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木料本身的颜色较浅,被水弄湿后就显出深色的轮廓,柳栐言用指节点了点那个字,向下边的小孩说明,
“这是我的姓,木卯柳,你们可以叫我老师,”
柳栐言讲到这停顿了下,他将视线转向始终认真听他说话的柳承午,才慢慢补充道
“而承午是第一个跟着我习字的学生,又比你们年长,按辈分你们该叫他师兄。”
柳栐言特意指出,除了被突然点名的柳承午,其余人就都下意识看向这位表情严峻的师兄,大抵是被他身上闲人勿近的气势震慑住了,本来就还没放开手脚的小家伙们更加拘束起来,只用非常小的声音零零散散地回应了几句。
柳栐言对这个结果也不怎么介意,只按着顺序一个个问了下边小孩的名字,接着将他们的姓依次写在教板上,这么十来个孩子,因着有的还沾亲带故,便有姓氏相同的情况,到最后加上柳栐言一开始写的自己的柳姓,在教板上总共也就只写了八个字。
听起来并不算多,但柳栐言做这事的初衷完全是出于私心,故而根本没有讲解笔画和放慢速度的意思,仅是写好后告诉他们这是什么字,再让这些小孩们跟着念两遍,就继续写起下一个。
他写的很快,坐在底下的小孩又没有发现藏在里边的门道,就全都不带防备地按照柳栐言的步调走,上边写一个他们看一个,愣是一直到把那八个字全读完了,都没能察觉到哪里有问题。
于是在场的人中,除去柳栐言自己,也就只有柳承午感到奇怪,他毕竟已经学过一段时间,以往被教导时自然知道主人有多细致入微,现在突然见了如此随性的教法,反而有些不适应起来,而他虽然能够跟上进度,却也猜得若是只按这样的方法粗略讲上一遍,其他人定然无法记住。
况且在这以外,柳承午还注意到主人用的是清水,笔画弄湿教板后虽然能留下水痕,可现在这个季节,正是空气愈发燥热的时候,即便是在树荫之下,凉风吹上那么一会就该干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的主人准备教第四个字时,在最开始写的那个柳字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很快就连基本的偏旁部首都没办法辨认出来。
柳承午心中存有疑惑,柳栐言则是目的明确,他带着所有人念过一遍读音,便将早上才买的一整筒毛笔和练字用的纸分发下去,而领到纸笔的孩子们显然都没想过还有这种待遇,立刻躁动起来,挤在一起雀跃地摆弄来摆弄去,就怕一眨眼手里的东西会失去踪影,
柳栐言纵容他们哄闹,他踱回教板边坐了一会,等底下的孩子自个慢慢冷静下来了,才不急不缓地开口确认,
“方才发下去的纸笔,你们应当都拿到了吧?”
因为激动而目光明亮的小家伙们自然朗声应着拿到了,结果柳栐言只点了点头,再开口时话锋却是猛地一转,
“既然如此,那之前写给你们看的八个姓氏,便算作是今天,想要做我学生的入门试题吧,”
他见下边的孩子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反倒温和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也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
“你们也可以互相讨论纠正,只要在今天结束前把这些字正确地写下来交给我就行,”
柳栐言云淡风轻地定好死线,便悠悠闲闲往椅背上一靠,取了自己随身带的杂书出来,他垂着视线翻开一页,才轻飘飘道,
“开始吧。”
随着这句开始,坐着的小家伙们终于弄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可也是直到这会,他们才发现教板上的字已经没办法看出原样,根本是要凭记忆去写。
但对于没有基础的人来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别说八个字,就是每个人只记一个字都存在难度,更别提他们因为毫无准备,在跟着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特意去记字形。
由此导致的结果是,在柳栐言让他们开始写字之后,唯一能动笔的就只有柳承午,这位原暗卫虽然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会突然刁难起小孩子,却也没有为他们出头从而冒犯主人的意思,便沉默地遵从指令写起字来。
这八个字里,柳姓他不知练过多少次,林姓也是昨日才学,而剩下的数量凭暗卫的能力,想要记住完全不在话下,是以从一开始就写的十分顺畅,柳承午自个埋头写了一会,就察觉到有气息犹犹豫豫地靠近,他不做理会,那人就得以慢慢挪到柳承午的桌边,嗫嚅地小声喊了一句师兄。
林江不是不害怕,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被柳承午攥着无法逃开的情形,对这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人就总是存有一定的畏惧,林江努力想克服自己的胆怯,而听到那声低唤后抬起头的柳承午则无波澜地看着这个孩子,直到对方在默许般的等待下再次鼓起勇气,
“您能.您能教教我吗老师写的我没记住”
柳承午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觉得主人是允许自己给予帮助的,便语气平静地反问他,
“哪个字不会?”
林江没想到这位新认的师兄居然也这么好说话,他在意外之余,又因为柳承午的问题变得有些窘迫起来,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全部都全都不会”
柳承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没因这个答案觉得麻烦,只是指了指桌子的侧边,要林江把自己的椅子搬过来坐着听。
因为纸张不够,柳承午也没法跟主人教他时那样把笔画顺序一步步画下来,只能用笔虚划着讲,林江本来紧紧张张地缩在边上,遇到没记住的就小心翼翼提出来,结果不管他问几次,哪怕同一个字需要重复讲,也没遇上一点不耐的情绪,面对这位师兄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他们慢慢进入状态,而应该是因为有人敢第一个做尝试,没一会就又试探地凑过来两三个小家伙,说是希望能和林江一起听,柳承午并不介意,只让他们先跟着把后边的听完,之后再倒回去讲前面已经教过林江的那些字。
听他讲解的孩子变多之后,由于记不清而需要柳承午重新讲的情况也就跟着变多了起来,不过柳承午是真的没觉得厌烦,他做暗卫时光是守卫就需要隐藏身影一动不动地呆上半天,若是出任务有时更是能埋伏好几个日夜,耐心远比林江所以为的还要好得多,更何况他一直得主人认真教导,现在要反过来由他来做,自然也不愿意应付了事。
小孩子最容易排外,却也最容易混熟,他们见柳承午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又怎么提问都不会生气,很快就不怕他了,慢慢把他身边围的满满当当的,遇到不懂就师兄师兄的叫个不停。
柳承午被围在中间也没什么不适,只是某次要过掉一个姓的时候,有个孩子大概是还没记住,一时着急间直接拉了他的袖子,又轻又软地扯了扯。
这没用上什么力的拉扯反倒让柳承午愣住了,他低头去看那只看起来软乎乎的孩子的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之前给林满降体温时,被他触摸到的一手心的滚烫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