌心,倾身在主人耳边低声汇报,柳栐言便照着他的提醒抬头看去,朝怀洛所在的地方微弯起嘴角。

如果放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个时辰确实是该准备就寝安歇了,但仙居楼做的本就是入夜后的生意,这里勉强还算清静,前厅却正是传杯递盏莺燕清啼的时候,怀洛早就习惯了如此,自然不会觉得这算什么打扰,因此只轻轻摇了摇头,让对方不必有所在意。

怀洛独自闷在屋内,却突然听得很轻的“啪”的一声响,当即将他的思绪打断,令其茫然回过神来,怀洛疑惑地转过视线,循着动静向窗户的方向看去,就见窗沿上有颗不过指圆大小的石子,瞧着像是庭院里给花木铺面的碎石,就是不知为何会跑到这个地方。

自他在宴射上同柳栐言讨要过彩头,对方便开始推托回避起来,别说是特意过来寻他了,就是亲自到仙居楼看诊也再不曾有过,想来是揣摩出了藏在那句玩笑话里的意思,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找借口躲开。

怀洛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先生会一上来就这样跟他确认,柳栐言看他露出意外的神色也有些别扭,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

毕竟怀洛从未明确表露过对他的心意,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又恪守在对待朋友该有的界线上,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询问,哪怕柳栐言勉强算得上是活了两辈子,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几乎要萌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自作多情的难堪来。

可他在岐元呆的太久,又遇上这么个糟心事坏了游历的兴致,眼看着最近骤然转凉,秋意一日复一日地变得深重,便莫名归心似箭起来,准备找个日子慢慢启程往回走,今日之所以特意过来,其实也是为了和怀洛辞行。

而在离开之前,柳栐言还有东西要交给怀洛,当初他交代单钰去处理这事时压根不曾往深处考虑,后来看到小姑娘来交差时的反应了,才意识到这东西确实容易让人多想,若是不先问清楚怀洛的想法直接送出去,万一对方当真对自己有意,此举怕是会惹得误会,让怀洛产生更多不切实际的期盼。

如此种种算下来,这事就无论如何都得摊开来明说,只是柳栐言这边问完,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却没有立即回答,怀洛听明白先生在问什么之后静静低敛下眼眸,对着身前的茶具无声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微挽起素白的袖摆,动作轻慢地开始备茶温杯。

他做的娴熟且文雅,但全程一言不发,便使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起来,让柳栐言莫名找不到继续开口的契机,只能安静看着对方走完一套流程,将通透的茶水盛入品茗杯中。

怀洛拿来招待柳栐言的是八窨的潭春寿珠,圆润的珠茶在沸水的冲泡下很快由珠型舒展为旗枪,虽说在窨制后有起花的步骤,使得茶中并不会有花瓣留存,但经过多次窨花的茶坯早已吸附进茉莉的香味,于是如翡翠般澄净澈亮的茶汤便不仅有绿茶的清气,还混合着茉莉特有的花香,闻起来十分浓郁悠远,还未品尝就足以令人神怡心旷。怀洛将茶杯奉至二人面前,又取出一盒甜味的月团做茶点,待一切应接都妥当了,才面色平静地轻声开口,

“先生,我很羡慕,”

在岐元城中倍受追捧的青年整衣危坐,与柳栐言对视时仍如往常那般目若朗星,

“人人皆知忠贞二字弥足珍贵,可在这醉生梦死的花柳繁华地里,最不缺的就是违信背约的薄幸之人,楼内的姑娘小倌为了生计逢场作戏也就算了,若有谁当真轻信了那些海誓山盟,妄图从恩客那里求一份真心相许,到头来必定只会落个痴守空诺的下场。”

怀洛说到这神色微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短暂停顿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

“我先前不信,也常规劝身旁之人不可去信,然而自从因病遇到先生,见识过您对柳护卫细致入微的体贴与顾惜,方知世上当真有人能做到如此,会将心中所爱当作瑰宝珍视。”

到底还是选择走到这个地步,怀洛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气,最终坦然对柳栐言承认到,

“可这般金贵的东西看的久了,即便是我也会心生渴求,先生,我之所以与您交好,确实是对此有所图谋。”

其实在柳栐言刚问出口的时候,怀洛犹豫过究竟该怎么回答。

他知道对方既然会过来问,便是不确定自己是怎样的想法,怀洛自诩不曾做过什么轻佻出格的举动,也在中秋宴后打消了继续尝试的念头,所以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装作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只当先前都是一些误会和玩笑,从此还可以同往常一样,能以友人的身份和柳栐言来往。

就算不做到如此,要选稍差一些的说辞,也该是顺势认下柳栐言的疑问,说他确实已经在平时的相处中怦然心动,对先生怀有缄默于心的倾慕之情,中秋那日也只是一时没能忍住,这才会冲动地想要求个信物。

毕竟这位平易近人的医者气质温润,哪怕是在这种地方看诊开药,倾注的视线也十分干净,从来没有丝毫的轻蔑和欲.念,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无辜染疾的寻常病人,理应被耐心温和地对待似的。

更不要说柳栐言本来就足够出众,初见时的好感在深交后转变为爱慕并不稀奇,怀洛知道依照先生的品性,若自己借用这个幌子,谎称所作所为皆是因为如此,就算对方一心专情于柳承午,想来也不会在拒绝追求者时恶语相向,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安慰一番,不至于因此彻底形同陌路。

可是怀洛说不出口。

当柳栐言带着负罪感,用仿佛误会了他的犹豫语气小心确认时,怀洛忽然控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为那个或许在先生眼中磊落光明,能够被当作朋友真诚以待,但实际上徒劳而又可笑,会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的自己。

这种欺骗的痛苦挥之不去,一经出现就苦苦折磨着他,于是怀洛终究选择了最糟糕,最不应该,也是最可能让柳栐言因之改观,从此对他变得反感的说法。

告诉他自己不过是一个满肚子城府和算计的卑劣小人,哪怕没有对先生萌生情愫,也会因为嫉妒柳承午能够得到的温存而刻意接近,试图从他那里分夺走一些属于先生的爱护。

他毫不隐瞒,所以等柳栐言转过弯来,听懂怀洛说的是什么了,立马掩饰不住地表现出惊讶和迷茫,

“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看我对承午好,出于羡慕想要体会一二,所以才去做的这些…?”

怀洛见先生领悟过来,令他再没有辩解开脱的后路了,反倒莫名其妙松了口气,有一种形容不出的释然之感,

“先生,曾有人奉承我似冬枝白梅,说我清风亮节,仰之弥高,不该埋没在这供人取乐的楚馆里头,”

大抵是觉得这话实在讽刺,端庄如玉的公子略低下头,带着些嘲弄地轻轻叹息,

“可归根结底,我也不过一介凡俗,污浊的心事并非没有,只是比旁人藏的更深罢了,哪里能称得上是傲梅呢,充其量就是落在地上的皑雪而已,就算明面上看着干干净净,底子里也早被踩脏了,”

怀洛说着无声笑笑,虽然瞧起来还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却无端让柳栐言察觉出几分压抑且沉重的疲倦,

就好像一羽怎么都找不到地方落脚,只能在苍茫海面上不停盘旋的鹤,到今日终于累的没法再撑下去。

“抱歉,先生,”

不愿再佯装的青年闭了闭眼睛,苦笑着向柳栐言道歉到,

“我并非是您以为的那样,让您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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