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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柳栐言从屋里出来时还有些恍惚,他停在门口,遥遥看向正对主卧的无篱庭院。

长势极高的玉兰树正栽在院里桌椅边上,花期已过,大片的绿叶铺在一起,给底下遮出漏了零星光点的阴影来,

柳承午坐在其中一只石椅子上,和他离开时的动作几乎没变,只低着头,无比谨慎地落笔,全心投进去似得专注。

时日越接近夏季,没有东西遮掩的地方就越容易被晒热,柳栐言越过躁动的空气看柳承午,那人听话地呆在阴影下方,安静的,透着凉的,在已然升高的日头里一心一意地练字。

柳栐言也跟着平静下来,他迈步过去,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要说柳承午虽专注于笔下的字,但不管怎么说都是生死中练出来的本能,更何况柳栐言不会隐藏气息,因而还未靠近几步就扰了他。

许是之前太过专注,忽然察遖鳯獨傢觉有人靠近的柳承午直接变回了在王爷府里做暗卫时的状态,坐姿尚未改变,周身已起了戒备,没拿笔的手飞快一转,便从贴身的衣物间摸出一把藏于其中的短匕首,转过来的眸子更是冷的像闪着寒光的刀锋。

只是那凝起杀意的视线刚触上柳栐言便蓦地一顿,瞬间变成惶恐慌张,先前释出的煞气更是敛的干干净净,急急将笔跟匕首搁在桌上后就在石椅边跪了下去,满是因自己犯上而掩不住的紧张。

等柳栐言走到他跟前站定了,柳承午伏着的身子才颤了一颤,嚅嗫地喊他主人。

柳栐言就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揪紧了,他还不确定自己对这人的在意到了哪个程度,但至少不愿意把柳承午独自丢在不安里,便蹲下去逗他,

“惊着你了?”

原来这东西还不止一把么。

“没,没有.”

他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那把匕首,倒腾到觉得没意思了就放回去,在桌上用食指一圈圈转着柄,

“我让你换了这身衣服,也还能藏的了暗器?”

“行啦,好像我欺负你似得,”

那人近在咫尺,柳栐言还是伸手了,倒不是真的去顺背,只在那人头上轻拍了两下,像安抚一只大型的犬,

“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柳承午安静了一会才小声应了是,束手束脚地在柳栐言身边坐好,只是看到主人拿在手里的利器仍是一滞,埋着头的架势简直像要重新跪回去,弄得柳栐言有点憋不住笑,

柳承午还有些紧张,听主人发问赶忙回话,回完又觉得太过简略,犹豫地补充一句,

“属下无能,能收的比以前要少些。”

“没有你掏什么匕首?”

“是。”

他见那人没反应过来,或是听明白了一时不敢动作,便自个先坐到椅子上去,边拿了那只短匕首在手里把玩边喊他,

“承午,坐过来。”

柳栐言沉默着把匕首推回去,眼睁睁看着柳承午恭敬地接下来再收回去,却也没看出是怎么收的,只刀锋上滑过的光芒微闪,接着便再不见踪影。

柳承午僵的厉害,不知所措地伏着不动,又说不出什么,断续着说了两声属下,不知自己想到了什么,便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惹的柳栐言想顺他的背缓解,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慌成这样,”

柳栐言突然觉得自己护着的这人是个行走的兵器库。

虽说武力不在柳栐言的认知范围内,但好在认字识字是他在教,柳栐言大略看了一遍过去,几乎耗了一整个上午时间写出来的成品并没有多少,每个字都看得出下笔之人谨慎的要命,怕是还担心写错了会废纸,

“写几遍了?”

“.回主人,二十,”

这才正好一半,半天之久的时间只写了这么几个字,再加上昨日没完全纠正过来的握笔姿势,柳栐言轻声叹了叹,捏了他的右手过来,

“主人.?”

柳栐言替他捏手心,从掌心慢慢揉出去,再顺着指节寸寸按转,柳承午很快意识到主人在做什么,被捉住的手颤了一下,又强迫自己放松,只低着头看主人的动作,出声时已有些哑,

“主人,属下不碍事的,”

“现在不碍事,等抽筋了疼不死你,”

比起他曾经受过的疼,只是抽筋又算得了什么,柳承午觉得自己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再说不出旁的话来,连带着眼里都有些热。

他这边变得格外安静,柳栐言那就捏的愈发顺手,偶尔抬眼撇见那人垂着头的样子,心里便总会陷入柔软。

柳承午不会抵抗他。

这点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因而此时察觉到的这份喜欢,柳栐言并不准备直接告诉那人。

他明白自己随时都可以把那人推到死路里去,只要他愿意,不管柳承午心中抗拒与否,最后都会变成顺从屈服的情形,他甚至可以折去那人的骄傲,强迫那人,占有那人,同时也毁了那人。

柳栐言知道,若他说出来了,那人就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柳承午将最后一竖笔直地划下去,浸在笔豪里的墨水随之染在纸上,黑润的水泽便隐进整个字形里,他静静地看着,等墨水全干了才谨慎地把笔架在笔格上,再学着主人的样子慢慢揉捏自己握笔的那只手。

柳栐言回去照看病患前给他下了新的命令,每写一遍就得停下来歇息片刻,那位陆小姐的症状似乎有些麻烦,因此在他的主人出来之前,他大概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完成主人给他的惩罚。

柳承午坐在那,揉着揉着就有些走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什么都不用多想,只是在天气适宜的时节里待在清凉的阴影下头,近乎放松地描写已经记熟了的两个名字,等写完一遍就停下来,放任那些惹人犯困的夏风拂身而过。

七日之期已至,却也只不过七日而已。

若不是时时谨记,柳承午甚至觉得自己已在这里得了一生的运气,毕竟他的主人赐予他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几乎要盖去他原先的所有痕迹,偶尔想起过往就恍如隔世,像是先前皆活在冰冷无望的梦里一般。

柳承午兀自发着愣,忽的风涌纸动,激的他快于思绪的猛然按住纸张防止它吹落,这么一出动作倒是让人回过神来,只看着被自己压着的东西哗啦啦地由风弄出一点响,这才察觉自己竟呆坐了好久。

他坐正回去,小心翼翼地抚平方才情急之下弄出来的皱痕,等差不多抚平整了,这才重新握笔蘸墨,从主人的柳字开始另起一遍的写。

而写的再缓也有写完的时候,正如柳栐言预测的那样,他说陆朝絮的发热会折腾一段时间,就真的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柳承午照着数练完了,又在院里从日暮坐到天昏,直至完全黑下来,顶头星辰轮转过一小段弧了才等到主人出来。

柳栐言一副困倦的样子,柳承午说要去端晚膳时也提不起劲,只把人往屋里赶,要说柳栐言难得进柳承午的屋子,反而使那人有些拘束,在没什么物件的一方地里杵着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小心请示,

“主人?”

“躺床上去,先替你行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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