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二人回到住所,本该落锁的大门却只是虚掩,柳承午见状警惕起来,他屏息静听,发现屋内确有一些动静,忙上前一步,低声唤住主人,柳栐言心领神会,伸手将对方怀里的桂花树枝如数接过,之后不等柳承午对此惶然,便已经主动退至原暗卫身后的安全位置。
他们虽然从未大张旗鼓地露富,也不曾放出过自己身为神医的消息,但事有万一,若真是家里进了什么宵小,柳栐言又没有随身带毒的习惯,完全不具备自保能力,还是得自觉一点,让更擅此道的柳承午来负责解决。
柳承午手里蓦地一空,有些不安地搓了搓衣侧的布料,他不敢劳烦主人太久,便从暗兜内摸出一柄短刀,悄然无息地直接推开面前微阖的大门,凝神观察里边是什么情况。
柳承午为了主人的安危严阵以待,结果他们如此提防,等开门后进入内院,却发现是单钰提着小桶和水瓢,在给院中的细竹浇水,柳栐言看清是熟悉的身影后哭笑不得,他任由同样因此松懈下来的柳承午重新接手那堆树枝,开口同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单钰之前同他汇报过行程,说今日要去郊外教沈傅珉骑马,说不定还会在外夜宿,让柳栐言过了酉时就不必给她留门,而现在午时未到,按理说对方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家里,于是从外头看到门锁被打开时,柳栐言完全没有想过可能会是单钰。
再说单钰正低着头专心浇水,他们二人因为戒备,进来时全程都没声没息的,柳栐言这边一说话,就把全神贯注的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差点摔掉手里的水瓢,她圆睁着眼睛瞪着突然冒出来的另外两人,等从惊吓中缓过劲来,才没好气地高声抗议到,
“您走路怎么连点动静都没有?吓死我了!”
她跟个张牙舞爪的奶猫似的,比起埋怨责备,倒更像是在撒娇,柳栐言拍拍掉落在衣袖上的碎桂花,对着她笑眯眯地倒打一耙,
“我们才是被你吓到,大白天的差点以为是家里进贼,你看看承午,连武器都拿出来了。”
单钰被柳栐言说的一下噎住,忙顺着话头看向柳承午,结果还真在他手中看见一点掩住的寒光,声势当即减弱下来,有些心虚地游离着视线解释到,
“这是……因为表哥他临时有事,今天实在腾不出空来,就另约了时日出行,”
柳栐言并没有听过这种东西,还以为是某一类糕点的名称,结果单钰却摇头否认,她顺手捻下一小朵桂花,越想越有干劲,
“就是把桂花放进熬煮好的糖水或者蜂蜜里浸泡放置,等过上几日就能拿来吃的,制作起来特别简单。”
她目光灼灼,不知是没法出去跑马闲着无聊,想要以此打发时间还是怎的,对做糖桂花之事表现的十分热忱,柳栐言被单钰炽热的目光盯的投降,又确实对她口中的糖桂花有所好奇,也就欣然答应了,让单钰自己看着处理。
单钰果然信了他的说辞,放下水瓢凑到跟前,一边仔细打量,一边真心实意地提出忧虑,
单钰说着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已收敛起锐气,但在过去几次切磋中都没能探出深浅的原暗卫,嘟嘟囔囔地接上一句,
“…再说有承午兄在,您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糖桂花?”
“可现在都已入秋了,还容易栽活吗?”
柳栐言闻言就意味深长地撇柳承午一眼,他在回来的路上拿这事取笑了对方许久,以致于单钰刚提起桂花,柳承午就略微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低垂着视线默不作声,柳栐言因为他逃避的举动弯起嘴角,面不改色地撒起谎来,
“觉得味道还挺好闻的,就带几枝回来试试能不能种活。”
但她也就随口这么一提,单钰自知理亏,便讪笑着转移话题到,
“不过您是出诊去了吧?怎么还带了这么多桂花回来。”
“那公子,我能把这些拿来做糖桂花吗?”
柳栐言完全是在找借口糊弄她,本来就没想过要种,因此对结果颇为豁达,并不在意到底能不能成活,单钰听他随性,也就不再多操那个心,然而不管最后栽不栽的活,这些已经开了的桂花都放不过几天,单钰伸手轻轻戳了戳簇拥在枝头上的小巧花瓣,忽然冒出点馋劲的舔了下嘴唇,兴致勃勃地提议到,
对柳栐言来说,要弄来蜂蜜和蔗糖都不是什么难事,倒是桂花处理起来会比较繁琐,单钰仔细洗净了手,卷起袖子找了个阴凉的位置,耐着性子一丛丛地将桂花摘取下,再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竹筛里。
柳栐言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觉得这样慢慢弄仔细是仔细,但实在麻烦,便想着桂花柔弱,若是来回摇晃枝干,应当也能全部掉落下来,结果单钰闻言却嘿嘿地露出笑,向他解释若是摇花可能会让桂花因为弄伤而变黑,而且混进去的杂质更多不说,落在地上的花瓣也不好捡取。
她搬出来的道理一套接着一套,显然是觉得用手摘更好,于是柳栐言也就随了她的意,不再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随意指正,只公子哥似的背着双手,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
“那需不需要我来帮忙?”
这种毫无诚意的提问式的客套话,但凡有点眼力见都知道该怎么回答,偏偏柳承午以为主人是真的想要搭把手,忙赶在Hela单钰开口之前率先接话到,
“主人,属下来吧。”
单钰的视线就在柳承午身上转过一圈,她听出公子只是随口问问,本来已经准备顺势谢绝他的好意,但柳承午这么一插话,倒让她心中有些动摇起来。
毕竟柳承午要是愿意帮忙,那速度肯定会快上不上,单钰不能事事劳驾柳栐言这个雇主,但自认和柳承午勉强算得上是半个友人,拉他下水并没有什么负担,于是生怕柳栐言护短地替对方反悔,小狐狸似的引开他的注意,
“对了公子,表哥让我带些石榴回来给您尝鲜,您要不要现在看看?”
柳栐言因为对方随口带过的那句“带给他”挑了下眉。
这些日子哪怕只是旁听,柳栐言也能大概从单钰的情绪里感觉出她和她那个表哥相交甚欢、情同意合,她渐渐身陷其中,柳栐言便决定为单钰做个最后的把关,准备选个日子约沈傅珉出来,当面考察对方的人品和城府。
虽然柳栐言因为前世生活的环境单纯,并非能够洞察人心的高手,但他胜在不是关心则乱的当局者,多少能客观地做出结论,而柳承午虽说在这方面较为迟钝,对于恶意的直觉却比他的主人要更加精准,让他根据沈傅珉的神情举止得出的判断,也有一定可取之处。
结果柳栐言还没来得及和单钰提,沈傅珉倒先向这边主动示好了。
毕竟石榴对柳栐言来说稀疏平常,但按单钰后来的说法来看,在这个朝代却是不可多得的紧俏货,沈傅珉接管沈家后经商多年,有着自己的渠道和门路,所以才会在刚进九月不过几日的现在,就能从平故州的西倞运来第一批采摘的,千金难求的成熟的石榴。
就算他们之间隔着个相识的单钰,但到底素未蒙面,于是比起功利性过强的贵重财物,还是这种当季的水果要更合时宜,柳栐言在前世吃的东西多了,并不觉得石榴有多稀罕,但他一想到柳承午从前肯定没有吃过,石榴又是多汁味甜的浆果,那人想必会觉得喜欢,在单钰的指路下进屋时就还是有些期待。
不过他以为单钰说的一些是真的一些,能有一二十来个就已经很多了,没想到刚进屋子,就在角落看见堆的满满三箩筐的石榴,最上边的石榴甚至被塞的摇摇欲坠。柳栐言面对这个画面难得停滞住片刻,还是没能忍住地指着那个方向和单钰确认,
“……尝鲜?”
单钰大概也知道这个数量过于夸张了,俏丽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点难为情的红晕,她略为尴尬地轻咳一声,对柳栐言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笑容来,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执意要这样,接着就又不太甘心地替自己澄清道,
“您别看我,我已经阻止过啦,表哥他最开始可是差点把初批订下的石榴全装过来的。”
柳栐言在单钰努力证明自己的,满脸‘这几箩筐已经是妥协后’的神情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缄口不言,一点都不想了解对方口中的一整批石榴到底是多少,不过单钰等待鼓励的模样实在太过明显,让柳栐言根本没法视而不见,只好无奈笑着谢过了她的帮衬,顺便从石榴堆的最上方拿下来一颗,
“承午,吃过这个吗?”
柳承午跟在最后进来,他看着主人手里那颗饱满的甜石榴,顺从应话道,
“属下曾见……”
他说着忽然不着痕迹地一顿,视线在单钰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将差点要脱口说出的小王爷咽回去,极自然地接着道,
“…别人吃过。”
他接的格外顺当,完全没有露出端倪,不仅是单钰,连柳栐言都没听出来。不过他知道柳承午的过往,自然能猜出对方说的别人是指谁,想来要么是顾睿这个锦衣玉食的小王爷,要么是顾睿身边同样显赫的达官贵人。
而他说的见过,估计也是轮值期间一动不动地守在暗处,警惕周围时看着那些人吃的,柳栐言这么一琢磨,突然就浑身都不得劲,心想凭什么他的承午要经年累月地受那么多苦,结果却连个石榴都吃不得?
柳栐言自己和过去闹起别扭,压不住怒气的轻哼一声,他将那圆滚滚的石榴拿在手里颠了几下,忽然就觉得面前满满当当的箩筐变得顺眼起来,柳栐言微微眯起眼睛,不知在和谁较劲地,转头对柳承午道,
“那主人今天就剥几个给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